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二号女婿似乎并不惊讶,你却有点受到惊吓。只见他朝着小女孩弯下身去,看了看她的牙齿和喉咙之后,和蔼地说:
“小妹妹,嘴巴可以闭起来了,一切都很好。”
然后才带着微笑转身对你说:
“她是我的一个小病人。”
你忘了二号女婿是牙医呢。
自行车买到了,却还有一个问题:该摆哪儿呢?你那群外孙迫不及待想看他们的礼物,必定会到你家大肆搜索。想来想去便只剩下楼梯间用来堆放杂物的公用厕所了,但大楼管委会却有明文规定禁止私用。不管了,去他的大楼管委会!……不过,厕所却只能从里面反锁。于是你找来了锁匠,他很吃惊:
“你为什么要把厕所从外面锁住?”
“要是我先生有了外遇,就可以把他关起来。”
“哇!”锁匠开怀大笑说,“这主意可不能告诉我老婆!”
圣奥诺雷名店街,大女儿要的蓝色套装既没有36号,也没有38号,也没有胸围95,也没有蓝色的。
你决定帮她买一个路易威登LV的袋子。是很贵!不过,为了心爱的茱丝婷,送份厚礼也是值得的。
你步伐坚定地走进专卖店,却又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因为店里不仅人马杂沓,出奇地混乱,而且放眼望去除了日本人还是日本人。就连店员也都是一双单眼皮、满口东瀛忍者的母语。救命啊!你简直是到了东京嘛!
啊!看到了一张“白色脸孔”:得救了!你立刻朝她冲了过去。
“能请你帮个忙吗?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法国人了。”
“我不是法国人。”她略带口音微笑着说,“我是比利时人,而我的先生孩子都是日本人。”
算了。你买了你要的袋子,同时还有一个来自太阳帝国的女性同胞一边发出啧啧的赞叹声,一边想从你手中把袋子抢走。接着你就失控了。
你有一个很大的缺点(不对!不只一个!)。你和老公一样,只买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当礼物。甚至经常忍不住就自己留下来了。这LV的袋子就是一例。你一口气买了两个:一个给女儿,一个给自己。
结果:“圣诞礼物”的预算捅了一个大洞。你虚伪地自我安慰说,反正这一年里头,你也没为自己买过些什么,现在对自己好一点也不为过,对吧?因为你知道在圣诞树下的黑色拖鞋里,你将只会发现一种礼物:芳香蜡烛。你那一家子都了解你的嗜好,而这又是最佳礼物:不贵又容易买得到。总之,这些蜡烛绝对足够让你一路香到下一个圣诞。
接着你继续奔往Hermes,帮莉莉贝儿买丝巾,并暗自发誓绝不再受诱惑。在这间名店里,你与LV店里那群日本人再度相遇,他们筑起了一道密不通风的人墙,将柜台与那一条条传奇的丝方巾团团围住。你高喊着“借过!……借过!……”,用力想推开身边的亚洲绅士,又企图突破和服的重围,但却—一失败。
于是你采取了非常手段,你朝着一名单眼皮、穿着体面的女士那下垂又扁平的左臀捏了一下,只听她惨叫了一声,倏忽转过身来,打了你身边一名男士一巴掌。这个戴眼镜、穿着也同样体面的武士先生立刻尖声抗议。你赶紧趁此混乱时机,半弯着腰钻过两名对骂者之间的空隙,然后随手从柜台上抓了两条美丽的丝巾便逃之夭夭(当然是先付过了帐的)。没错!你再度失控,又为自己的收藏添了一件新款式。
如今,你的预算可捅出了无底深渊。银行那位一心为你着想的理财顾问,一定又要摆出一张臭脸(而老公才不管你)。可是你高兴,莉莉贝儿也会很高兴。把丝巾给她时,你还会再加一句:
“如果你不喜欢,尽管拿去换没关系。”而她呢,也会照做。
然后你就会气得无以复加。因为你对自己的眼光向来自视甚高(耶稣,请宽恕!你的确也有点自大),她把丝巾拿去换,对你讲究的品味岂非是一种侮辱?
