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说明小鬼子们的日子没几天了。同时,为了配合苏联红军进入中国作战,朱德总司令发布第二号命令:命令各地部队即日起,向东北大进军!上级指示我们,即日准备动身!坏消息,是咱们先遣队的葛队长牺牲了。上级临时派遣咱们的苑志豪团长前去指挥,受领任务!三团长的位置,临时有组织处长苏一亭同志代理!”志豪和夏天庚都感到有些意外。
先遣队的任务艰巨,人所共知。更关键的问题是,担任卫生队长的香茗即将分娩了。尽管香茗久经沙场,可这一次夫妻分别,她却格外软弱,拼命忍着泪,香茗说:“志豪,抗战胜利了,咱们纵队要进军东北,我又怀孕了。我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志豪深感压力,却安慰她:“发愁啥?好事!生个儿子顶门壮户,就像歌曲唱的,既是桃李,又是栋梁,是未来,是希望,当个大科学家!建设未来的国家!”香茗叹道:“想得这么远大,还当科学家?眼下还要打仗哪!”
志豪望着远方,说,“将来不打仗了,就要像苏联盖房子,搞工业建设了。科学家,咱国家可缺得很!”香茗说:“好啊。像当爹的一样多看书。”志豪给她鼓劲儿道:“你看,你看,这鬼子投降了,天都蓝了。你看大树小草,不知怎么的,居然不再驼背弯腰了,而是扬眉吐气在阳光下伸枝展叶,争先恐后地往我身上飘!”香茗嗔怪道:“去你的,那是你心里快活,苦是我一人吃。”志豪说:“哎,香茗,我可说好了。这个孩子,千万等着我回来再生,你可不要等不及先自个儿生了。务必让我听听宝贝儿子的第一声啼哭!”香茗抬头看着丈夫,说:“等得了吗?我真恨不得拧你一把,瞧你乐颠了魂儿的样子!”
志豪愧疚自己对香茗少有呵护。香茗的忧虑并非无端,刚有第一胎,她和红霞,满山遍野地疯跑,又骑马,又钻地洞,饥一顿,饱一顿的,担惊受怕,可孩子,大难不死就生下来了。等怀第二胎在大部队,按说条件比以前好点,却在行军途中流产了。志豪安慰她:“香茗,别太在意了,没啥大不了的。三年五载之后咱们再要一个就是了。我们将来是一个大家庭,生一大堆娃娃,快快乐乐地过日子!”香茗感伤地说:“还生一大堆娃娃?生哪个娃娃你在我身边了?”志豪安抚妻子:“我,哎,我看你这一定是个儿子!”香茗问为什么这么肯定。志豪瞪着她脸道:“你变丑了!”香茗不高兴地问:“哪儿丑了?”志豪赶快哄她:“啊,不是我看你丑了,是临时的丑,短期的丑,为了变美而丑,就像拉琴的乐曲,高潮前的小铺垫,上高山先走峡谷。老话说:怀女打扮娘,怀男丑煞娘,怀男喜吃酸,怀女喜吃辣。还有,我注意你了,你走路迈门槛,上坡迈步,先抬就是左脚。男左女右!”香茗笑了:“还一套一套,从哪里听来的,你怎么跟个农村老娘们儿一样?”志豪道:“夏天庚说的。”
香茗看着不远处的老夏乐:“老夏是个单身汉,还知道这个?”志豪笑道:“光棍就啥都不知道呀?他底下兄妹八个,打小听他姥姥念叨的。对,你早点给他找个媳妇吧。”香茗不悦道:“还找媳妇?一提到老夏我来气!他跟你搭班子,可总是跟你不对付,怎么都让我心里别扭。你这回临时外出,你一定谨慎,不要太狂了!注意工农化呀。”志豪只能叹气。
注意工农化,是老夏的口头禅。志豪和老夏这一对搭档,矛盾丝丝缕缕的缠绕,不是一天两天。
紧接着,部队向东北进军。在逶迤山路上,香茗挺着大肚子骑着黑马赶路。警卫员小何招呼她下来休息一会儿。香茗下马,坐在路边,脸色惨白地让老张通知后勤卫生分队干部,晚餐前来开会。
