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届古稀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返家当天,你的大女儿忽然带着她那一家子来了:二号女婿和三个小孩(其中有两个是和一号女婿生的:十七岁的马帝亚和十三岁的艾蜜莉;一个是和二号女婿生的:七岁的小奥古斯丹,乳名小霸王阿提拉)。
老实说,这家人的关系确实有点混乱,你有时候还真是不记得谁是谁的孩子呢。不过,这也是所谓现代化组合式家庭,无论如何,他们都是你内心深处的最爱。
小亲亲一边帮你把烟灰缸一一摆上(你忽然想起很早以前在《丁丁历险记》里看到的一个满口粗话、抽着烟斗的水手),一边跟你说悄悄话。
那个叫汤玛的竟然在凌晨两点跑去敲艾莉丝的门,说要收拾东西。刚开始他还温柔地叫她“亲亲小宝贝”,最后发起脾气来便口不择言了,“丑八怪”、“臭婆娘”。“贱女人”、“下流婊子”等等什么都骂,还飞脚乱踢一通。
你的宝贝小女儿便开始放起摇滚乐,还把声量调到最大,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她又在耳朵里塞了棉球。
最后,吃了闭门羹的他也累了,便扛起那只垃圾袋消失在夜色中。
隔天,那个叫吉尔的也就正式进驻了(但后来也只住了几个月)
“他是干什么的?”你问道。
“律师,待业。”她小声地说。
小亲亲交的男友通常都在待业中。唉!
“不过,当律师应该很有用。”你慈悲地说。
(只不过你还不知道有用到什么程度!)
大女儿茱丝婷在厨房里忙着。她的手艺一流,全然不像你这个连最简单的烤鸡都不会的母亲。她正在准备一道油炸牛排加蘑菇,那是她最拿手的。外送餐厅已经送来了龙虾沙拉和一个多层蛋糕,蛋糕上面还用鲜奶油写着:
“新郎新娘万岁!
“莉莉贝儿与朱尔万岁!
二号女婿负责摆餐具,小霸王阿提拉在一旁帮忙。你看在眼里,真是替那些美丽的瓷器捏一把冷汗,结果证明是你多虑了。
那对新婚夫妻下计程车时,一切都准备就绪。
守候在阳台上的艾蜜莉大喊道:
“他们到了!莉莉贝儿穿了一件好漂亮的蓝色洋装,新爷爷的胸前还挂了一大堆勋章呢!
你把入口的两扇门都打开来。当那对老新人步出电梯,所有的家人都列队欢迎,齐声高喊:
“新郎新娘万岁!
大家将白米和碎彩纸一把一把地向他们抛去。管理员也扔得不亦乐乎,高昂的兴致丝毫不输于任何人,她还体贴地不去提醒大家,明天她可要清理个半死了。
准将向大家行了个军礼。他修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小胡子上,沾了不少米粒和碎彩纸。
你向莉莉贝儿称赞那件天蓝色罗缎镶边礼服的美丽优雅。
“是名牌YSL!是我的朱尔送的!”她悄声说道。
其实,戴布利准将的孩子根本不必担心遗产的问题。因为在他们的父亲向天堂报到之前,莉莉贝儿早就让他倾家荡产了。
这顿午餐吃得真是宾主尽欢、和乐融融。香槟美酒让莉莉贝儿那刚出炉的丈夫喝得双颊绊红。马帝亚做着海军健儿的梦。艾蜜莉也激动得尿了裤子。小霸王则爬到朱尔爷爷的腿上,问道:
“我今年七岁。你几岁啊?”
“今天,我也是七岁!”这名骄傲的皇室贵族吻着莉莉贝儿的手,微笑道:“非常感谢你们各位!能有一个充满爱的家庭真好!”
“他的孩子在养老院等他。听说他们做得很过分!”莉莉贝儿说。
“这群小王八蛋!”准将如雷般的声音轰隆隆响着,“我已经吓唬他们说要把他们关进暗无天日的船底黑牢了。”
“就跟黑胡子船长一样!”小霸王大喊道,对他崇拜不已。
就在这个时候,“肥肚肉”和“大秃瓜”突然从电梯冲了进来(你忘了把大门关上)。那个宝贝女儿“小屁股”并未参与这次的突击行动。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肥肚肉”尖叫的声音十分刺耳,“爸爸!跟我们走吧!
