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珣……”叶启楠眯起眼睛:“再这么说话,爹真的生气了!”
叶珣硬撑着钻进被子里,侧躺着,很安静,无声的流泪。
房间里陷入沉静,叶珣心里难过,听身后的父亲没了声音,也担心是不是生了气。小可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大夫被找来,让进屋里。
叶家曾经的“御医”名叫徐一声,除了名字特别外,还与过门不久的年轻的六太太有过段不清不楚的是非,当然,在叶家,这是讳莫如深的话题。随着六太太母子被送走,徐一声在青城消失了,或者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叶珣看过徐家在大小报纸上刊登的寻人启事,折腾了有一阵子,最终沉默在难料的世事中。叶珣一直认为是父亲的手笔,当然,他是理解父亲的,面对这样的奇耻大辱,有血性又有权利的男人,哪个不会这样做?从那以后,叶家请来的医生就没稳定下来过,叶珣甚至猜想,是否父亲一朝被蛇咬,有意让他们流动起来。
这是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叶珣没有见过,衣着整洁,白大褂洁白干净没有一点污渍,相貌端正,看起来很儒雅,书卷气很浓。
医生看了叶珣一眼,对叶启楠说:“叶司令,病人需要安静,请您出去稍候。”
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叶启楠挑眉,一时没弄清这是在他家还是在医院?
医生没有为叶珣的眼泪感到吃惊,也理所应当的为他处理身后的伤口。叶珣猜想,这大夫两日来一直为他处理伤处,见怪不怪了吧。
叶珣觉得此人有趣,深呼吸,调整了情绪:“大夫贵姓?”
“免贵姓陈,陈家良。”
叶珣由着陈家良将他翻来覆去的检查,冰凉的听诊器触及皮肤,乍得他一哆嗦:“你这人挺有意思,还没人敢对我爹这么说话。”
陈家良“嘘”的一声,静静为他听诊,一面吩咐着:“呼吸,深呼吸。吸气……呼气……”
“气管有炎症,最近注意有没有咳嗽痰多的症状,少吃刺激食物。”他摘下听诊器,接了叶珣刚才的话题:“自有人去奉承他,我是医生,只有能力管病人。”
“有道理。”叶珣笑了,眼睛里还蓄着泪。
叶启楠被收拾药箱要走的陈医生放进来,稍带不满,却无从发作。
“病人支气管轻微感染,胃炎发作,不建议吃消炎药,退烧以后如果咳嗽严重,可以用冰糖煮梨服用。睡觉别盖这么多,适当散热有好处,生冷辛辣腥膻的东西忌口,太酸太甜的平日也少吃,这两天最好只进流食……”陈家良一字一句交代着,向吩咐一位普通的医患家属。
见叶珣手上被插上针头,床边吊瓶架上悬着的药瓶正一滴滴的往血管里输,叶启楠一阵心疼,也无心他顾。
叶珣歪着脑袋,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不言不语。
叶启楠赔笑:“还生爹的气呢?”
叶珣摇头,慢条斯理吐出俩字:“不敢。”
“脾气还不小!打你狠了,爹就不心疼?”叶启楠为他掖好了被子,重新坐回床边“睡了一天两夜,还记得昨天是什么日子?”
叶珣不说话,脑中思考着今天是几号,脑中混乱,又不肯问。
叶启楠无奈的摇头:“十八岁了,该是大孩子了!”
叶珣恍悟,昨天是他的生日!
“抬头。”叶启楠吩咐。
叶珣心里五位杂然,正在出神,机械的抬起脑袋,父亲将一根红绳子挂在他的项上,低头一看,是一枚精致的银锁片,祥云形状,小而精致。
“还有,”叶启楠突然严肃起来:“琨儿是你哥哥,对他要尊敬,不许太放肆。”
“别装傻,”叶珣刚要开口辩驳,被父亲打断:“琨儿额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自己碰的?”
叶珣低头不语,暗恨那颗石头打的太巧。
“他肯赶在你生辰之前把你寻回来,爹很欣慰,你也应该承点情,”叶启楠揉着他的脑袋,迟疑着补充一句:“他迟早是要接管家业的。”
叶珣揣测父亲话中的意思,叶琨迟早要掌管家业,自己迟早要受他管束,所以,不能得罪?