随后,你马不停蹄地赶到名店街另一端的精品店ChristianIncroixo
又是一圈日本人围着一团日本人。进不去。幸好,你知道不远处有一家小珠宝店,货色不错,价格又不高。唉!愤怒呀,绝望呀!一车来自东京的日本观光团也发现了这间店。自认倒霉之余,你只好再次施展非常手段。
你一进到店里便大喊:“卡吉!卡吉!”(日语:“失火了!失火了!”)所有的东京人立刻冲向大门,一边推挤一边叫嚷地夺门而出,把店员都吓呆了。你则一个人留在店中悠哉悠哉地找着小亲亲最喜欢的彩石耳环。(她经常会掉了其中一只,你也不想问她是怎么掉的,但你怀疑恐怕是爱得太过火了……)
唉!现在流行的全是十字架坠子。虽然这些年来,你对神已改为不可知论,但宗教成长背景已经在你心中种下了根深蒂固的观念,你还是无法接受将耶稣死亡的象征拿来当作耳饰。你义正辞严地向店员反应,她却毫不在乎,还当是哪儿冒出来的一个迷信的蠢老婆子。幸好(过了一段时间)你终于找到一条以牛头为坠子的长项链,你那热爱斗牛的女儿必然会喜欢。
至于她,此时则正奔波于百货公司的各个楼层,怀里大包小包,而袋中却只有一张已经刷爆的信用卡。有一年因为超刷,信用卡不能再用,结果她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只得(抱着大包小包)到街上去乞讨一张地铁票。
有位光头但外表正直的先生给了她一张票,并表示愿意帮她搬一半的东西回家。小亲亲那个女疯子竟然一口就答应。到了大楼门口,那人跟着小亲亲就要走进电梯,为了摆脱他,小亲亲不得不大喊“强暴啊!”,管理员的丈夫闻声立刻拿着铁锤追了出来。害得那位先生一面逃命,还一面发誓再也不帮小姐搬东西了。
哎呀!你忘了买女婿的领带了。
于是你又回到Lanvin去——你的脚已经开始大喊饶命——然后挑了两条美得不能再美的领带。可是,你心想似乎不应该送同样的礼物给前任与现任的女婿,这样太没趣了。
因此你决定再送一条小方巾给二号女婿,好搭配他的领带。好极了!快,包成两份礼物!唉!你这么一急,却没想到在包装纸上做个记号。结果收到领带与丝巾的是你的前任女婿,而二号女婿却只拿到一条丝质领带。
大女儿怒不可遏,再一次当着你的面指责你不该偏爱她的前夫。对于该项指控,你当然是坚决否认,但你也顺便提醒了一下女儿,天底下可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丈母娘就非得喜欢女婿不可。你只承认自己已经有点老年痴呆了。说不定还是真的呢。
今年可真是不寻常的一年,对于送老公的礼物你心里竟然早就有底了。通常,谁都知道,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不喝酒、不抽烟、已不再打领带。所有的书他也都看过了。作家们更是年年送他堆积如山的文具,其中包括每次被他遗忘在抽屉里的五本记事本,等他三月份想到了拿出来分送家人时,大家早已经都买好了。
两个月前,他抱怨说晚上穿棉质的和服长袍很冷,尤其是在乡下农场那些不怎么暖的暖气房里更冷。因此,你决定帮他买一件高级法兰绒睡袍。
你到了Lanvin店里,看中了一件,开口便问价格,一听之下,你差点没昏倒。一条领带,没问题。两条,也还可以……再加一条小方丝巾,勉勉强强。可是睡袍(好美好美的睡袍呢!)实在非你的经济能力可以负担得起。
于是你跳上计程车(因为你的脚已经肿得不像样了),直奔圣哲曼(St-Genmain-des-Pres)大道的中国商店。奇迹啊!他们竟然有美丽的灰色法兰绒长袍。可惜呀!那是专为中国尼姑们量身订做的。这些袍子穿在你身躯庞大的老公身上,只能盖住他的屁股,他又怎能忍受那一阵阵冷嗖嗖的穿堂风直扑重要部位之苦呢?
你将此难处告知了店员。她立刻打电话到巴黎的各个门市部去问,那股殷勤劲可不知要羡煞多少法国女性了!万岁!……欧斯曼大道还剩最后一件XXL号。你请店员帮你保留,然后再度跳上计程车(从早上就陪着你的守护神,恐怕已经飞断三双翅膀了),一进欧斯曼大道的门市,你便将和服式的长袍从一位太太的手中抢了过来,她呀……也跟你一样嫁了个彪形大汉。
好啦!你又上了那辆计程车,司机踩足了油门往FNAC冲去,最后就剩下书了。
途中(同一辆计程车的第二站),你又顺便以旋风似的速度帮艾蜜莉买了她梦寐以求的化妆包。你这个孙女很久以来就一直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存在。有一天,她伤心地对你说:“在学校只有两个人相信有圣诞老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我。”
她每次寄信都不是寄给那个大胡子老头,而是给“圣诞老人的夫人”。你问她为什么,她回答说:“因为照顾小孩、料理一切的都是妈妈!”