“去哪里?”朱尔爷爷有点狼狈地问道。
“到一间很棒的医院,房间设备很好,外面有花园,还有一流的医生可以照顾你。
“哎哟!……他们要把他关进精神病院!”莉莉贝儿号叫道,叫着叫着便昏倒了。
老公赶紧冲了过去扶住莉莉贝儿。
“你们有精神科医生的诊断书,或是警察局发的拘捕凭证吗?”吉尔傲然问道,“要是没有的话,你们等于是非法劫持,可是得判五年有期徒刑的。
“少在那里吵唆了,乳臭未干的小子!”“大秃瓜”怒喊道,“借问一下,这家伙是谁啊?”
“他是我们的律师,也是律师公会会长的助手。”你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原本准备替新人切蛋糕的管理员拉度太太,这时也挡在朱尔爷爷前面,向企图劫持的歹徒挥动着她那把切割羊腿的大刀:
“你们就放过这可怜的家伙吧!
拉度太太穿着美丽的水绿色针织洋装(你送给她的圣诞礼物),发髻上别着黑色的天鹅绒发饰,耳朵垂挂着亮晶晶的假宝石耳环,打扮相当时髦。“肥肚肉”以为她是新娘,便甩了她一个大耳光。
“你这个贱人,给我闭嘴!
“该死的家伙!把这个王八蛋拖出去毙了!”准将气得整个脸都发紫了。
拉度太太也对自己挨这个耳光大感不满。
只见她举起羊腿大刀大手一挥,“噗”的一声,“肥肚肉”的鼻子应声落地。霎时间,血流如注。
受了伤的“肥肚肉”立刻发出凄厉的哀号,就像一只被宰的肥猪,两只眼睛上下左右不停乱转。
“救命啊!杀人啦!这个女人杀人不眨眼啊!”
“快打—一九!”刚刚拍完母亲脸颊把她唤醒了的老公对你吼道。
“爸爸!你没看到你娶了一个疯子吗?”“大秃瓜”嚷嚷着,眼睛也斜视得更厉害了。
“你这个白痴!”莉莉贝儿尖着嗓子对“肥肚肉”喊道,“我才是新娘!被你打耳光的那个是管理员!拉度太太,把刀子给我。我要把这个猪八戒的耳朵割下来!”
大伙儿连忙把她拉住。
你随手抓起一条美丽的白色绣花餐巾,擦着喷得到处都是的血迹。
“不用打一一九了。”你提醒丈夫,“这两位先生不是自己带救护车来了吗?就让救护车把他们送到那间很棒的医院去好了。”
于是鼠辈退场。
“拉度太太,”准将以强有力的声音说,“我现在马上颁给你英勇战士勋章!”
他投下了他的十字军功奖章,然后别在女管理员那覆着绿色针织洋装的丰满胸前,只见她激动得脸都涨红了。
“我想现在也该把新人送回‘铁线莲之家’了。”你小声地对老公说,“我们的海军将领已经醉得不行了。”
你的另一半便挽着母亲的手说:
“妈,我祝你幸福快乐!
出乎意料的是,莉莉贝儿竟然温柔地摸摸儿子的脸颊:
“谢谢,我的小乖乖。不过我要你知道,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父亲的。我们曾经度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
“我相信你一定还可以过很多年快乐而且平静的日子。
“河流奔向大海的速度不会比人类奔向错误的速度来得快。”
(致伏尔泰)
第3章 青春不能留白
“我只是不懂马帝亚怎么就不能像其他同龄的男孩一样——
满脸青春痘、目中无人、信奉国际共产主义、
交一个不信教的女朋友,
我还可以让他女朋友穿免费的新衣呢!”
“因为身为儿女一定就要跟父母作对。
否则,人生的乐趣何在?”你说。
青春期的恋情就像在潮湿的木材上点火一样,
总是烟雾多于热度。
(灵感来自德国谚语)
哔哔……哔哔……
七点五分。
“这么早一定是贾妮恩。”白铜打着阿欠喵呜喵呜地叫着。
这个朋友跟你一样,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写作。你们两人都喜欢在黎明时刻闲聊一下,此时懒惰的巴黎人都还在睡梦中呢(十点以前打电话到巴黎任何办公室都没有用,有时候甚至到十一点也一样,因为你要找的某人可能还在某某大饭店,和其他一些好吃懒做的家伙享用所谓的“应酬早餐”)!
太不可思议了:是你的长孙马帝亚的声音。一定是大女儿家着火了。
“不是,不是!外婆,你别紧张!”他结结巴巴地说,“……呃……我只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事啊,小乖乖?”
“你帮我订ParisMatch杂志已经差不多一年了。”
“嗯哼?”
