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你只得以最快的速度,低声对女儿说:“这件事我们下午再谈,这段时间里,你最好老老实实给我想清楚,别天真得乐昏了头。”
当你回到客厅时,发现小亲亲的前任男友在里头大步大步地走来走去,活像一头被惹恼的熊。此时,愤怒已取代了眼泪。
“我一定要和艾莉丝谈谈。”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不然,我们就等着瞧!”
好啦!这下子他竟改变心意,要杀你最疼爱的女儿了。这个小伙子太可怕了!刚才你真该把他的手夹断的。
“你这么做是无法挽回她的心的。”你柔声地说。(咦,你现在说话的口气怎么已经不像希腊教父,倒像是罗曼史里头的女主角呢?)
不过战术成功。汤玛口气又变了:
“求求你,帮我约她见个面。”
“只要你答应我不再丧失理智,我可以试试看。”
“我保证绝对不会了。谢谢!谢谢!”
这个怪异的家伙一边说,一边抱住了你的双脚,疯狂地亲起你的膝盖来。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挣脱了这个“小亲亲迷”热情的拥抱,并将他推到门外的楼梯口。这家伙,真是有病!
“真是个可笑的人!”
“是啊,伟大的爱情。”
“我们猫呀,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白铜小声地呜呜叫,“至少,我就没有……”
你没有答腔。当初为了防止你心爱的小公猫和七楼的波斯猫私奔,你带它去做了阉割手术,你知道它一直怀恨在心。其实,偶尔你也会为剥夺它销魂的乐趣而深感自责。
老公一接到你的电话,就开始发起牢骚来了:
“要限和我们女儿上床的那家伙父母去喝一杯,我才不干呢!你看看她的样子,简直像个花痴,以后啊,我们也别想有清静的日子过了。”
“你怎么说这种话?艾莉丝才不是花痴呢。她只是很有……热情活力而已。我嘛,我倒是很想去认识一下这些巴西人。”
“我没有钱去克里翁那种地方。”
“可是是他们邀请我们的呀!”
其实,你的另一半也跟你一样好奇。因此,他最后还是答应陪你去了:
“不过,我话可先说在前头:要结婚,一门儿都没有!”
当你——虽然有高大的丈夫陪着一一怯生生地走进克里翁的酒吧时,已经迟到了。你整个下午都在镜子前试穿衣服:这件太正式(又不是要到马克西姆餐厅参加晚宴)……那件不够高雅(毕竟这还是克里翁呀)……这件太暴露(你可不是二十岁的小女孩了)……那件太古板(你又不是一百岁的老太婆)……这件太老气(起了毛球的喀什米尔羊毛衫)……那件又太紧了(让你那圆滚滚的小屁股曲线毕露)……反正无论哪一件,小亲亲都有意见,害得你跟她争论不休。她就是不高兴,为什么自己和男友就没有受邀参加父母的聚会?
“毕竟这是我们的未来呀!”
“反正你也不想结婚嘛!”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会到巴西和贾奥生活一年。”
救命啊!
在内心深处,你实在不怎么欣赏这个宝贝女儿的恋爱方式。就算她不像她爸爸所形容的那么糟,是个求偶狂或花痴,你也不得不承认,她谈恋爱的方式的确非常轻浮,爱人一个接一个,却毫不内疚。你甚至还怀疑她同时和好几个人交往呢(可耻!可耻!你的修女老师一定会如此惊呼道)。你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教导你在结婚前要保持处女之身,结婚后则要忠于另一半,死而后已。当你向小亲亲灌输这个观念时,她差点就笑岔了气。不过,你并没有向她坦承自己曾经有多次热恋的经验——每次都是非常真诚的,其中你最爱的一个是来自瑞典马尔摩的面包师傅,他长得非常英俊,平常总是叫你LillaGroda(小青蛙),你还为了他去学瑞典话呢(当然啰,你学的一定是最基本的那几个字:“Japalskardig!”——“我爱你”)!
进了克里翁大饭店,你马上就看见贾奥的父母了,他们二人都很瘦,肤色也黑得极美。他的母亲更是高雅别致(桃红色的拉夸尔套装,迪奥系列的皮包,上衣的翻领还别了一个豹形的钻石别针)。你不禁暗自懊悔没有把杰出农业人士勋章别在自己外衣上,也没有让老公别上所有的战功勋章。
你自我介绍,并为你们的迟到道歉。奇怪的是,他们的反应却相当冷漠。瓦斯奎太太的法语说得非常好,你便称赞了几句。
“我曾经在瑞士上过法语学校。我丈夫则是英语说得比较好……做生意嘛。”
接下来全是一些敷衍应付的场面话。香槟:很好喝。巴黎:还是那么美。时装:今年流行的款式很迷人。戏剧:有什么好戏可以看呢?
