《贞观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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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政要-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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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畏威怀德,永为藩臣,盖行虚惠而收实福矣。近日突厥,倾国入朝,既不能俘

之江淮,以变其俗,乃置於内地,去京不远,虽则宽仁之义,亦非久安之计也。

每见一人初降,赐物五匹,袍一领,酋长悉授大官,禄厚位尊,理多糜费,以中

国之租赋,供积恶之凶虏,其众益多,非中国之利也。”太宗不纳。

十三年,太宗幸九成宫,突厥可汗弟中郎将阿史那结社率阴结所部,并拥突

利子贺罗鹘夜犯御营,事败,皆捕斩之。太宗自是不直突厥,悔处其部众於中国,

还其旧部於河北,建牙於故定襄城,立李思摩为乙弥泥熟俟利苾可汗以主之,因

谓侍臣曰:“中国百姓,实天下之根本,四夷之人,乃同枝叶,扰其根本以厚枝

叶,而求久安,未之有也。初,不纳魏徵言,遂觉劳费日甚,几失久安之道。”

贞观十四年,侯君集平高昌之后,太宗欲以其地为州县。魏徵曰:“陛下初

临天下,高昌王先来朝谒,自后数有商胡,称其遏绝贡献,加之不礼大国诏使,

遂使王诛载加。若罪止文泰,斯亦可矣。未若因抚其民,而立其子,所谓伐罪吊

民,威德被於遐外,为国之善者也。今若利其土壤以为州县,常须千馀人镇守,

数年一易,每来往交替,死者十有三四,遣办衣资,离别亲戚,十年之后,陇右

空虚,陛下终不得高昌撮穀尺布以助中国。所谓散有用而事无用,臣未见其可。”

太宗不从,竟以其地置西州,仍以西州为安西都护府,每岁调发千馀人,防遏其

地。

黄门侍郎褚遂良亦以为不可,上疏曰:“臣闻古者哲后临朝,明王创业,必

先华夏而后夷狄,广诸德化,不事遐荒。是以周宣薄伐,至境而反;始皇远塞,

中国分离。陛下诛灭高昌,威加西域,收其鲸鲵,以为州县。然则王师初发之岁,

河西供役之年,飞刍輓粟,十室九空,数郡萧然,五年不复。陛下每岁遣千馀

人,而远事屯戍,终年离别,万里思归。去者资装,自须营办,既卖菽粟,倾其

机杼。经途死亡,复在方外。兼遣罪人,增其防遏。所遣之内,复有逃亡,官司

捕捉,为国生事。高昌涂路,沙碛千里,冬风冰冽,夏风如焚,行人遇之多死。

《易》云‘安不忘危,治不忘乱。’设令张掖尘飞,酒泉烽举,陛下岂能得高昌

一人菽粟而及事乎?终须发陇右诸州,星驰电击。由斯而言,此河西者方於心腹,

彼高昌者他人手足,岂得糜费中华,以事无用?陛下平颉利於沙塞,灭吐浑於西

海。突厥馀落,为立可汗;吐浑遗萌,更树君长。复立高昌,非无前例,此所谓

有罪而诛之,既服而存之。宜择高昌可立者,征给首领,遣还本国,负戴洪恩,

长为藩翰。中国不扰,既富且宁,传之子孙以贻后代。”疏奏,不纳。

至十六年,西突厥遣兵寇西州,太宗谓侍臣曰:“朕闻西州有警急,虽不足

为害,然岂能无忧乎?往者初平高昌,魏徵、褚遂良劝朕立麹文泰子弟,依旧为

国,朕竟不用其计,今日方自悔责。昔汉高祖遭平城之围,而赏娄敬;袁绍败於

官渡,而诛田丰。朕恒以此二事为诫,宁得忘所言者乎!”

卷十 行幸第三十七(凡四章)

贞观初,太宗谓侍臣曰:“隋炀帝广造宫室,以肆行幸,自西京至东都,离

宫别馆,相望道次,乃至并州、涿郡,无不悉然。驰道皆广数百步,种树以饰其

傍。人力不堪,相聚为贼。逮至末年,尺土一人,非复己有。以此观之,广宫室,

好行幸,竟有何益?此皆朕耳所闻,目所见,深以自诫。故不敢轻用人力,惟令

百姓安静,不有怨叛而已。”

贞观十一年,太宗幸洛阳宫,泛舟于积翠池,顾谓侍臣曰:“此宫观台沼并

炀帝所为,所谓驱役生民,穷此雕丽,复不能守此一都,以万人为虑。好行幸不

息,人所不堪。昔诗人云:‘何草不黄?何日不行?’‘小东大东,杼轴其空。’

正谓此也。遂使天下怨叛,身死国灭,今其宫苑尽为我有。隋氏倾覆者,岂惟其

君无道,亦由股肱无良。如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居高官,食厚禄,受人

委任,惟行谄佞,蔽塞聪明,欲令其国无危,不可得也。”司空长孙无忌奏言:

“隋氏之亡,其君则杜塞忠谠之言,臣则苟欲自全,左右有过,初不纠举,寇盗

滋蔓,亦不实陈。据此,即不惟天道,实由君臣不相匡弼。”太宗曰:“朕与卿

等承其馀弊,惟须弘道移风,使万世永赖矣。”

贞观十三年,太宗谓魏徵等曰:“隋炀帝承文帝馀业,海内殷阜,若能常处

关中,岂有倾败?遂不顾百姓,行幸无期,径往江都,不纳董纯、崔象等谏诤,

身戮国灭,为天下笑。虽复帝祚长短,委以玄天;而福善祸淫,亦由人事。朕每

思之,若欲君臣长久,国无危败,君有违失,臣须极言。朕闻卿等规谏,纵不能

当时即从,再三思审,必择善而用之。”

贞观十二年,太宗东巡狩,将入洛,次於显仁宫,宫苑官司多被责罚。侍中

魏徵进言曰:“陛下今幸洛州,为是旧征行处,庶其安定,故欲加恩故老。城郭

之民未蒙德惠,官司苑监多及罪辜,或以供奉之物不精,又以不为献食,此则不

思止足,志在奢靡。既乖行幸本心,何以副百姓所望?隋主先命在下多作献食,

献食不多,则有威罚,上之所好,下必有甚,竞为无限,遂至灭亡。此非载籍所

闻,陛下目所亲见,为其无道,故天命陛下代之。当战战栗栗,每事省约,参踪

前列,昭训子孙,奈何今日欲在人之下?陛下若以为足,今日不啻足矣。若以为

不足,万倍於此,亦不足也。”太宗大惊曰:“非公,朕不闻此言,自今已后,

庶几无如此事。”

卷十 畋猎第三十八(凡五章)

秘书监虞世南以太宗颇好畋猎,上疏谏曰:“臣闻秋狝冬狩,盖惟恒典;射

隼从禽,备乎前诰。伏惟陛下因听览之馀辰,顺天道以杀伐,将欲摧斑碎掌,亲

御皮轩,穷猛兽之窟穴,尽逸材之林薮。夷凶翦暴,以卫黎元,收革擢羽,用充

军器,举旗效获,武遵前古。然黄屋之尊,金舆之贵,八方之所仰德,万国之所

系心,清道而行,犹戒衔橛,斯盖重慎防微,为社稷也。是以马卿直谏於前,张

昭变色於后,臣诚细微,敢忘斯义?且天弧星罼,所殪已多,颁禽赐获,皇恩亦

溥。伏愿时息猎车,且韬长戟,不拒刍荛之请,降纳涓浍之流,袒裼徒搏,任之

群下,则贻范百王,永光万代。”太宗深嘉其言。

谷那律为谏议大夫,尝从太宗出猎,在途遇雨,太宗问曰:“油衣若为得不

漏?”对曰:“能以瓦为之,必不漏矣!”意欲太宗弗数游猎,大被嘉纳。赐帛

五十段,加以金带。

贞观十一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昨往怀州,有上封事者云:‘何为恒差山

东众丁於苑内营造?即日徭役,似不下隋时。怀、洛以东,残人不堪其命,而田

猎犹数,骄逸之主也。今者复来怀州田猎,忠谏不复至洛阳矣。’四时蒐田,既

是帝王常礼;今日怀州,秋毫不干於百姓。凡上书谏正,自有常准,臣贵有词,

主贵能改。如斯诋毁,有似咒诅。”侍中魏徵奏称:“国家开直言之路,所以上

封事者尤多。陛下亲自披阅,或冀臣言可取,所以侥幸之士得肆其丑。臣谏其

君,甚须折衷,从容讽谏。汉元帝尝以酎祭宗庙,出便门,御楼船,御史大夫薛

广德当乘舆免冠曰:‘宜从桥。陛下不听臣言,臣自刎,以颈血汙车轮,陛下不

入庙矣。’元帝不悦。光禄卿张猛进曰:‘臣闻主圣臣直,乘船危,就桥安。圣

主不乘危,广德言可听。’元帝曰:‘晓人不当如是耶?’乃从桥。以此而言,

张猛可谓直臣谏君也。”太宗大悦。

贞观十四年,太宗幸同州沙苑,亲格猛兽,复晨出夜还。特进魏徵奏言:

“臣闻《书》美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传》述《虞箴》称夷、羿以为戒。昔汉文

临峻坂欲驰下,袁盎揽辔曰:‘圣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骋六飞,驰不测之

山,如有马惊车败,陛下纵欲自轻,奈高庙何?’孝武好格猛兽,相如进谏:

‘力称乌获,捷言庆忌,人诚有之,兽亦宜然。猝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虽

乌获、逄蒙之伎不得用,而枯木朽株尽为难矣。虽万全而无患,然而本非天子所

宜。’孝元帝郊泰畤,因留射猎,薛广德称:‘窃见关东困极,百姓离灾,今日

撞亡秦之钟,歌郑、卫之乐,士卒暴露,从官劳倦,欲安宗庙社稷,何凭河暴虎,

未之戒也?’臣窃思此数帝,心岂木石,独不好驰骋之乐?而割情屈己,从臣下

之言者,志存为国,不为身也。臣伏闻车驾近出,亲格猛兽,晨往夜还,以万乘

之尊,闇行荒野,践深林,涉丰草,甚非万全之计。愿陛下割私情之娱,罢格兽

之乐,上为宗庙社稷,下慰群寮兆庶。”太宗曰:“昨日之事偶属尘昏,非故然

也,自今深用为诫。”

贞观十四年,冬十月,太宗将幸栎阳游畋,县丞刘仁轨以收获未毕,非人君

顺动之时,诣行所,上表切谏。太宗遂罢猎,擢拜仁轨新安令。

卷十 灾祥第三十九(凡四章)

贞观六年,太宗谓侍臣曰:“朕比见众议以祥瑞为美事,频有表贺庆。如朕

本心,但使天下太平,家给人足,虽无祥瑞,亦可比德於尧、舜。若百姓不足,

夷狄内侵,纵有芝草遍街衢,凤凰巢苑囿,亦何异於桀、纣?尝闻石勒时,有

郡吏燃连理木,煮白雉肉吃,岂得称为明主耶?又隋文帝深爱祥瑞,遣秘书监王

劭著衣冠,在朝堂对考使焚香,读《皇隋感瑞经》。旧尝见传说此事,实以为可

笑。夫为人君,当须至公理天下,以得万姓之懽心。若尧、舜在上,百姓敬之

如天地,爱之如父母,动作兴事,人皆乐之;发号施令,人皆悦之;此是大祥瑞

也。自此后诸州所有祥瑞,并不用申奏。”

贞观八年,陇右山崩,大蛇屡见,山东及江、淮多大水。太宗以问侍臣,秘

书监虞世南对曰:“春秋时,梁山崩,晋侯召伯宗而问焉,对曰:‘国主山川,

故山崩川竭,君为之不举乐,降服乘缦,祝币以礼焉。’梁山,晋所主也。晋侯

从之,故得无害。汉文帝元年,齐、楚地二十九山同日崩,水大出,令郡国无来

献,施惠於天下,远近欢洽,亦不为灾。后汉灵帝时,青蛇见御座;晋惠帝时,

大蛇长三百步,见齐地,经市入朝。按蛇宜在草野而入市朝,所以为怪耳。今蛇

见山泽,盖深山大泽,必有龙蛇,亦不足怪。又山东之雨,虽则其常,然阴潜过

久,恐有冤狱,宜断省系囚,庶或当天意,且妖不胜德,修德可以销变。”太宗

以为然,因遣使者赈恤饥馁,申理冤讼,多所原宥。

贞观八年,有彗星见于南方,长六丈,经百馀日乃灭。太宗谓侍臣曰:“天

见彗星,由朕之不德,政有亏失,是何妖也?”虞世南对曰:“昔齐景公时彗星

见,公问晏子。晏子对曰:‘公穿池沼畏不深,起台榭畏不高,行刑罚畏不重,

是以天见彗星为公戒耳!’景公惧而修德,后十六日而星没。陛下若德政不修,

虽麟凤数见,终是无益。但使朝无阙政,百姓安乐,虽有灾变,何损於德?愿陛

下勿以功高古人而自矜大,勿以太平渐久而自骄逸,若能终始如一,彗见未足为

忧。”太宗曰:“吾之理国,良无景公之过,但朕年十八便为经纶王业,北剪刘

武周,西平薛举,东擒窦建德、王世充,二十四而天下定,二十九而居大位,四

夷降伏,海内乂安。自谓古来英雄拨乱之主无见及者,颇有自矜之意,此吾之过

也。上天见变,良为是乎?秦始皇平六国,隋炀帝富有四海,既骄且逸,一朝而

败,吾亦何得自骄也?言念於此,不觉惕焉震惧!”魏徵进曰:“臣闻自古帝王

未有无灾变者,但能修德,灾变自销。陛下因有天变,遂能戒惧,反覆思量,深

自克责,虽有此变,必不为灾也。”

贞观十一年大雨,穀水溢,冲洛城门,入洛阳宫,平地五尺,毁宫寺十九,

所漂七百馀家。太宗谓侍臣曰:“朕之不德,皇天降灾,将由视听弗明,刑罚失

度,遂使阴阳舛谬,雨水乖常。矜物罪己,载怀忧惕。朕又何情独甘滋味?可令

尚食断肉料,进蔬食。文武百官各上封事,极言得失。”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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