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再次被捕。第一次被捕是因为卖淫;第二次是因为睡在法拉格特广场公园的长凳上。也许还有第三次,但她记不清了。
有一次有人发现她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她被急送到特区总院。她被收容在戒毒病区,但三大后就跑出来了,因为她想念特伦斯。
一天晚上当她和儿子呆在一起时,他盯着她的腹部问她是不是又怀孕了。她无法抵赖。谁是孩子的父亲?他追问道。她无法回答,他骂了她而且冲她吼,最后罗兰夫妇不得不赶她走。
她怀孕时,特伦斯对她很冷淡,这令她心碎。她睡在破车里,沿街乞讨,每天见他之前度日如年,可这么做换来的只是儿子的不理不睬。在那一小时内,她呆坐在儿子寝室的一个角落,儿子自顾自地忙着他的功课。
露比说到这儿时痛哭起来。我做了些记录,一边听她诉说。这时听到莫迪凯噔噔的脚步声,他好像在向索菲亚寻衅。
一年之前她第三次分娩,产下又一个毒品婴儿,随即又被市当局要走了。她产后在医院中休息了四天,没能见到特伦斯,出院后又回到了以前的老路上。
特伦斯成绩优异,数学和西班牙语尤其突出。他还会吹长号,参加了学校的戏剧社。他想报考海军学院,罗兰先生曾在军队服过役。
露比有天晚上狼狈不堪地去探望儿子,罗兰夫人在厨房中迎面撞见她,于是发生了争吵。双方互相詈骂,罗兰夫妇给她下了最后通牒。特伦斯站在罗兰夫妇一边,三比一。要么戒毒,要么就别指望踏迸罗兰家半步。露比说她只想带儿子走,可特伦斯说他哪里也不去。
第二天晚上,市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带着文件来找她,有人已告上法庭,特伦斯已经被领养,罗兰夫妇是他的领养人,他已经与他们一起住了三年。除非她戒毒,在六十天内不沾毒品,否则取消她的探视权。
三周过去了。
“我要见我的儿子,”她说,“我太想他了。”
“你在戒毒吗?”我问。
她飞快地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不戒毒?”我问。
“进不了戒毒所。”
我不清楚一个流落街头的吸毒者怎样才能进戒毒所,但现在是该弄清楚的时候了。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幅画面:特伦斯呆在他温暖的房间里,吃得好,穿得好,平平安安,远离毒品,头脑清醒,在罗兰夫妇的指导下做功课。他们已经变得像露比一样疼爱他。我能想见他在餐桌旁进早餐的情形,一边喝着热腾腾的麦片粥,一边背单词;罗兰先生拿着一张晨报,与他用西班牙语交谈。特伦斯生活无忧,不像我的可怜的当事人,生活在地狱里。
而她竟要我帮她母子团圆。
“这需要点时间,明白吗?”这么说的时候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问。紧急避难所的一张床位有五百户家庭在等候,在这样一个城市里,不可能有多余的床位给瘾君子使用。
“除非你戒断毒瘾,否则你不能见特伦斯。”我对她道,尽量掩盖语气中的信心不足。
她的眼睛湿润了,一言不发。
我意识到自己对吸毒上瘾知之甚少。她从哪儿得到毒品?购买毒品要花多少钱?一天要注射多少次,有几次快感?她要治疗多长时间才能痊愈?去掉她十几年来的痼习的机会有多大?
还有,市政府怎样处理那些毒品婴儿呢?
她没有证明,没有住址,没有身份证,除了一腔苦水外一无所有。她似乎很愿意坐在我的椅子上,我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她,咖啡早喝光了。
索菲亚尖利的叫声使我回到现实。在她的周围有人高声呼喝。我冲向门边,第一个想法就是又有一个像那位“先生”那样的疯子持枪闯了进来。
但进来的不只是一位持枪人。加斯科少尉又回来了,带着一大堆帮手。三名着制服的警察正逼向索菲亚,她破口大骂,但毫不奏效。两名身穿牛仔裤和运动衫的警察正准备动手,我走出办公室的同时,莫迪凯也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
“哈啰,米基。”加斯科对我道。
“究竟他妈的怎么回事?”莫迪凯的咆哮声使墙壁颤动起来。一名穿制服的警察当时就伸手掏枪。
加斯科径直向莫迪凯走去。“奉令搜查,”他说着掏出了搜查令,在莫迪凯眼前一晃,“你是格林先生?”
