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儿妹妹的终生幸福他却无法置之不理。
“之乔,”他叹了一口气,“你想要什么?凭你的能力,何必通过一个女人去获取。”
安之乔执起茶盏,杯中的雾气遮住了他的双眼,他将情绪深埋入眼底才抬起头,他的眼神一片清澄坦荡,答道:“我只要她,旁的什么都不要。”
韩梓慎意外于他的答案,却知道深究也无用,“你可有问过她?”
“她说过会嫁我。”
“是在与青扬在一起之后?”
安之乔不答只说:“她应了我便无从抵赖。”
韩梓慎加重语气:“只要她不是真心愿意,即便是父亲的意思我也不会许她嫁你。”
从未听他对自己用过这样的语气说话,安之乔却面无波澜,“梓慎,你怎么不想想,老师为何将小颜许配与我。”
韩梓慎的拳头越握越紧,亭中安静的只听见风吹落雪之声,片刻,他松开拳,起身走出伴月亭,留下一句话,“你自个儿与她说去。”
安之乔无奈的摇摇头,不自己与她说,还能指望谁。
亭外的雪却是越下越大,盖住了来时的路,只留下韩梓慎急急离去的一行脚印,安之乔自饮了一杯,喃喃道:“对不起。”这一句抱歉被卷入寒风之中,却不知是入了谁的耳了。
第五十章 顾虑
半月前的穆府别苑。
安之乔行至听风楼,阿昌见是他,连通报都省了,只小声说:“王爷在呢。”安之乔点点头,步入阁中,招呼也懒得打,直直到桌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着。李青扬却是见怪不怪的放下手中账册,走到他对面也坐了下来,笑道:“流连花丛的滋味可好?”他身上一股子脂粉味道,即便回府时已经被风吹散了许些仍是远远的便能闻着。安之乔斜他一眼:“你想试试?”
李青扬虽是笑话,语气中却不觉带了几分柔和:“家里有个大醋坛,我可不敢。”
安之乔闻言不语,李青扬从不问他事情有没有办妥,只瞧他几分脸色便能猜个大半,而他却不能不怀疑,自己做的一切究竟是有用还是无用。
“安家那边都安排好了吗?“
李青扬抬起清亮的眼看向他:“平叔办事绝无差池,你无需多虑,把戏演足就是了。”
安之乔不禁疑惑:“以柳如茗的身份,她的话刘昭平会信几分?我与韩家关系早就全城皆知,即便他不起疑,你给了我一个罪臣之子的身份,皇上若想追究,这次都不用来阴的,明着叫官府来抓人就是。”
李青扬不答他,反而问道:“你觉得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之乔想了想,他与李轩毓接触不多,只听得梓慎讲过片语,答他:“狠厉果断,手腕强硬,不能以平常的帝王作为度之。”
李青扬点头,“是,当今皇上喜欢一切尽在掌握,若是横生枝节他会不惜代价将那枝节除掉,因为他需要一切都按照他所计划的方向。韩家若是颗大树,你就是那多生出来的枝干,他摸不透你,便宁枉毋纵。你现下要交与他的,就是你的底。你曾经攀附与谁不重要,你已给了他理由,给了他你的身份,其他的,他自会判断。”
安之乔暗忖,希望那判断不会把他害进牢里才好。李青扬又道:“之乔,你已经不再是一个平头百姓,所谓平等,所谓律法,不过是统治者管理百姓的手段。你要保命,唯一需要揣测的就是皇上的心思,旁的不过虚设而已。”他早就发现安之乔这个弱点,他行事圆滑利落,却不免有些瞻前顾后,大概也与他的出身有关。
安之乔并不是不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只是在现代出生的他确实还不习惯拥有特权的感觉,做事难免循规蹈矩了些。他引开话题道:“我见你近日入宫频繁,皇上可是预备有什么动作?”
李青扬却不回答:“皇上那边我自会应付。”
安之乔一改方才的懒惫模样,坐直了身子,“你如何应付?”
李青扬仍是不语,他又说:“你做了什么我并非完全不知,你想用韩家去换你和小颜的自由难道你觉得她会肯吗?”