突然间,一片沉默。
可得小心了!
马上就要切入正题。赶快闪避喽!
瓦斯奎太太再度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不过,这次的话题却是兜着她儿子和小亲亲转:这两个可爱的孩子深爱着对方。但他们毕竟是孩子!尤其是艾莉丝。她既美丽又惹人爱怜,贾奥已经爱得无法自拔。他想娶她……
“……真是太疯狂了,是吧?”
你点了点头,老公则无动于衷。
反正,要想挡住小亲亲男友的母亲那连珠炮一般的话语,是不可能的事。重点已经讲出来了,这些巴西人不会夺走你心爱的女儿了。这时候,你好像听见身旁的另一半偷偷地松了一口气,很轻很轻的一口气。
瓦斯奎太太则是越说越起劲。不错,这桩婚事是不可能的。因为尽管艾莉丝有那么多优点,却可惜有一个小小的缺点。
啊?什么?竟然说你的小亲亲有一个小小的缺点?太过分了!
是的。
她是白人。
老公差点被他正要咽下去的那口香槟呛到。
“她是……什么?”
“她是白人!”
“咕嘟”一声,香槟终于被吞下去了!
“希望你们能了解,”瓦斯奎太太解释道(瓦斯奎先生一直没有出声,但是在他那双狡猾的小眼睛里却闪着一丝嘲弄的眼神):“我们是非洲莫桑比克黑奴的后裔,我们深以为做,并因此不跟外人通婚。我们知道巴西一向被认为是种族融合最成功的国家,但我们族人却不愿意走上这条路。”
“那……这么说,你们是种族歧视了?”你的另一半吞吞吐吐地说。
“十年风水轮流转嘛,你说是吗?”瓦斯奎太太露出了灿烂的微笑说道。
老公站了起来。你这个贤慧的娇妻也跟着起立。
“夫人,我想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他向美丽的巴西太太行了个礼,说道。
刚才一直没有开口的瓦斯奎先生突然粗声粗气地问道:
“恕我冒昧,请问一下,不知道令千金有多少‘dowry’?
“Dowry?”老公有点意外地问道。
“就是嫁妆。”你小声地说。
“我女儿没有‘dewry’,我们只不过是小贫户出身的白种人。”你的另一半冷冷地说。
然后你们转身便走,态度神圣而不可侵犯。
上了你们的车(可惜不是劳斯莱斯,唉!)之后,老公脾气就发作了:
“自以为了不起的王八蛋!
“多年以来,他们黑人就都是受到这样的对待。”你轻轻地说,“现在,美国还有三K党存在呢。
不过,你们家的老爷兼太上皇却没把你的话听进去。他气愤难平地说:
“我竟然让他们的儿子睡在我可爱的白雪公主的床上,我一想起就无法平静。好,等我们回到家,我就打烂他那张漂亮的黑脸蛋。
“我不许你这么做!”此时,一段陈年的回忆忽然浮现在你的脑海:“……耶稣说过:‘若有人掴你的右颊,把另一面也转给他!
“你有毛病啊?你怎么越老越虔诚了?老实说,福音书里头有些玩意儿早已经偏离现实。要是工会那些人知道我跟耶稣一样,让下午开工和上午开工的人领同样多的薪水,包准隔天就会大罢工。”
这么讨论著神学,不一会儿就到家了,而迎接你们的却是屋内传来的一声声叫喊与哭泣。你们急忙冲了进去,只见小亲亲披头散发倒在床上,脸上满是泪痕。她哭喊着:
“贾奥离开我了。他跟他爸妈回巴西去了。他抛弃了我,只给了我一通电话说:‘你在我心里永远占第一位’……在他心里占第一位有个屁用!……没用的家伙!他就是怕他妈妈嘛!可怜虫!龟孙子!王八蛋!我再也不会相信男人了!全都是王八蛋!”
“你说得对。全都是王八蛋!”你一边附和,一边示意丈夫暂时回避一下。
你轻轻地为遭弃的可怜的女儿盖上被子,拉上窗帘,吻了你那被男人辜负的小心肝:
“好了,睡吧!”