马夫老张一看不对劲,立刻问:“是!柏队长,你怎么了?脸色白刷刷的。”香茗道:“没关系,有点头晕,坐坐就好了。你快喂马吧。”小何担心道:“你没事吧?从早到晚,走到现在够累的。我这有一把黄豆,你先吃几口,一会儿就开饭。”香茗大汗淋漓,无力地摇了摇头。老张慌了,赶忙找来了军医。大家都以为她要生了。香茗撑着说自己只是头晕。军医接着给香茗检查脉搏心跳:“柏队长,我看你一直营养不良,低血糖。买点白糖吧,冲白糖水能缓解的。”香茗问:“白糖多少钱一斤?”老张接茬儿说:“五元,鲁南钱。”香茗摇摇头:“这么贵?不行,白糖水不是我们喝的,不能买!我不用特殊照顾。”香茗一扭头对老张说,“我好多了,你以后别一惊一乍的,动不动就找军医,我是生过孩子的,真有情况,我会让你找医生的。”为安抚他们情绪,香茗垫着背包,在桦树皮上用笔写下:“向东北进军!”几个字,教老张小何念老张认真地学,可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
队伍接着前进,天空突然传来了敌机的轰鸣声,从头顶呼啸而过,紧接着,炸弹落下。香茗迅速下马,俯身在地,突然,她感到腹部一阵剧痛,汗水涔涔渗出。
香茗脸色惨白,咬着牙硬撑着。老张急得不行,他四下张望着:“糟了,偏偏咱队伍停留的这一带开阔地,生娃娃没遮没挡的。这可怎么办?柏队长,你再坚持一下呀!”警卫员小何带着日籍军医美真子急速地跑来。美真子四处转身看,焦急地问:“真糟糕,能不能遮挡一下。”接着让老张找个背静地方。
举目一望,苍黄的土地,空旷的连一棵大树也没有!眼看敌机呼啸而来,情况紧急。无处躲藏,人马全部裸露在旷野中。老张急了:“哪来的背静地方,我的姑奶奶!”他当机立断,大声叫,“警卫班集合!听口令!向后转!围起一个圈圈!”于是,这群男人脱光上衣,挺起胸膛,在寒风中伫立,筑起一个“人造帐篷”。
哒哒哒哒,呼啸而来的敌机扫射一阵枪炮,卷起着阵阵烟尘。寒风中,背对产妇,官兵们一动不动。香茗在这个“帐篷”里生下了她的大儿弈凯,空中回响着这个小生命肆无忌惮的哭声……
从此行军队伍里,老张扁担一头是行李,一头的筐子里是婴儿。自从军马被炸死后香茗一直拖着虚弱的身体步行走在队伍里。小何心疼首长,一边走一边恨恨地说:“该死的敌人把马炸死了,真愁死我了。要不,我背着您吧。”香茗安慰他:“不用。我柏香茗不是泥捏的,纸糊的,当年我生了孩子之后,一天没休息就打游击、跑鬼子。”突然前面马蹄声声,烟尘中刘师长策马赶来。一见面就呵斥道:“老张!牵着马!”然后虎着脸,用马鞭点点小何的额头,“臭小子,你是个猪脑子吗?”小何和老张面面相觑,不知犯了啥错误。刘师长接着道:“我们进军东北的大部队增添一个小兵儿豆子,为什么不向我师长报告?我们的有功之臣柏队长生了娃娃还要步行?为什么不想办法!”小何报告师长说:马,炸死了。刘师长生气骂道:“马死了你是不是没死?你有嘴巴、有鼻子、有脚丫,怎么不向我报告!”俩人低头不语。香茗赶紧解围:“行了,我说老队长,别下车伊始就训人了。”
刘师长看着香茗,“哼,我还要训你哪!你柏香茗也让志豪给教坏了,臭脾气传给你了,跟我老刘也生分啦?不像话,马死了,有困难也不找我?”香茗笑着说没啥困难。刘师长瞅她一眼:“瘦驴硬撑干巴肠子!谎报军情!”香茗赶紧说:“对,添了一个小革命接班人。”刘师长命令:“少废话,上马!”见香茗还在踌躇,刘师长呵斥她:“我命令你上马!生了娃娃你不要命了你!”小何老张连忙扶着香茗上马。刘师长歪头看着筐子里的小娃娃:“多俊呀!小子,像志豪。我说,小家伙还没起名吧?”香茗微笑着摇头。刘师长想了想,说:“大进军路上生的,我看就叫那个那个——进军!哈哈,怎么样?”香茗点头赞同。刘师长得意地又说:“告诉你家志豪,名字是我起的,咱也有文化水儿。”马背上的香茗不安道:“你是一师之长,没个战马怎么行?”刘师长哼一声,抬头对香茗:“不用你操心!你就给我看好了娃,等志豪回来别骂我就不错!”说完,背着手快步走了,突然又回身道,“我,马有的骑。可别人的混账马给你骑呀,瞎淘气,我刘某人还不放心哪!”
2
凑巧的是大伦夫妻带着戏班子,乘着两辆马车,也往东北赶路。遇上敌机轰炸,他们只有躲进树林里。雪凌挺着个大肚子惊恐地抱怨:“打完日本鬼子又要打仗,这仗怎么没完没了,怎么咱戏班到哪儿,仗就打到哪儿?”