李青扬放下茶杯垂着眼不看他,“之乔,依你之见韩家如何才能得保?”
安之乔愣住,不语。
“历史上善终的名臣只有一个选择,‘功成身退’。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否则又哪来那些个飞鸟尽良弓藏的慨叹,若是韩相自己做不到,我便替他去做,唯有此法,方可保住韩家。”
“这法子毕竟凶险,你可有万全的把握?”
“要成事就不能有顾忌,韩家这棵大树根深叶茂,连根拔起之时又有谁能置身事外,即便皇上也得咬着牙忍着疼的。”
“不如我去说服老师,他要是愿意致仕,咱们也不必再大费周章了。”安之乔毕竟不是官场之人,很多时候他和韩夕颜一样总抱着些圆满结局的幻想,却不知已登顶之人,便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我何尝不想。”李青扬苦笑一声,“韩相自己也不是不明白皇上的心思,他现在所走的每一步,为的都是保全韩家,不至到最后落得个凄凉收场。但官场如战场,上场容易,想要全身而退,有时却是身不由己的。”安之乔想起韩庭忠对自己提出的请求,眉头渐渐蹙起,又听他说:“现在动手,只因皇上动不了手,以他现在的能力即便铲除了韩家,也取不了韩家人的性命,若是再过些年头待他羽翼丰满,即便我有千般计算万种手段,也不敢说能保得住韩相的命。”
安之乔叹一声,又有些好笑,朝廷纷争以命相搏,他是如何被卷到这一团乱麻之中的?“小颜那边,你若是不与她说清只怕她又会自己一门心思胡着急了。”
李青扬却道:“我不想她听到这些个污秽事情,污了她的干净。”
“你们都错看她了。”安之乔缓缓道:“她不是温室里的小花,”他微微一笑:“她是麦田中的野草。”
第五十一章 直面
“你又输了。”
李青扬的心思被一句话拉了回来,他方才又忆起了那日与安之乔的对话,没留神之间棋盘已被黑子占领,他笑的谦和:“皇上的棋艺进步神速,臣已经招架不住了。”
李轩毓挥挥手,旁边的宫女上前撤下棋盘,又端上茶具,揭开杯盖清香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李青扬赞道:“好茶。”
李轩毓微微一笑,又与他谈了些书画名家的轶事,他只是在一旁静听着,不时配合的插上两句,两人会心而笑,一派君臣合乐的景象。
“说起来,前几日长兴候献了两幅字画给朕,皇叔替朕鉴赏鉴赏可好?”李轩毓只是闲话家常一般,与往日并没有不同,李青扬也便喏道:“哪里说得上鉴赏,能入得了皇上的眼,臣也只能凑个热闹赞声好了。”
李轩毓一扬手,冯济忙带着两个小太监端端呈上两幅卷轴,他道:“皇叔就是太谨守君臣之礼,自家人说说话哪来这么多顾忌。”
李青扬听他此言也只笑笑,此时画卷已在他眼前展开,他的笑意还在面上,手却不自觉攥了起来,原来这就是他的意图,他已经将他当成韩庭忠的人了。李轩毓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一面观察着他的表情一面道:“皇叔觉得如何?”
两幅画卷,一幅仕女簪花图,一幅泼墨山水画,明显出自二人之手,第一幅图中少女姿容秀丽,面含**,在花丛旁回眸浅笑。至于第二幅,且不谈笔法意境,一看就是女子所绘。
他仍是恭顺样子,回道:“自然是好。”
“皇叔是觉得画中女子好,还是女子所绘之画好?”