“我是。”他答道,一把抢过搜查令。
“你们要搜什么?”我向加斯科大声道。
“还是那件东西,”他大声回敬道,“把它交出来,一切都好说。”
“它不在这儿。”
“什么文件?”莫迪凯看着搜查令问道。
“有关驱逐住户的文件。”我答道。
“没见你起诉嘛。”加斯科对我道。我认出来了,着制服的警察中有两个分别是利利和布洛尔。“说说大话吧。”加斯科道。
“他妈的给我滚出去!”布洛尔慢慢移向索菲亚的办公桌时,她狂叫道。
加斯科显得胸有成竹。“听着,女士,”他用惯常的嘲讽的口吻道,“有两种选择。第一种是乖乖地坐下,闭上你的嘴;另一种是我们铐上你,让你在车的后座上呆上两个小时。”
一名警察正探头查看两侧的办公室,我感觉到露比在我身后放慢了脚步。
“放松些,”莫迪凯对索菲亚道,“别紧张。”
“楼上放些什么?”加斯科问我。
“杂物。”莫迪凯答道。
“你的东西?”
“是的。”
“文件不在那儿,”我说,“你在浪费你的时问。”
“我们不得不如此,你说对吗?”
一个想进来咨询的客户打开前门,里边的人全部吓了一跳。他的目光在室内不住地游移,最后停留在三个穿制服的警察身上。他吓得赶紧退去。
我顺势打发了露比,我走进莫迪凯的办公室,随即关上门。
“文件在哪儿?”他低声问。
“这里没有,我发誓,这是无端骚扰。”
“搜查令看上去是真的。上面说你偷了文件,他们认定文件在你身边也是自然的。”
我想说些与律师身份相称的聪明话,说些有分量的行话唬住他们,使他们立即停止搜查,赶紧离去,急切之间却无辞以对。相反地,因为我的原因而招来了警察,事务所被搞得乱糟糟的,我为此感到羞愧。
“你有文件的副本吗?”他问。
“有。”
“你有没想过给他们原件?”
“不行,那等于自己招供。他们无法证明文件在我手上,即使我还回,他们也知道我留下了复印件。”
他摸摸自己的胡子,同意我的看法。我们走出办公室,看见利利在索非亚旁边的一张无人使用的办公桌旁一下绊倒,文件撒满一地。索菲亚高声叫骂,加斯科依样回敬,吵着吵着就要动武。
我锁上前门,以免外面的人看见,“我有个法子。”莫迪凯高声道,警察个个瞪着眼想听听到底他有什么法子,搜查律师事务所毕竟不像搜查一个容留未成年人的酒吧那样轻松。
“听着,那份文件不在这儿,请相信我。你们可以检查所有的文件,但不能打开,否则就违反了客户保密法。同意吗?”
所有的警察都看着加斯科,等他示意。他耸耸肩,算是勉强同意。
从我的办公室开始。六名警察,我,还有莫迪凯全都挤进那间窄小的办公室,大家都避免碰到他人,我打开办公桌的每个抽屉,每次都使了好大劲儿才打开,我听见加斯科低声自言自语道:“办公室真不赖哪。”
我把柜子里的文件一件件取出来,在加斯科面前一晃,再放回原处,我星期一才开始上班,所以没什么好搜的。
莫迪凯轻轻退出去,抓起索菲亚办公桌上的电话。当加斯科宣布我的办公室已正式搜查完毕,所有的人都退出时,刚好听见莫迪凯在听筒上说:“是,法官大人,谢谢您。他正好在这儿。”
他咧嘴笑着,露出一排牙齿,他把听筒硬塞给加斯科:“这是签发搜查令的基斯勒法官,他要和你讲话。”
加斯科不情愿地接过话筒,好像话筒刚被麻疯病人摸过。“喂,我是加斯科。”他发话道,听筒离头有好几英寸远。
莫迪凯转向其他警察:“先生们,你们可以搜查这个房间,仅此而已,你们不能进两侧的私人办公室,这是法官大人的口谕。”
加斯科含糊应道:“是,先生。”然后挂断电话。
我们监视他们的搜查足足有一小时,他们一张张桌子搜过来,总共搜了四张,其中包括索菲亚的。几分钟后他们终于明白这次搜查是白费劲,于是就拖延时间,动作慢条斯理。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很久没打开过的文件,桌上的书籍和法律杂志都是几年前没有人动过了。有些文件堆上布满了灰尘,有的蒙上了蛛网。
每份文件都被登记造册,案件名称被记下来,两名警察负责记录,加斯科和其他人报给他们听,整个过程琐碎无聊,毫无意义。
