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有老天,这老天还真是可笑!她只想简单地活着,有地方睡觉,不饿肚子,如果更奢侈一点,那就是不必担心明天没有钱吃饭,能买些喜欢的书和衣服,上天竟然连这点卑微的要求都不肯成全,非要折腾得她死去活来。
她跑得脚已抬不起,仍然停不下来,只是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不稳,一个踉跄之后,她扶住路边一棵树,大口喘息。
茫然四顾,到处是陌生的面孔,到处是冰凉的心,她缓缓靠在树上,一片叶子飘然飞来,擦着肩膀落下。她弯腰拾起,发现叶已黄一半,深褐的脉络条条分明,一叶落而知秋,在这纷乱的时节,原来秋天早已潜行而至。
真累,累得不想提脚,不想抬头,甚至不想思考。脚不时踩到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满城的喧嚣中,这样的声音仿佛天籁,让她突然沉静下来。
又到了街心公园,葡萄架下,一个精灵般的女子披着一身斑驳的阳光出现在她面前,带着满脸温柔笑容,仿似晚春最后的娇艳花朵。
“甄艾!”边小绿怔怔向她伸手,似乎想抓住尘世最后的希望。甄艾没有让她失望,将柔若无骨的手塞进她硬邦邦的手心,柔声道:“我们又见面了!”
“见到你真好!”在她没回过神的时候,这句话已从心底冲出喉咙,甄艾微微一怔,又很快粲然而笑,“我也觉得,见到你真好!”
伤悲铺天盖地而来,一丝丝一缕缕将她缠绕,几乎勒得她透不过气来,她鼻子一酸,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只是坚强已成习惯,落泪也不敢出声。
甄艾轻叹一声,张开双臂拥住她,用哄孩子般的轻柔语气道:“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小绿最坚强,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即使贪恋这一点温暖和温柔,小绿也很快反应过来,两人其实也才见过三次而已,根本只是陌生人,赧然一笑,迅速擦了擦脸,离开她的怀抱。甄艾轻笑出声,“小绿,我们做朋友吧,我再郑重介绍一次,我叫甄艾,那天你看到的霸道小鬼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的弟弟甄卓。”她顿了顿,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其实,你早就认出我了吧。”
小绿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捉住她的手,感触到真实的热度,心中似有什么重重落下,猛地将她抱紧,死死咬住下唇,泪珠又落了下来。
在“安和之花”和甄氏继承人之外,有关甄艾还有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两年前,甄氏集团董事长为唯一的孙女,也是甄氏继承人甄艾招得贤婿左之秋,了结了最后一桩心愿,与世长辞。甄艾在国外长大,对公司并没兴趣,一直积极从事公益事业,将公司所有事务交给左之秋打理。在两人的结婚周年纪念日,有人看到甄艾开车一路狂飙到海边,在海滩留下浅浅脚印和一双凉鞋,从此不见踪影,甄氏完完全全姓了左。
她在豪门的挣扎斗争,跟自己的挣扎何其相似,一步踏错,粉身碎骨,全盘皆输,不过,她要比这精灵般的女子幸运,因为从未得到过,放弃也不会太可惜。
仿佛知道她的心事,甄艾轻叹道:“小绿,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丢掉了并不可惜,可惜的是我既已死过一次,仍然看不透人心,猜不到仇恨的恐怖。阿卓说等他再赚点钱就带我离开这里,我平时尽量不露面,避免给他添麻烦,我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跟管家婆一样,生怕我再去寻短见。他不知道,当海水淹没头顶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我没有错,为什么我要去死,而且,我既已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活着!”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去死!小绿脑子里嗡嗡直响,用力点头,急切间恨不得将身体仅有的力量全部传递过去,将她的手捉得越来越紧,甄艾怅然而笑,捕捉到一个匆匆而来的身影,连忙起身迎去,带着近乎讨好的笑容。
有人陪伴度过如此难挨的时光,真好!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小绿突然有些羡慕,不由得再次环抱住自己,仿佛可以得到依靠和温暖,然而,直到她茫然起身,也只有脚边的影子和她相依为命。
第九章 爱我,如何舍得伤害我
