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折下带着松叶的枝梢,拨到一边。又把细一些的枝条拗成手臂来长的一段段,搁到火堆旁。最后是那些拳头粗的枝条,连带充作扁担的那根。先削树皮,再劈成对半,也是搁到火堆旁。
我抱着膝盖看他忙碌,困得直点头。
迷糊间,尤里已经添高了篝火,道:“好了。”话音刚落,忽然传出咕噜咕噜的两声闷响。他摸摸自己的肚子,顿时变得沮丧:“唉……见鬼,我们早上进来的,只带了中午的干粮。”
说起这个,我忽然想起了系在背上的口袋。之前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甚至打算在森林里搜上几天,所以仔仔细细扎成扁平的一条,里头装了五六公斤的干粮:
——这个份量的食物,对一个没什么野外生活经验的成年男子而言,重量和体积都还影响不了长途跋涉、攀援搏斗。
于是解下来,拿了一块面包,然后把袋子扔给尤里。
尤里被砸了一下,扫过来一个“你干嘛”的抱怨眼神。扫到一半却顿住了,抽抽鼻子一嗅,眼睛猛然一亮:“吃的?”不待回答,他已经飞快地扒开布袋,抓出一块面包咬到嘴里叼着嚼,又把鱼干架到火堆边煨上,这才舍得腾出空来埋怨一句,“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我很无辜:“我忘了。”一边赶紧摘下腰带上的羊皮袋喝了一大口水。落下溪岸时,口袋也湿了大半,干面包沾染上了鱼腥味,加上刚才被当作靠背挤得扁扁的,真难吃。
尤里一噎,不可思议地瞄过来一眼。他窒了片刻,短促地“哈”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深受打击和震撼,“忘了?居然忘了?!你居然忘了自己带着吃的?!!哈……”
◇◆◇——◆◇◆——◇◆◇
夜风习习,比之前更凉了。月亮早已爬过了中天,已经落回了树梢上。远远近近可以听得到,大大小小的森林原住民正尽情享受着属于它们的时光。
一块面包加一片烤鱼干下肚,我更困了,张嘴就是一个大哈欠。
尤里的夜宵可还没有完。他正在忙着翻那些鱼干,闻声抬头看看我,善解人意地送过来一句:“困了就睡吧。”
我揉揉眼睛,瞅瞅对面的狼,瞅瞅尤里:“你不困吗?”
尤里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翻过最后一块:“不困。入夜那会儿时候睡过一会了。”他挑出一块好了的,拍拍吹吹,弄干净上头的灰,愉快地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地继续:“你别担心那一家子。这里是它们的地盘。它们守着我们,是因为小家伙。”
我不解:“因为小家伙?还有,你一个人,又没点堆火,怎么能睡呢?”
尤里又大大咬了一口:“我那会在树上。至于那一家子……我找到小杰森的时候,他正和今年的那头小东西在玩。那头母的好像刚刚没了两个孩子。这样一来,它的奶水就会多得叫教它难受。”
我歪着脑袋,盯着尤里额头上一抹浅栗色的头发,把小杰森、小狼、母狼,还有奶水这组四角关系思考了两三秒,只觉复杂非常,直叫人脑中乱成一团浆糊。于是放弃,合上眼找周公去了。
………【15 枕头暖和却吓人】………
荒地野岭的,这一觉居然睡得不错。朦朦胧胧听到林中小鸟叽叽喳喳的时候,天空的一角隐隐开始亮了起来。
虽然生物钟一贯如此,毕竟是凌晨才歇的,睡眠不足。此刻,这将醒未醒的一小会,头脑清醒通明,上下眼皮却直打架。
森林中本是看不到靠近地平线的天空的。不过溪滩这里年年多雨时节漫水,又因为土质不肥,其中砂石居多,故而没有高大的乔木,也便只有生命力顽强的野草才长得好,间或点缀着几丛耐涝的灌木,或是旱苇,所以不同。
还早。我决定继续睡回笼觉。于是翻个身背对初初泛起鱼白的天际,扯扯被子,缩缩肩膀,蜷起身子,拉了拉枕头。
……唔?
枕头拉不动。而且怎么是大大的、圆圆的,没有捏上去软软的枕角?好奇怪。
我不解。撑开一眯眯眼,只见面前一片小麦色……的布料?因为近在方寸间,呼吸的空气间带着其上……温热的气息?
