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儿》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凝儿-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大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23

  幸福的日子是飞快的。

  转眼凝儿来家已经十多天。这十多天里,我几乎很少出门,有事儿忙完了,就急着往家赶。有一天我突然提前回家,想给凝儿一个惊喜,却意外地发现凝儿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腿,嘴巴放在膝盖上,在那儿悄悄流泪。见我回来,瞬间破涕为笑。我很担心,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儿,她说什么事儿没有,就是想我。

  随着和凝儿的深交,我越来越觉得她有点神秘。从最初的香水儿,到说话的发音;从对我饮食起居的熟悉,到清楚我鲜为人知的经历。再从她时尔高兴时尔忧郁的眼神,到偷偷录制“艺术人生”的蹊跷举动……一系列的反常,让我百思不解。我曾问过小曼,开始她一口咬定什么都是她告诉凝儿的,在我的细细追问之下,终于露出破绽。小曼又改口说凝儿对我太痴情,可能了解我的渠道还有很多。渐渐地,我开始怀疑凝儿去过美国,甚至去过洛杉矶,极有可能与我的前妻林儿、儿子和儿媳在一起处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然不会知道的如此详细。我曾当面问过凝儿,她矢口否认,问急了,她竟撒着娇强行吻我。我也曾偷偷给儿子打过电话,问她认识不认识肖凝,从儿子否认的口气里,我听着不像是真话。想到凝儿一些叫人难以理解的生活理念;想到她一直不让我看她身份证的奇怪举动;想到她一天三顿吃不烦的西餐;再想到她像赶时间一样把每天的家务安排的满满腾腾……种种迹象显示,凝儿绝非是个单纯的痴情者。有一天出去吃饭,我还偷偷托朋友打听凝儿的工作单位,朋友却说北京民族大学太大,有些在一起工作几年的都不熟悉,很难问清。随着时间的推移,围绕凝儿的疑问越来越多,凝儿的身世在我脑海里形成一个难解的谜团……

  一天下午,凝儿在家洗衣服,我开车去“银座”超市购物,正巧碰上小曼。我把怀疑告诉她,她听了好像并不震惊。

  “我说你这人呀,”小曼说,“过去没看出有这么多小心眼儿。有这么个大美女陪着,放着好日子不过,成天瞎琢磨些什么呀,知道人家爱你就行了,想那些没用的干嘛呀!”

  “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事儿啊?”

  小曼瞪大眼睛,伸手摸摸我的头:“喂,你不会是在发烧吧?要不要去医院?

  超市的顾客在惊异地看我们。

  我还是缠小曼,她什么也不肯说,最后见我真急了,才蹦出一句:“你慢慢了解吧,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

  小曼,也许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之一。凭着对她的了解,看着她如此暧昧的表情,我确信她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我,那么。会是什么事儿呢?

  出了超市,我开车回家。快五点的时候,手机响了。我想可能是凝儿不放心了。赶紧把汽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一看,是儿子!我有点奇怪,儿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电话?…… 

  “爸,”儿子的声音怪怪的,喊了一声,就停住了。过去儿子来电话,都是“小丁、小丁”的,今天是怎么了,听声音,好像在哽咽。

  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头上:“儿子,怎么啦?在听吗?快给爸爸说,发生什么事儿了?快说,快说呀——”

  “爸,您,您能不能来一趟,越快越好。”儿子声音低沉。

  我急得快要发疯了,不由大喊起来:“你倒快说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想吓死老爸?!”

  “妈妈,”儿子用哭腔,磕磕巴巴地说,“妈妈病了,很,很重,她,她要见您!”

  像晴天的一声霹雷,一下子把我炸懵!霎时间,我感到天昏地转,仿佛世界的末日突然降临!我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儿子,不要哭,快告诉爸爸,妈妈现在是在旧金山还是在洛杉矶?”