李青扬不语,李轩毓又接着说:“依朕所见,这幅泼墨山水图比逍遥公子也不差。”
这席话出口,只要懂画之人都只能大摇其头,哪里能比?逍遥公子的山水画画如其名,笔法大气洒脱,画理严明,春夏秋冬阴晴雨雪,奇峰峭壁烟岚云霭,昭展无遗。韩夕颜自小便随父亲走遍祖国的名山大川,那些锦绣奇观自在胸中,掂笔即出。而这寻常闺中女子不过凭着几幅名画,心头意想,哪里上的了笔尖,自娱还可,拿出来比较倒是徒增笑柄了。
李青扬婉转回他:“各有千秋,逍遥公子男儿心性,挥洒不羁,这位姑娘多了几分女儿细致,若是绘些花草想必比山水拿手。”
李轩毓闻言语气中带了几分冷意:“依朕看这名女子就不错,长兴候的女儿,论身家地位也不差,皇叔早已过了成婚的年岁,身子也不大好,该有个王妃顾顾家了。”
李青扬却不慌,这段时日频繁入宫,他便早已做好了准备,两人拖了这么长时间,不过是看谁先出手而已,他突然起身跪下,“皇上恕罪,臣已有心上人,臣已起过誓,此生只有她一个妻子,请皇上恕臣不能另娶。”
李轩毓倒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李青扬在他面前一向是软弱忍让的,现在竟然敢违抗他,他的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有意思。他故作不知:“哦?是哪家小姐有如此魅力,能叫皇叔着了迷。”
李青扬坦然答他:“韩相府中四小姐,韩夕颜。”
李轩毓听他缓缓道出那个名字,怒而拍案,手一挥将案几上的茶盏扫落在地,还是滚烫的茶水溅了李青扬一身,左边的面庞颈项瞬间红了一片,他却丝毫也不动,不论皇上是真怒或是假怒,他手上都有说服他的资本。
李轩毓眯起眸子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没有畏惧,没有退缩,等了这么久,他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两人久久不说话,死一般的沉寂。终于,李轩毓道:“你们都退下。”
冯济领了命忙退出屋内,在外候着。又过了会子,李轩毓站起身,帝王的威仪与压迫感在他身上展露无遗,寻常人见了只怕魂也吓去了半条,“李青扬,你在朕面前说出此话,可是不记得你那日信誓旦旦与她毫无瓜葛,看来忘了她身份的不是朕,而是你。”
李青扬毫不动容,只淡然道:“臣娶她与她的身份无关,只因她是臣心爱之人。”
“好一个心爱之人。”李轩毓冷笑:“你预备拿什么娶她?难道你以为朕会准吗?”
“皇上若不会准,臣也不会跪在这里。”李青扬抬起头直视他,这是他二人第一次的眼神交锋,他原先总是闪避,总是退让,这一次,他终于不再隐藏自己。
李轩毓这才发现,他似乎是第一次这么真切的看清李青扬的双眼,原来如此明朗清亮,睿智不凡,难怪他总是闪躲,这双眼,竟像极了那人。他不语,因为他知道,他必定有下文。
果然,李青扬道:“皇上想要扳倒韩庭忠,皇上可有算过需耗时多久?”
李轩毓笑了,这是他难得发自内心的笑,这样的谈话,不论内容还是方式都是他最中意的,只是没有想到对手竟是李青扬。他也不再保留,答道:“五年之内,朕必定除掉他。”
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李青扬说:“皇上错了。”
“朕何错之有?”
李青扬自袖中取出一卷簿册,高举于头呈上,李轩毓接了过来翻看着,脸色却越来越差,他惊疑不定的看着李青扬,只听他道:“短则十年,长则无期。皇上把韩庭忠看的太简单了。”
那簿册中正是他收集的韩党名单,韩庭忠与他们的往来关系皆有一一列明,李轩毓此时才是真有怒意:“若以皇叔册中的名单,岂非满朝上下都是他韩庭忠的人!这天下,哪里还是我李家的天下!?”
“皇上可再详查,如有半分虚言,臣愿任凭处置。”李青扬语气中仍毫无波澜。
李轩毓顿了半晌,将书册扔到一旁,上前扶了李青扬起身,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没有必要再试探,看来父皇的话倒是不错,李青扬是能够与他平等对话的人。“以皇叔所见,朕该怎么做?”
李青扬道:“皇上什么都不必做,臣愿为皇上除此心头之患。”他又加上一句:“只需一年。”
李轩毓又笑了,这次笑的几乎都站不住身子,冯济在门外听到皇上的笑声,惊出了一头冷汗,暗想,要出大事了。
李轩毓笑完之后眉目间满是君主俯瞰天下的霸气,目光如电的注视着李青扬,“好!朕就给你一年!”
李青扬直视他的双目,气势竟分毫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