马帝亚不喜欢看书,这一直是你这辈子最伤心的事之一。你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在他家旁边的书局帮他开了个信用户头,带他到FNAC选购高级精装的体育纪念画册(他对这个很有兴趣,不过他只看里头的图片),还帮他订过Mickey、Picsou、Chouchou、CousteauJunior、FootMagazine、KarateBashido、TennisMagazine等有关卡通漫画、海上历险、足球、功夫、网球体育的各类杂志,最后成交的就是综合杂志ParisMatch。但你从他那个泼妇型的妹妹口中得知,他一向只翻“人物专栏”的那几张图片而已。
“外婆!你是不是可以不要再订ParisMatch,我们改订LaCroix好不好?”
“改订什么?”
“改订LaCroix。”
就算有外星人降落在你的书房里大跳踢踏舞,都不会比马帝亚的这个要求更叫你吃惊了。
“你说的是那个天主教日报?”
“对。”马帝亚有点不好意思,声音很小。
你知道这些青少年最讨厌父母亲和祖父母问东问西。所以你只回答说:
“可以啊,当然可以了,宝贝孙子!我今天马上就去订。”
你等了一个小时,等他上学去之后,立即冲到电话旁边拨电话给他母亲。
“你猜猜刚才你大儿子跟我要什么了。
“……冲浪板?”
“他要订LaCroix。”
“订什么?”
“天主教日报LaCroix。”
“他疯啦!”
“就是啊!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奇怪的蛛丝马迹?”
“什么也没有哇!天!但愿他不是想当神父……”
“他不是根本没受洗吗?”
“他跟艾蜜莉都没有。只有阿提拉受洗了,要不然他祖母准可能自杀去。你也知道我那口子对他母亲向来是言听计从。我也只能投降。
“你送他去上主日学了?”
“是啊。去了一个月,有个小女孩偷偷告诉他说神父不能结婚,就死也不肯再去。我就让他自己去跟他奶奶吵!
关于受洗和上主日学这回事,一直是你教育过程中所面临的一大课题。大女儿出生时,你还深受修院教育的影响,因此仪式盛大隆重:婴儿穿着家传的花边长罩衫(还散发着樟脑的味道);父母、公婆、祖父母、外公外婆。教父教母与亲朋好友,个个盛装出席;音乐、钟声、家庭聚会、龙虾大餐。总之,排场非凡。
可是接下来呢,你失去了信仰。礼拜天,你不再虚伪地陪着茱丝婷去做弥撒,也不再假装相信可怜的圣母一直保持着处女之身。
不过在你的坚持之下,她还是继续上主日学接受天主教教育,直到她举行隆重的成年礼为止。领圣礼的当天,排场依然非凡,父母、公婆、祖父母、外公外婆等等等等都来了,白长衣、头巾、弥撒经本、音乐、钟声、家庭聚会、龙虾大餐,还有大女儿等得急不可耐的第一只手表(你不得不承认,她想要手表比想领圣礼更为迫切)。
隔天开始,她便自己决定放弃一切宗教仪式,每年只在圣诞夜和家人一起做午夜弥撒,以及在复活节前的礼拜天到你的米古乐农场去找巧克力彩蛋。
当艾莉丝来到人世,你已经(在请求信仰虔诚的朋友原谅后)成为反教权人士了。你还曾经为了节育与堕胎的自由而上街游行大呼口号,你也从此不再想起受洗这回事了。老公也一样。他呀,向来都是无动于衷的。
不过,两家的母亲大人却志同道合地开口说话了。
你的母亲——当时尚在人世——痛苦地表示,她无法忍受让最小的孙女变成一个异教徒。
“想想你的祖先,”她大声疾呼,“其中还有一个圣人呢。”
“真的呀?”
“没错。圣若望欧德。”
“没听过。”
至于莉莉贝儿,在经过一段纷纷扰扰的生活之后,也变得虔诚无比,从此天天打电话到老公的办公室去(分明是犯了妨害工作罪嘛)。你跟其他人一样都发现,对死亡的恐惧拉近了年老妇人与上帝之间的距离,尤其以那些罪孽深重的人为最。有时候,你也不禁自问:当自己变成老太婆的时候,是否也会踩着小碎步急急返回儿时的教堂呢?
到了最后,老公的神经终于绷断了。
“让艾莉丝受洗吧!”他嚷道,“让我可以好好地工作!我妈妈真的诚心诚意想毁掉我的生活!”
心烦意乱的你便去征求你最敬爱的朋友的意见,也就是巴黎男子监狱的D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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