  “在,洛杉矶。”

  “告诉妈妈,你一定快点告诉妈妈,我马上启程,马上启程!让她等我!让她一定等我!”我几乎是在狂喊。

  合上手机,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灌满了泪水。我点上支烟,抽着,心在隐隐作痛。我一遍又一遍劝自己:镇静、镇静、镇静…。。我在想还能不能再见到林儿;在想儿子痛苦流泪的样子;在想我该怎么给凝儿解释…。。

  电梯停在二十八楼。

  当我掏出钥匙,正要开门时,突听家里传出张雨生《大海》的歌声。平时听这首歌就有些伤感,今天听来,更让人心如刀割——

  从那遥远海边 ,慢慢消失的你,

  本来模糊的脸 ,竟然渐渐的清晰,

  想要说些什么, 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有把它放在心底……

  听到这里,我那刚刚压下的悲痛又被唤回。止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流到胸前,流到手上,又掉在地下。我像被什么钉在那里,再也无力挪动半步了。任凭悲痛随着歌声宣泄……

  突然,门开了,没等我稳住神,就见凝儿一下子扑过来,把我紧紧抱住。她一边哭一边说,小曼已经告诉她了,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说无论我做什么选择,她的心,都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听到凝儿的哭诉,我心里更加难受,禁不住抱紧凝儿,大声哭泄起来。尽管这宣泄一时还无法赶走悲伤,却也能让心里稍稍感到一些安慰。

  凝儿开始给我收拾行装,她一边收拾,一边在流泪。

  当我就要离家时,凝儿又一次扑上来,死死地抱住我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用被泪水打湿的唇,在我的眼上、腮上、鼻子上、嘴唇上、脖子上狂吻着,嘴里还不断地重复着:“老公,保重,保重!老公!……”

  如此的离别,让人撕心裂肺!

  去机场的路上,我逐渐冷静下来,便要通小曼的手机,拜托她多多关照一下凝儿。小曼哭着让我放心,劝我保重。就在登机前就要关闭手机时,我突然又收到凝儿发来的一条短信:

  “老公,我的心,将伴随你飞上蓝天!”

  我的眼,又一次模糊了……

  24

  飞机在万米高空飞行。

  窗外,已经是黎明。过去这个时候,总忘不了去欣赏太平洋上空美丽的云霞……此刻此刻,我却不思茶饭。

  不可否认,在过去的十多天里,我是愉快的,开心的,幸福的。甚至是十几年来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它可以和我的第一次新婚蜜月相媲美。尽管我和凝儿还没有真正走进结婚殿堂,但她给予我的幸福感,已不亚于一个真正妻子所赐。尽管她有点像云一样飘忽不定,让我费了不少脑细胞去分析她、破解她,但她为我所付出的真情,是我用灵魂感受到的挚真……按说,一个人一生能够结识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已经足矣,它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可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当林儿,一个已经弃我而去十几年的“负心人”,在向我发出生命呼唤的时候,我竟情不自禁地甘愿抛弃这一切……我想这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我儿子的母亲,更重要的,她已经是融化在我血液里的亲情;这种亲情一旦建立,世上任何一种力量也无法将它摧毁……