若说前一刻,他因为父亲为二哥说话感到委屈,那么此刻,叶珣有些心寒,替叶琨心寒,说到底,父亲对他的真心从没正视过。
“但是,爹忘了一件事,”叶珣沉吟半晌,才接口说:“我们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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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民族之基
“没有雪的冬天真无趣;无趣的很!”叶珣百无聊赖,趴在床上翻看报纸。
“下雪?”小可在一旁为他烫熨军装,跟叶珣打趣:“我说小爷啊,您连凳子都沾不了呢;是打算出去堆雪人儿?”
叶珣乜他一眼,懒得的同他计较。
奉天的冬季总是很冷的。记得幼年时候;冬日里总是遍地积雪,他和邻家的孩子们整日在雪里滚爬,玩的一头汗,也不嫌冷。玩得过了;回家后发起了高烧;母亲用温水给他捂头;借邻居家老叔的米酒给他擦身子,即使要面对女主人的脸色嘲讽,母亲依旧不喜不悲,安静的听了,端着半碗酒回家。
他们在街上追打,在湖面上滑冰,衣裤鞋子划破,母亲静静的拿去缝补,一句责备的话也不见,却不像邻居家的孩子,因为脏污了衣服,要挨父亲的狠揍。那时的他,还曾庆幸自己没有父亲,如今想想,这想法多么可笑可怜。
沈司令的人找到他时,也是一个冬天,他练摊儿占了底盘得罪了地痞,瘦小的他在街上奔跑着,躲避一群壮汉的追打。
葛海将他带回大帅府,时先大帅沈裕霖正在京津组阁北平政府,沈子彦恰回奉天办差。见到了他,讨他的喜欢,便带了他去林子里打猎。
雪白的兔子,躲在雪地里,只有喘气融化出来的两个窟窿,有经验的一抓便准;狍子在雪里奔跑,跑的极快,几位副官衣着厚重,甚至棉球一样在雪地里摔跟头,叶珣心里不痛快,对着森林连开数枪,惊了狍子,飞奔般的跑远了,正当大伙开口埋怨他时,有人在树丛后发现了一只死鹿。
他们在雪地里架起篝火,兔肉袍子肉架起来烤,嬉笑怒骂,畅快淋漓……
收回思绪,手中的报纸“哗”的翻一页。如今大小报社通篇都是“九一八事变”的专题,内容大同小异:日军势如破竹,锦州沦陷,少帅沈子彦,食君之禄,不思报国,不思雪恨家罹复仇,外敌当前,不思驱逐,温良和善,可称贤王,可获今年诺贝尔之和平奖……
沈司令,沈司令!漫天都是沈子彦的舆论报道,言辞过分,夸张至极,让他看见铅字就作呕。
叶珣一时生气,竟将手中的报纸撕成两半,还不如看画报,香烟相机的代言女明星好歹养眼些。
门口乎传一阵轻笑:“这是跟谁生气呢?”
叶珣回头,见是父亲推门进来,爽朗的样子仿佛心情不错,这是叶珣大病初愈的那次谈话后父亲第一次驾临他的房间,期间叶琨来过几次,告诉他,父亲奇迹般给了他一个独立团,让他快些养好伤,好好干。叶珣低头看看自己左右手中各抓着的半张报纸,无比弱智。
“哦,”叶珣索性扔了报纸,满不在乎的拍拍手,“解闷儿。”
“解闷?”叶启楠嗤笑出来:“我喊席先生过来跟你读读书解解闷儿?”
叶珣顿时一副吃瘪的样子,想跪坐起来,扯疼了伤口摔了回去,夸张的吸着气,在床上弹了两下。叶启楠就喜欢他这幅讨巧的样子,不记仇,仿佛几日前的呵斥责打从不曾发生过。
“过来,”叶启楠招呼他,“爹看看,还痛不痛。”
叶珣不情愿,也没拒绝,像只虫子一样蠕动到床边,任父亲掀了被子,将他的睡裤拉下一截。
原本白皙的臀上不堪入目,一条条紫痕横贯左右,从腰至胫布满皮肤,突兀起来的檩子比之前更肿,破皮的地方或结痂,或有些发炎。手指轻轻一触,便感到床上的人身子一颤。
“爹!”叶珣含糊的解释:“手好凉。”
叶启楠皱了眉头问:“你洗澡了?”