大伦朝大路上张望着,心情复杂地说:“看,好像是咱们的队伍哪!”只是他没想到,香茗就在这支队伍里。他们会在这里阴差阳错地相遇。
香茗把娃娃交给了两个男人照管,自己去开会了。小何很生硬地抱着孩子说:“这娃娃老哭,要饿死了,哭得我都心要碎了。”
因保护孩子受伤的老张包着白绑带,训斥他:“小何,难怪师长说你真是个猪脑子,笨蛋!连娃娃都不会抱,来,给我。”小何无奈将孩子交老张。老张抱着晃,果然孩子就不哭了。老张正得意:“怎么样?进军喜欢老张叔叔。”话音刚落,孩子又死命地哭起来。
老张连忙哄道:“小进军不要哭了,妈妈马上就来了。来了就有奶吃了。来水。”小何说:“喂水?还喂水,肚子都跟个小蛤蟆似的,要不,我把孩子送给队长?”
老张又训道:“笨蛋。领导开会,怎么撩开衣裳喂奶呀?”小何想想说:“也是,行军打仗队长每次喂奶都躲着咱们爷们儿。当母亲,太不易了。”
老张感伤地说:“柏队长是铁打的!你看她跟着咱们爷们一块行军,打仗,到宿营了,也不得休息,还要查铺,查哨,还要到各个队巡视,铁打的人也该累零碎了。我看出来了,队长身体不好,奶水不足哇。这娃娃天天吃不饱,你看饿得像个小猴子。”小何问:“那咋办?真可怜呀。咱有劲使不上,咱给孩子啥都行,割我的肉,喝我血都行,可娃就吃奶也吃不了别的呀。”
老张神秘地说:“我昨天去卫生队包扎头,听日本军医美真子说,有个东西能给娃娃吃。”老张从口袋拿出罐头,告诉小何这是小鬼子战利品,找后勤处长要的。
小何不解地问:“奶粉?小日本女人的奶?”老张撇嘴道:“笨蛋。人家说是牛的奶。可我担心,那东西能随便吃?鬼子能不能给下毒呀?”
于是,小何毅然用舌头舔奶粉:“嗯,是挺香,没啥苦味,我看行。”二人给孩子喂了一点,哭声戛然而止。
心急火燎赶回来的香茗,满心疑惑走了进来。只见老张脸上都是白扑扑的奶粉,抱着娃娃。小何正乐呵呵用勺子喂孩子,香茗惊讶地问他们给孩子喂的是什么?小何一回头,脸上也是一片白,“队长你可回来了,孩子饿得不行。是鬼子奶,没毒,好喝,我试啦。”香茗不解地问那是什么呀?老张喜笑颜开,举起罐头说:“瞧你个笨蛋,话都没说利落!队长,这龟孙小日本,不光给咱老子造枪造大炮,造棉袄,唉,还给咱娃娃造了奶粉啦!不赖不赖,打了这些年的仗。我老张头一回夸夸小鬼子!”香茗倚在门上乐了:“村里来了戏班,晚上就演戏,你俩不用擦粉,演小丑正合适!”
大伦戏班子唱戏,香茗晚上没看成,因为有个孕妇需要抢救。
部队营房里,军医正在抢救雪凌。护士报告说这位产妇难产,是临时来村子演出的那个戏班的。她大出血,很危险。并且血源紧缺,在场的护士血型不配。情况紧急,香茗毫不犹豫地伸出胳膊,让抽她的,她是O型。美真子无奈地举起了针管。
待到那脸上画着油彩,穿着小丑戏装的大伦,跌跌撞撞跑来,老婆已经安然睡下。护士挡住他:“这位老乡你找谁?”“找我老婆。生孩子,刚才别人抬来的。”护士问:“戏班的那个吧?”大伦气喘吁吁地说:“对,对的。”护士告诉他生了。大伦急问:“生了?生啥?”护士笑道:“男孩!”大伦舒了口气:“太好啦!一块石头可落地了。”美真子说:“你还太好了?你老婆差点没命,大出血!血流了有一盆!”大伦心里一惊:“啊?谢谢你,大夫你救了我老婆儿子的命。”美真子说:“你别谢我,你得谢我们队长,是她给你老婆输的血。”这让大伦万分感动,忙不迭回去弄小米粥了。
输血之后的香茗,就睡在雪凌身边。
夜深了,香茗起身发现雪凌醒了:“醒了?别起来,你还需要休息。”雪凌说:“醒了,这位大姐,知道你在队伍上是个官儿,我还是称呼您大姐吧。”香茗笑着说好啊。雪凌激动地说:“大姐,我真不知怎么感谢报答你才好,等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