  我和林儿是青梅竹马。

  从上小学起,我们就天天见面,她矮我一级,小我两岁。那时候,男女同学不敢说话。我家和她家,就隔一条马路。平日里,我总借找她弟弟玩的机会去她家,其实就是想多见她几眼。每每见面,她总是低着头、红着脸走开,从没说过一句话。后来我下乡、当兵,不论走到哪里,林儿的身影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记得是我当兵的那年夏天,因出差,我们在济南火车站不期而遇。她好像见我穿一身海军制服有点惊讶。后来才知道她来济南是看外婆的。从那年起,我们开始通信,很快进入热恋。从此,我最喜欢唱的一首歌就是改了词儿的《怀念战友》,“泰山脚下住着我心上的姑娘……”那时我正跟着舰队首长当警卫员,几乎天天去首长家帮着劈劈材、浇菜地、整理卫生什么的,时间一长竟被首长的女儿看上。这时候,有些吃醋的老乡把风声吹回老家,不久我就收到林儿的“绝交信”。理由是怕影响我的前程……其实,不论男女,一旦心里有了真正的意中人,就是有再多再好的追求者,也不会轻易为之所动。经过那次风波,我们的情感更加牢固。1981年,刚刚脱掉军装的我就捏着50快钱和她一起走进结婚殿堂。从此我叫她林儿 ,她叫我大丁。最初几年,我在文化馆,她在一家企业当会计,两人的收入加起来不到七十元。1982年,随着儿子的降临,我们家不得不再增加阿姨。四口人靠那点钱过活,花项明显拮据起来。她经常去她父母那里“化缘”,我嘴上不希望她去,可心里知道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开资。有一天,林儿突然告诉我,单位以后晚上要加班。起初我没在意,过去半年多的一晚,孩子发烧,闹着找妈妈。我给林儿单位打电话,才知道根本没有加班这回事儿。我好生奇怪,第二天就悄悄跟踪了她。没想到她竟跑到西关一个女同学家。我在窗口偷偷观察,才知道林儿是在接“地下活儿”。打草苫子我听说过,是给农药厂加工的,打一个赚三分钱。林儿手快,三小时能打十几个,加起来一晚上能赚四毛多钱。这时候我才知道林儿为什么会给儿子买那么多营养品了;也知道家里的钱不再频频告急的真正原因了。林儿的自尊心很强,是那种错了也不肯认错的人。我不好揭穿,只好装着不知。可见林儿日夜辛苦,手裂了,人瘦了,心里在一千遍自责,作为丈夫、作为父亲,我是多么不称职啊!……那是儿子的手被烙伤之后,先后动过两次植皮手术。第一次是在兖州的部队医院。医生在孩子的大腿上取皮,给儿子腿上留下至今不去的伤痕。可怜的儿子从小不敢穿短裤。第二次,我们选择了青岛一家知名医院。当听到孩子的手术还要取皮时,先是我跑的医生办公室,求医生从我身上取。医生说我的皮太老,不行。这时候,林儿哭着闯进来,说自己不老,还让人家摸摸她的脸,看看她的脖子,瞧瞧她的胳膊,几乎要跪下求医生在自己身上取,就是不能再动儿子了……医生被感动了,摘下口罩来擦泪,在场的护士也陪我们一起流泪。好心的医生最后只是从儿子的小臂上取下很薄的一层皮儿,后来竟看不出一点疤痕……更难忘的是八十年代中期,为了挣点“外块”,我冒着风险,帮朋友兑换美元。那时候国家牌价一美金兑换四元多人民币,黑市上达到一美金兑换七、八元。我通过“特殊关系”给朋友帮忙,赚取一点差价,来添补生活的开支。当时我是想及早把林儿解放出来。那是四月的一天上午,我和林儿从外贸公司出来,背着刚兑换的一万多元钱。那时的一万多,对大多数中国人都是个天文数字。走在路上我们紧张得要命。不料刚上人行道,我的头就突然遭到猛击,顿时不醒人事。等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林儿,而是林儿的弟弟。弟弟告诉我,我在街上被强盗砸昏后,强盗抢了包就跑上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林儿清楚,如果这一万多被抢走,我们就是十年不吃不喝也还不清债。她不顾一切地追上去,两手死死抓住面包车的后杠。强盗的汽车越开越快,林儿被汽车拖出去二百多米。直到被人们前堵后截把强盗逮住,林儿的手还在死死地抱着车后杠不放。可怜的林儿肚皮、膝盖、脚趾都被磨得血肉模糊,从此告别了穿短裙和高跟鞋的历史……

  回想在过去的十几年中,儿子和朋友们曾不下十几次竭力撮合,我们应该有好多次机会是可以化解前嫌的。让我无法容忍的是,林儿太执拗,始终认为自己没错。其实我不是不了解她的个性,结婚十几年里,她一直是“常胜将军”,明知自己错了也死要面子。面对她的执拗,我不过是想让她低一次头,就这点最低的要求,她都不肯答应,以至于一僵持就是十六年……多少次,孩子曾在通话中把电话递给妈妈,可一听是林儿,我就气冲冲地挂断电话。现在想起来,我是多么愚蠢,为什么人有时候为了赌一口气,竟会像三岁孩子一样执拗,这种执拗,断送了多少家庭美满,影响了多少家庭幸福,割断了多少人间真情啊!……

  后悔的泪在无声地流。

  “咯噔”一下,飞机好像遇到高空气流,剧烈地颠簸起来,我被惊醒时,才发现窗外的天,又暗下来了……

  25

  洛杉矶机场。

  远远地,就看见来接我的儿子。他穿一件体恤,在朝我招手。

  父子相见,相抱而哭。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