叶珣支吾着,冷不丁被父亲躲开伤口一巴掌拍到大腿上,声音清脆,火辣辣的痛,不情愿的解释:“不洗澡要长……”“毛”字没说出口,看父亲面色不善,叶珣闭了嘴,抓了只枕头抱着,老老实实趴回去。
“医生怎么跟你说的?”叶启楠微嗔,沉着脸斥责小可:“你是怎么伺候的!”
小可惶惶,两腿都有些打颤。
叶珣见状,忙替小可解围:“爹别怪他,他听我的话而已。”
叶启楠伸手狠戳了叶珣的额头,回头吩咐小可:“再去找陈大夫来瞧瞧!”
一星期后,青城下了很大的雪。
大雪一下就是几天几夜。清早睁眼,拉开窗帘,用毛巾捂华冰花结满玻璃的冰花。几乎已经看不到窗外的世界,大雪覆下,簌簌的,密密麻麻的,天空是灰红色的,窗台上积满厚厚的雪。
小可望着窗外,玩笑说:“小爷,你可以堆雪人儿了。”
叶珣弹了他的脑袋,前天老王将车停在后院清洗,没有开进车库。不料夜里下了雪,第二日起来一看,大雪已淹没了车顶,十来个下人一起清扫,才将车子“挖”出,将院子清扫干净。如今普通的车辆已经难以在路上行进,千万不要雪灾才好。
依然如往日,下楼给父亲请安,然后用早餐。
父亲不在房间里,在客厅,二哥也在客厅,军装上粘着雪片,刚从外边进屋的样子。
“爹,早,二哥,早。”叶珣点头打招呼,笑的眉眼弯弯的,让人清爽。
叶珣打量着叶琨渐渐被融化的雪水浸湿的衣服,这么早,又是这样的天气:“二哥出去了?”
叶琨笑笑,算是默认,接着刚才跟父亲交代:“青石滩的两个渔村,雪太大,压倒了十几家民房,聚集在村口闹事,这才打伤了警察,惊动了军队。”
叶启楠“嗯”了一声问:“死人了没有?”
“死了两个,”叶琨说:“一户人家,房子坍下来,门变了形逃不出去,只有一个婴儿活下来。”
叶启楠蹙了眉,面色冷峻的训斥:“以后记着,人命关天,须放在第一位,其他都是次要。”
“是。”想必父亲是责怪他的汇报不分先后,叶琨垂首应了,已经习惯父亲在细枝末节上的苛责。
他怎么能不知道人命关天,被困在屋里的夫妻,在房顶彻底坍塌的一刻将孩子护在身下,他们是跪伏着死的,身子下面留出了足够孩子生存的空隙,瓦砾废墟中,孩子在父母的身子下面哭号,哭喘不上气,面色发紫。
叶琨情不自禁的感叹:“年关了,他们的日子怕不好过。”
“又错了!”叶启楠又是一声训斥:“悲天悯人是妇人之心,有这精力多想法子安抚民心。带上军队去修房屋,叫省办公厅大力提倡下去,要勤清扫房屋上的积雪。而不是有闲心同情他们的处境。”
叶琨低头应是,这次是发自真心。
“珣儿,”叶启楠转向身旁正进退不得的叶珣:“从你的团里抽人,一起去。”
叶珣眨眨眼,他这中校团长还不曾上任,没坐过团部,没得到人心,先带着部队去修房子?这叫他如何往下交代。
“我……我头疼,”叶珣瞅了瞅父亲,找借口:“哎呀,胃也疼”
“不情愿是吗?”叶启楠冲叶珣瞪眼:“那好,三十七营并到你的部队,青石滩以后就是你的驻地!”
“爹……”叶珣企图耍赖,见父亲面色铁青,也只能低着头应了。
“怎么一早起来就教训儿子。”大太太笑盈盈的从楼上下来,扶叶启楠到沙发上坐了,看到叶琨被浸湿的军装:“也不让孩子换个衣服,这个天着了寒,气管炎又要犯的。”
叶琨腼腆的笑笑,将湿凉的军大衣脱下递给身边的老梁。
大太太又看向叶珣:“珣儿也是,怎么穿的这么少。”
叶珣低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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