——唔?!
一摸面前脸侧的枕头,一层布料下面填充着结结实实的物体。有一定弹性,暖乎乎的。里头好像还裹着什么东西,不仅更为温热,而且不停地一跳一跳……
抬头朝上方一看,正对上尤里的视线。他的脸近在咫尺,碧蓝的瞳孔里带着点笑意,映出查理傻乎乎的模样……
——唔?!!
天那,什么时候睡到他腿上去了?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猛然坐起身来。
“醒了啊,我……”尤里一句话说到一半,被“砰”的一声打断。
他说晚了,我的脑袋已经和他的下巴来了一次对对碰。大清早的,两个都倒了霉。他似乎磕到了舌头,疼得直抽冷气。我捂着脑袋动弹不得,疼得差点掉眼泪,忍不住就狠狠地剐了他一眼。
尤里捂着下巴、大着舌头,无辜地解释道:“没有盖德,睡着勒,容易着两。所以……”
这倒是真的。就算盛夏时节,在森林草原之类的野地里过夜,也少不得一条薄毯。显然,尤里是一片好意,问题在于查理的身世有个夸张荒诞的秘密。
我低头看看身边地上刚刚从自己身上滑下来的外套,决定立即忘记刚刚看到的和摸到的!又瞅瞅他怀里那一团衬衣中——小杰森呷呷嘴转了个方向,无忧无虑地依旧酣眠。
真是让人羡慕……
虽然眼皮依旧粘涩沉重,很想再躺一会,到底不好意思,只好往篝火旁边凑凑,蜷起一条腿抱着膝盖眯一会。不管是找到走出森林的路,还是等人来搜寻,现在毕竟都还早。
尤里翻出了什么,搁到火边煨烤。
我百无聊赖地扫过去一眼,发现那竟然是三块面包,两块品相很不错的鱼干。不由有些奇怪:“昨晚没吃完吗?”口袋里那些干粮,差不多够尤里一顿而已。
尤里勾起唇角,看看我,指指小杰森:“就剩下这点了。刚好够一顿早餐、一顿午餐。”
我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份口粮,他是特意留下来给我和小家伙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却让人心里一动。这一动无关利益算计权衡,温暖而纯粹。虽然淡淡地,却是真正的开心。于是忍不住戏谑他:“你呢?”
尤里不太乐意地瞧过来一眼,不过还是讷讷地回道:“吃不吃都一样……”
◇◆◇——◆◇◆——◇◆◇
不得不说,尤里对篝火十分在行。也不过就是那么三拨两弄,又架了几根柴禾,原本烧了一夜有些散乱的篝火,重新变成了漂漂亮亮的一小堆。柴禾之间互相支架着,撑得中间高起。橘红的火焰跳跃其上,热烈而平稳。
他的手艺也很好。用来煨烤食物的地方,是火堆旁边一块平坦的石头,其上还留着昨晚的鱼干印子。眼下,斜摊在上面的东西翻动了几次,很快开始飘香。
面包先好了。尤里递给我一块,把剩下两块挪得远点烘着。
早餐到手,我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昨晚那块面包又冷又湿又腥的味道,仿佛尚留口中。更衬得眼下这份热乎乎喷喷香的烤面包,美味份外珍贵。加上一口羊皮袋里清亮甘甜的泉水,唔……
尤里好笑地瞅着我舔着兜在掌心的面包屑:“鱼还要等一会。”
不用动手,就有吃的,还有什么话说?
“嗯嗯。”
尤里更加乐不可支。然而,那像嫩叶子一般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骤然扭头,慢慢站起身来,望向溪岸下游。
——狼群?熊?野猪?
我舔完最后一点面包屑,跟着站起来,顺着他的方向望去。
只见草丛里一阵微动,那一家子狼急匆匆地钻了出来,朝溪岸上的森林里跑去。母狼半途里还缓下脚步,回头朝我们这边望了一眼。这一望,我发现它的嘴里叼着一只小东西,毛茸茸的,迷迷糊糊地挥着小爪子,显然还没有睡醒。
它们避走的原因不难明白。
天色微明中,下游的溪岸上,隐约有一群人拨开长草杂树,一路喊着,寻觅着,朝上游这边慢慢而来。
我瞧瞧尤里,没有说话。或许对他而言,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会更自在吧?不过野外猛兽太多,加上难以弄到盐铁等必要物资,要一个人长期居住,那可不容易。
尤里终于回过头来:“那些人……”他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眸底泄出焦虑与不安,“好像不是北郡人。您认识吗?”