你真是骄傲极了。你们家母权至上的香火传承总算后继有人。
你提着十袋礼物走进了FNAC,虽然上午出门前你特地换上了布鞋,但脚还是跛了。这双布鞋不仅没有发挥保护功能,还跟你身上那件毛皮外套和黑色长裤显得格格不人(你以为在巴黎的“名流”商店购物,如果不是拥有亿万身价、行为怪诞的飞机族,就得打扮得光鲜一点,否则那些店员——一个个神气得不得了——就会看不起你,而且也懒得理你)。
在这里,你买了一本精美绝伦的海鸟摄影集给准将爷爷(因为你早就猜到会有三个人送他烟斗了。果然没错!),又买了龚古尔奖得奖小说给欧蒂(今年的得奖作品不怎么好,将就一下吧)。
有个问题:FNAC有个很差劲的习惯,书——不管是不是送人——也不包装就直接丢进塑胶袋里头。然而,依你之见,书是世间难得的好礼物,不是吗?你甚至还曾经写信给书局的负责人,表达了你的这个想法。
不过,无论你有没有写那封信,每到圣诞节书局’总会设一个特别服务处,将顾客买的书用漂亮的包装纸包起来,并打上一个雅致的蝴蝶结。但人毕竟是矛盾的动物,几经挣扎之后,你还是决定不包装了。
原因之一:要排队,这是你最厌恶的,更何况为了结帐,你也等得够久的了。原因之二:你想在把海鸟摄影集送给朱尔爷爷之前,自己先仔细地看一遍。
你同时暗下决心,一月份再向FNAC写信,建议他们挂上一张大大的标语:“请多送书——一年四季的最佳礼物”。为什么只有在圣诞节才能收到包装精美的书本呢?
(FNAC的主管大概跟你有心电感应。后来,就多了一面告示牌告知顾客,在——永远也是大排长龙的——服务台提供有包装纸,有兴趣的顾客可以向服务人员索取,自行包装。哎呀,FNAC的主管先生们啊,在失业人口激增的今日就行行好嘛:干脆请一个领最低薪资的劳工来做这个简单的工作。署名:一个不会包装的作家兼读者。)
不管有没有包装,总之东西是买完了。
呃……几乎啦。现在只要记得十二月二十四号早上,去帮白铜买一百公克的虾就行了。
最初你问它想要什么圣诞礼物时,它只简短地回答:
“一只老鼠。
“什么一只老鼠?你已经有三只巧克力老鼠了啊。”
“对,可是那都只是玩具而已。我想要一只白老鼠大吃一顿。塞纳河边有很多。”
“太可怕了!你竟想用利爪折磨可怜的小白老鼠,然后再把它生吞活剥。你这个可怕的恶魔!”
“猫,本来就是吃老鼠的。你呢?你吃的生蚝还不是也动来动去的?”
“可是生蛇可不会像你在乡下抓到……然后放在我床上的田鼠一样吱吱叫。”
“我以为你很高兴呢。”
“骗人!你明明听到我吓得一直尖叫……不行,我要送你一条漂亮的项因。”
“你别想,我是一只自由的猫。”
“好吧,那虾呢?”
“虾,可以!”
你左提右抱着十二个袋子,在计程车站又等了半个小时。一旁还有其他等车的女士们,也都是任“重”道远,活像一群骡子。此时,你真遗憾自己不是日本人。因为从你眼前驶过的一辆辆游览车上,一群单眼皮的观光客正舒舒服服地坐在柔软的绒椅上呢。
终于到家了!
一进门,你把大包小包丢在门口。
接着双脚一瘫,就往地板上坐。
你从变形的脚上把球鞋扯下。
然后……
……忽然一个晴天霹雳。
你忘了给心爱的小孙子阿提拉买礼物了!
……一只手表。
……他的第一只手表。
你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此时老公刚好走进来,见状不由得呆住。
“你怎么坐在门口哭啊?”
“我都快累死了……我一整天都在买圣诞礼物……结果还是忘了买阿提拉的礼物……”
“那就明天再买嘛,”老公平静地说,“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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