小亲亲足足在梦乡里逗留了三天。偶尔醒转过来,便嘤嘤哭泣着哀求你给她一点钱,好让她跳上飞机到巴西利亚去,用她那把大瑞士刀割下那只始乱终弃的癞痢狗的耳朵。
问题不至于此。那个年轻小伙子汤玛听说贾奥走了(谁说的呢?管理员吗?还是白铜?不过白铜却忿忿不平地否认:‘你明知道我只会跟你说话。再说,这个可恶的家伙走路从来不注意,老是踩到我的脚!’),于是,他便开始毫不留情地对你施加压力。每次你一开大门,就会看见他盘坐在门口的脚垫上,蓬头垢面、神色委顿地恳求你让他见你女儿一面。只要一分钟就好,只要让他有时间吻她的膝盖(这家伙就有这怪癖!),并表达自己永恒不变的爱意就好。
“她会复原的!”他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每次你总是冷笑不语,然后逃遁到市场去。而他则紧追不舍,一路上还为自己那番被践踏蹂躏的热情而自叹自怜。他一面继续用你给他的破布擤着鼻子,一面帮你提着装满了蕃茄、柳橙和一大堆食品的菜篮子,这些食品对你那随时都饥肠辘辘的一家子而言,全都是不可或缺的补给品。有他帮忙,倒也使你的右肩关节轻松不少。
“她应该多少问过我的消息吧?”他焦虑地问道。
“没有。”你手里忙着挑梨子,嘴里冷冷地说,“而且只要你继续住在她那里,她就不会问起你。”
然而这个年轻人顽固得很。他低下头,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到了第三天,你拉开了艾莉丝房中的窗帘,并给了她一片含有维他命的阿斯匹林和一杯水。
“好了!把这个吃了,起床吧。你那段消逝的美丽恋情,用三天来凭吊也够了。”
“你疯啦!我都痛苦死了!”
“你总不能因为一个巴西舞蹈家把你弃如敝展,就一辈子哭哭啼啼吧!女儿呀,有点骨气好不好?”
“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激情的悲剧!你根本不懂爱情!”小亲亲愤怒地号叫,“你这辈子也只不过爱过爸爸一个人而已!”
这次,你还是忍住了没有告诉她,说你曾经差一点就变成瑞典一个胖胖的、慈祥的面包店女主人,也差点成了一名西班牙斗牛士的妻子(与未亡人),还曾经差点嫁给一个非常富有、非常无趣、目前在坐牢的商人(大多数的商人都会坐牢的),甚至差点成为某一位阿拉伯亲王的第一百二十三任妃子……女孩子总是不乐意去想像自己的母亲也曾经拥有浪漫的少女情怀。
哔哔……哔哔……
“是你的电话?”你问艾莉丝。
“不是,是你的。”
咦!电话又跑到哪里去了?你跑进书房,不在那里。你奔进卧室,不在那里。你开始恼火了,因为电话铃声就快停了,到时候你将永远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事呢!会不会是中了大奖(虽然没有买过)?啊,对了!这该死的电话应该在你的袋子里。那袋子又躲到哪儿去了?在客厅沙发上的一堆杂志底下!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天晓得!那手机呢?一定是藏身在你仿鳄鱼皮皮包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当中,就像隐藏在河边茂密的芦苇丛中的鲳鱼一样。最后你只好把整个仿鳄鱼皮的皮包翻转过来,一大堆多得离谱的东西立刻散落在地毯上。啊哈!你一伸手便抓到了那个小而神奇的现代科技结晶。时间刚刚好。
只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子年轻而活泼的声音,要找艾莉丝。他说他叫吉尔,很抱歉打扰你(这可奇了,竟然是个彬彬有礼的男孩!),他实在很担心。因为他打电话到你女儿那里,却被一个疯子骂得狗血淋头,还一再说小亲亲已经不住在那里了。说她因为和一个大湖区的非洲人乱搞,染上了麻风病,现在住院了。
于是你让女儿听了电话。
一个小时过后,当你要出门买刚出炉的面包时,小亲亲还叽叽喳喳地在讲电话,而且讲得不亦乐乎呢。
获救了!
现在惟一要做的就是收回套房。
你在套房对面的咖啡馆监视着那个霸占房子的汤玛,然后趁他外出之际溜进去。你直接就找来了锁匠。换锁的同时,小亲亲则把汤玛的家当丢进一个大垃圾袋里,然后扔在楼梯间。
事件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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