………【16 暗流涌动三两句】………
从这里望去,看得出那些人里有男有女,打扮得都很利索。差不多人人手里都有一把武器,不是剑,就是斧。其中几个人,还背着弓箭、带着箭筒。
领头的那个人止步让在一边,和队伍中的两个年轻人吩咐了几句什么。年轻人领命,跳下了溪涧,淌水前进。领头的继续向前,这使得这边可以看到他的面孔。
我微微有些惊讶:“是加瑞克。”
差不多同时,加瑞克也看到了这边,他抬手一指,那行人纷纷望来,而后都加快了脚步,直接朝营地赶来。
尤里茫然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低低惊叫一声:“啊?!那个……加瑞克?”他左右看看,飞快地拿起搁在旁边地上的短剑。
“是的。不过,应该不会有危险。”我赶紧宽慰了一句。想了想,又郑重叮嘱:“但是,尤里你记住,他们要是问起来,你也别提我会魔法的事。”
尤里应了一声:“我记住了。”将拔出一半的剑缓缓归鞘,佩到自己的腰际。不过依旧一手扶着剑鞘,一手按着剑柄。
略一思索,我又补充了一句:“回北郡之后也不要提。即使维克和治安官先生问起来,还是一样……”科林已经死了,被狼咬死的。昨晚施放的三个火焰冲击,两个是打在半空中的威慑,一个点燃了火把,而火把已经烧了。
“昨晚我是找科林带路进来的。只是半路上,他……”具体原因尤里就不必知道了,至少不必在他应付完人们的好奇之前知道,“扔下我跑了。至于会魔法的事……除了你我,没有其他人知道,也不要让他们知道。”
尤里飞快地觑了我一眼,神色有些古怪。视线一交接,他火烫一般移开了目光,低下头,又急又快地许下承诺:“我听您的,我……我起誓,我不会的,绝不会。”
我微愕了一下,刚才那几句话,难道听起来,像是杀人灭口的暗示与威胁吗?
正想解释,加瑞克他们却已经到了近处。老大远地,加瑞克扬起嗓门喊过来:“喂!查理,你怎么样?”
◇◆◇——◆◇◆——◇◆◇
加瑞克兴奋地拍了拍我的肩:“总算找到你了!”他冲尤里一点头算作打过招呼,也不等我邀请,搬了块石头当小板凳,在火堆旁坐了下来:“实在让人担心!”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了一旁的小杰森:“啊,你找到了这孩子?真是太好了!”
加瑞克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倒也说不上有多假。只是,我不认为加瑞克与查理的交情如此深厚,以至于加瑞克会发动十几个迪菲亚好手,深更半夜地进入森林,大肆搜索寻觅,以期能够找到他的小朋友。
何况,作为与暴风城对立的兄弟会,作为组织体系乱糟糟的强盗,他们获得消息的速度,特别是和民兵有关的消息,应该比维克队长要慢上好几拍。
昨天科林他们向维克报告情况时,已经很晚了。我去找科林就更晚了,而科林又是半个混混,因此,他不在家中这一点,至少要到今天中午才会被人发觉。
至于查理也不在的事实……
——哦,那家伙啊!肯定又钓鱼去了。
而且,加瑞克身后,另外几个人的视线,尤其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的,让我隐约看到了真相——和加瑞克不同,他们的目光首先落在小杰森身上。没有什么凶意,倒是有很明显的喜悦。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小杰森。发现这孩子走丢了,是昨天早晨的事。如果说,有什么消息是加瑞克应该知道的,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便应该只有这一条。
如此看来,加瑞克在表演,表演的目的是我的感激。
——为什么呢?
心念电转间,我向加瑞克回以微笑,对于他的话则不置可否,更没有作出感激涕零的样子:“你们吃早饭了吗?”
加瑞克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没有。我们半夜收到消息就进来了。不过我们带了些干粮。”
鱼干已经好了。我拿起一块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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