房东太太正在小楼门口向路上张望,看到小绿的身影,立刻欢天喜地迎了上来。难得被人如此关心,小绿心头一酸,刚想开口,房东太太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今天有个女人来找你,听说你不在,她留下这个就走了。”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吞吞吐吐道:“小绿,真不好意思,我那侄子……觉得你们不合适……所以……”
小绿苦笑道:“没关系,是我对不起你们,今天害大家受惊了。”
“我们都是老人家,不想担惊受怕。”房东太太讪笑道,“小绿,我知道你人好,你看……”
小绿犹如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闷闷道:“我明白,你放心,我马上就搬。”
房东太太欲言又止,急急摆手,也不想再分辩,匆匆告辞而去。小绿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小绿,晚七点东湖酒店吃饭,我请你。我有许多话想告诉你,请你一定要来!玲玲”
她把纸条用力攥成一团,走到家里又打开看了一遍,随手丢到垃圾筒里。
她努力想忘记这件事,却始终无法按捺下心头某种冲动,快六点时,她终于下定决心赴约。
这么多年的交情,她不相信玲玲是坏人,不相信玲玲没有看到她拼了命的回报,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东湖酒店就建在东湖湖畔,集餐饮娱乐于一体,酒店还设了卡拉OK包房和棋牌室,一楼还有许多热带观赏鱼供人们赏玩。
小绿走进大堂,在一群孩子大呼小叫的孩子身后默默站了一阵,一个迎宾小姐问过她是不是边小姐,将她径直领到二楼一个房间。
她刚推开门,玲玲起身扑过来,把她紧紧抱住,哽咽道:“小绿,我对不起你,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别不理我啊,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小绿猛地推开她,用颤抖的声音道:“我来,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这么做?”
玲玲把她拉着坐下,使劲擦着泪道:“小绿,你别怪我,是总经理夫人偶然听到何总跟朋友讲电话提到你……你也知道,这些少奶奶没事干光会胡思乱想,她怀疑何总和你有什么,就故意和我套近乎,还威胁说要把我撤下来。你知道的,我有今天也不容易,还有房子要供,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指望我这点工资。小绿,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你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玲玲突然泣不成声,眼角偷偷瞥向小绿,留意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小绿沉默良久,想起她也算自己的恩人,轻叹道:“算了,玲玲姐,我不怪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话间,她起身便走,一秒钟也不想停留。
玲玲大喜过望,把她拽了回来,“小绿,今天这顿饭是我赔罪的,你一定要吃了再走,如果你打算以后不认我,就当这是咱们最后的晚餐吧!”
小绿无奈,又坐了下来,玲玲把餐牌递过来要她点,小绿随便点了两个以前常吃的素小炒,玲玲又加了两个荤菜,一脸感慨道:“小绿,我知道你是个长情的人,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今天找到你租的房子,觉得那边环境实在不怎么样,你如果不嫌弃,能不能搬到我家去住,我一分钱都不要你的,行吗?”
见她一脸诚恳,小绿反倒有些讪讪的,“我那里挺好,不想麻烦别人,谢谢你的好意!”
玲玲打蛇随棍上,“我可不是别人,这些年咱们都成一体了,如果不是你的配合,我哪里有今天的位置!小绿,咱们把这事忘了,东山再起吧!”
小绿脑子里成了团乱麻,低头若有所思,玲玲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也沉默下来。菜很快就上齐了,玲玲边吃边说起以前两人的趣事,逗得小绿笑声连连。一顿饭下来,两人间的气氛融洽许多。
小绿刚放下筷子,玲玲连忙为她倒上热茶,满脸堆笑道:“小绿,你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东山再起?”
“要怎么做?”小绿好奇不已。
总算说到正题,玲玲兴奋起来,“你不是跟何总关系不错吗,咱们联合向他请命,这回一定要做出点成绩来让大家瞧瞧。”
小绿顿时醍醐灌顶,轻笑道:“玲玲,你错了,我跟何总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他也明明白白说过,长信不会再用我!”