他们把索菲亚的办公桌留到最后,她自己整理,依次报出每份文件的名称,挑一些简单的如琼斯、斯密斯、威廉姆斯报给他们。警察们与她保持距离,她飞快地打开抽屉,只容快速地一瞥,她有一个存放私人物件的抽屉,没人要看,我敢肯定里面藏着枪。
他们走时没打招呼,我为这次搜查向索菲亚和莫迪凯道歉,然后躲进自己的办公室。
第23章
驱逐名单上的第五位名叫凯尔文·兰姆,对这个名字莫迪凯依稀有点印象。他估计哥伦比亚特区大约有一万名无家可归者,这从十四街律师事务所收藏的文件可以看出。每个姓名都能勾起他模糊的回忆。
他与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其中有巡回律师团的律师,赈济贫民的社会工作者,布道律师,警察,其他贫民律师。傍晚时分,我们驱车去闹市区的一座教堂,那教堂四周是豪华的办公楼和宾馆。在教堂地下室的第三层,施饭活动正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房间里摆满了折叠长桌,四周围坐的是正在进餐交谈的饥民,这里不是施粥处;盘子里摆满了玉米、马铃薯、火鸡肉或鸡肉、水果色拉、面包,我没吃晚饭,食物的香气勾起了我的食欲。
“我有几年没来这里了,”当我们站在入口处俯视进餐人群时莫迪凯道,“他们每天接待三百人,你不觉得这很了不起吗?”
“这些食品从何而来?”
“哥伦比亚特区中心厨房,设在‘创建非暴力社区’的地下室。他们的做法很值得称道,他们搜集当地餐馆没用完的食品——不是残羹冷炙——只是未经烹调,如不及时加工就会变质。他们有许多辆冷冻卡车,四处搜集食品,送到厨房加工成冷盘,每天两千盘。”
“看上去很可口。”
“确实不错。”
一位名叫丽莎的年轻女士发现了我们,她是新来的,莫迪凯与她的前任相识,我观察人们用餐的时候,他们俩还提到了那位前任。
我注意到了以前没注意到的现象,无家可归者当中也根据不同的社会经济地位而分成三六九等。有一张桌子上,六名男子边吃边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电视篮球比赛,他们穿着相对较好。其中一个人用餐时戴着手套,除此以外,他们看上去倒像聚在酒吧里的工薪族,而不像露宿街头者。在他们背后,一个体形庞大、戴着厚厚墨镜的家伙正用手撕鸡肉独自吃着。他穿一双与那位“先生”死时所穿差不多的橡胶靴子,身上的大衣又脏又破。他对周遭的情形充耳不闻。可以看出,他的生活要比邻桌那些谈笑着的人艰难得多,他们买得起肥皂,能洗热水澡,他则无力顾及;他们睡在避难所里,他则露宿公园。但他们都属于无家可归者。
丽莎不认识凯尔文·兰姆,但她答应替我们打听,我们看着她在人群中穿梭,与人交谈,让人把剩饭倒进角落的垃圾桶里,小心侍候一名老妇人。她坐到两个男人中间,可他们只管自顾自地交谈,她一个桌子一个桌子地依次问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我们遇到一名律师,小伙子在一家大公司工作,自愿到“华盛顿无家可归者法律事务所”帮忙。他是在去年一次募捐会上认识莫迪凯的,我们花了几分钟谈论法律业务,然后他去里面的房间开始三个小时的入会登记工作。
“华盛顿法律事务所有一百五十名志愿者。”莫迪凯道。
“人手够吗?”我问。
“永远都不够,我想我们应该恢复招募志愿者的计划,也许你愿意负责并监督这个计划的实施,亚伯拉罕也赞同它。”
我很高兴莫迪凯和亚伯拉罕,当然还有索菲亚,竟然会让我来做这个项目。
“这个计划会扩大我们的影响,提高我们在法律界的知名度,对我们筹钱也有好处。”
“当然。”我心中将信将疑。
丽莎回来了。“凯尔文·兰姆在后面,”她点头道,“倒数第二张桌子,戴一顶印第安人的帽子。”
“你跟他谈了吗?”莫迪凯问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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