“怎么可能!”玲玲柳眉倒竖,刚想开骂,瞥到她满脸阴沉,马上换上笑脸,“小绿,算我求你,你看在我帮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就拉我一把。谁都知道何总喜欢你,为了你都快离婚了,你给他吹吹枕头风……”
“住口!”小绿气得说不出话来,玲玲眼中闪过一丝戾色,赔笑道:“算了,当我开玩笑,你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我和你开玩笑开习惯了,一时收不住口。来,咱们去湖边走走吧,你在贵族花园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搬到那鬼地方去了?”
不由分说,玲玲买了单,近乎强迫地拥着她往湖边走,小绿心里那种吞了苍蝇的感觉又冒了出来,只想快快打发掉,又禁不住她软语相求,在心底一再叮嘱自己,“只走一圈就走!马上就走!”
湖边一片静寂,轻风中柳条翩然舞动,和湖边的灯影一起纠缠,仿佛狰狞的兽扑面而来。小绿浑身一个激灵,玲玲再次揽紧了她,柔声道:“你记得吗,以前咱们晚上来这里经常这样取暖。”
听她说起往事,小绿没有挣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若论能力,她早就自信不比玲玲差,这么多年,也并不是看不到其屡次三番的打压和争功,只是奶奶教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自己不是做领导的材料,还不如尽心尽力做事拿工资,况且长信待自己不薄。
走到转角一个阴暗处,玲玲指着湖面叫道:“你看,月亮在湖里睡觉!”
小绿不由得笑出声来,这本是自己以前所说,那天正是农历十五,水平无波,湖里好似躺着一个大圆盘,岂不就是月亮在湖里睡觉。玲玲也笑起来,拥着她走到水边,放开她去玩水,小绿也跟着蹲下来,手刚探入水中,玲玲突然起身,猛地把她推了下去。
小绿不会游泳,挣扎几下,在湖中冒出几个泡泡就消失了。
一瞬间,玲玲的脸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嘟嘟哝哝狂奔而去。
玲玲的身影刚消失在黑暗里,一个年轻男子从远处疯狂跑来,一个猛子扎了进去,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湖里钻出来,边划水边把晕厥过去的小绿推到岸边。
他把小绿放在膝上,让她把水吐出,又做了一会人工呼吸,见她仍没有醒转,抱起她飞快地朝外面跑去,径直将她抱进一辆黑色凌志,擦了擦脸上的水,一头钻进车里,把油门踩到底。
不到一刻钟,男子出现在东区医院的急救室外,看着头顶的红灯,神色恍惚,几成雕塑。急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拉下口罩,“你是病人的家属吗,病人已经抢救过来,需要住院观察一天,请快去交钱办住院手续!”
男子冲到收费处把钱交了,办好住院手续,又找到那医生,“我不是她的家属,还是请你们通知别人来照顾她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医院门口的黑色凌志呜咽一声,发狂的野兽般冲了出去。
连环街正是热闹的时候,男子把车开到金鸳鸯娱乐城门口停下,把车门砰地关上,迅速朝那灯火通明的大堂走去。金鸳鸯的少东卓苏拦在他面前,吃吃直笑道:“阿宗,你刚从水里把自己钓上来,怎么,看你这气呼呼的样子,是不是鱼饵没吃到?”
他抓住卓苏的肩膀,低喝道:“我们是哪个房间?”
卓苏被吓了一跳,正色道:“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
“别废话,到底在哪一间?”他眼睛都红了。
卓苏往里面一指,“三楼88号房,他来了。”
他放开卓苏,朝三楼狂奔,卓苏呆愣半秒,也追了上去。他跑到88号房,把门一脚踢开,里面言谈正欢的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径直扑到何泽面前,抓住衣领就打,“你这个混蛋,你想害死她么!”
一拳下去,何泽顿时鼻血直流,旁边金鸳鸯老板卓然反应过来,和后来赶到的卓苏手忙脚乱地把他制住,何泽见他一身狼狈,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擦了擦鼻血道:“你说的她是不是小绿,她出了什么事?”
他拼命挣扎,卓然甩了他一巴掌,喝道:“冷静,给我坐下来好好说!”
大家松开手,他似乎失去了全身力气,缓缓坐到地上,“何泽,你最好现在回去问你老婆,问那个恶毒的女人到底对小绿做了什么,她们怎么下得了手……”他突然呜咽起来,拼命抽打自己。
何泽顿时醒悟过来,一脚踹在他身上,“原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