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韩静唇边,所有嚣张气焰全都不见,像供奉着菩萨似的,小心翼翼。
“好,杨产婆如何说,我便如何做。”韩静定了定心神,深吸一口气道。
接下来的事变得水到渠成,几乎没有任何波折。
韩静服了催产药,又将血参含入舌尖,仰躺着尽量使身体放松,听从杨氏的指示使力气,仔细的感受孩子的动作,有节奏的使劲。
“哇!”的一下,突然有奶娃娃哭声响起。
“生了,生了。恭喜夫人,大小姐顺利生下孩儿,韩家后继有人了。”张嬷嬷激动不已,笑逐颜开的向卢氏道贺。
她习惯性唤韩静为大小姐,在她心底,大小姐仍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如今却也有了自己的孩儿了。
“平安就好,母子平安,便是韩家列祖列宗保佑,是韩门之福。”卢氏坐立不安,来回在屋中踱步,尖着耳朵听屋内所有动静。
紧接着,又是一道“哇哇”哭声,声音比前一个要尖细几分,一时两个孩子的哭声几乎将小小的厢房掀翻,使人振聋发聩。
张嬷嬷耳郭动了动,激动的扶住卢氏的手臂,笑眯眯道:“定如何郎中所料不差,韩府今日既有弄璋之庆,又添弄瓦之喜,可谓双喜临门呀!”
话音刚落,杨产婆和平儿便一人抱着一个大红袄行来,皆是一脸欢喜神色。
那大红袄子还是卢氏亲手缝制的襁褓,既柔软,又厚实。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一个大胖小子和一个水灵丫头呢!小公子五官十分俊郎,像极了少夫人的眉眼,。小小姐也是个美人胚子,与魏姑爷有几分相似呢!”杨产婆小心的将孩子递到卢氏手中,一张红唇笑得合不拢嘴,恭贺赞美之词如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倾泻而来,十分顺耳。
卢氏笑呵呵的抱过孙儿,立刻询问韩静的情况:“静儿可还好?”
“少夫人身子虚弱已经睡下,可以请何郎中来瞧一瞧,月子里调养好了,亏空的身体是能补回来的。”杨产婆恭顺道,余光却瞥向不远处桌上的一箱金子,略显急切。
卢氏清冷的注视着杨氏,透过帘幕指了指屋外桌上额木盒,道:“韩府之人皆言出必行,今日多谢杨产婆费心尽力,桌上的五十金以及这枚如意钗还望您收下,不要嫌弃粗俗就好。”
杨氏忙摇头:“夫人哪里话,老奴心中有千千万万的感激,若非夫人仁厚,怕早已身在狱中,老奴一把老骨头也会折腾散架,直奔黄泉路。”
她没有立即接如意钗,花白的发髻少了珠钗固定,几缕白发随着摇晃垂落,加上满身酸汗臭气,露显狼狈。
卢氏幽幽叹了一声,亲自将杨产婆散开的白发捋起,在发髻上捋平整绕了三匝,捏着如意钗轻轻斜插入她发髻内,既往不咎道:“只要是误会,总能解释清楚,终是我太莽撞,怠慢了。寒冬腊月犹如冰窖,又有风雪载途,张婶,再去账房取十金给杨产婆,且命车夫送她出府,务必要将杨产婆送入杨家府邸。”
“是。”张嬷嬷恭敬回禀,领着杨产婆退了出去。
待杨产婆离去,卢氏吩咐平儿和铃儿将一双孩子抱到内屋偏厅,又唤来奶娘去悉心照顾孩子,告诫一番大小事,才让两个奶娘退下。
卢氏虚脱的走到主位前,正襟危坐,命人将屋内的帘幕垂下,遮挡住屋内的情景。突然向屋外唤道:“吴管家且进屋,我有事要问你。”
“是的,夫人。”屋外一个低沉的男音立刻回应。
话音刚落,朱漆门槛迈入一中年男子,八字须,剑眉星目,双眼深邃略有凹陷,下颚尖细唇瓣轻薄,一眼瞧上去十分严谨凛然。
吴管家目不斜视,专注的望着堂中央的卢氏,恭敬作揖道:“夫人唤奴才,可有什么吩咐。”
“魏易呢,如此重要的日子,怎还不见半点人影。”卢氏嗓音低沉倦怠,似乎故意压低了声线。
“姑爷去东边田庄收租,因大雪封路,被困在兰庄,才无法及时赶回韩府。奴才正准备去给姑爷报喜,好让他一同欢喜欢喜,尽早赶回韩府与少夫人团聚。”吴管家口齿清晰,思维敏捷,三言两语就将魏易的缘故解释清楚。
“嘭。”一声闷响,卢氏手掌猛地一拍,紫檀雕龙凤喜字炕桌发出沉闷的声响,令吴管家抖了抖。
“魏易莫非想金屋藏娇不成,成日里呆在兰庄,连静儿生产也未守护在身边,更别说贴身照顾,胆儿肥了啊!”卢氏心气不顺,喉结中似卡着一根鱼刺,戳着她无比烦躁。
屋内,韩静紧闭的眼缓缓猛地睁开,母亲与吴管家的话一丝不漏的传入耳中,让她瘫软无力的身子瑟瑟发抖,像是痉挛一般。
魏易的名字,就像一根尖锐的冰锥子,猛戳向她心头。
第5章 敲打
清楚夫人已动怒。
吴管家立刻双膝跪地,端着神色道:“夫人误会了,姑爷才德兼备,敦厚和善,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因兰庄离韩家茶园很近,姑爷一门心思都在茶园的收成上,只想着如何扩大韩家的产业,哪有别的其他心思。且年关将至,租赁出去的田地房屋也到了收租时节,这才忙得不可开交,误了时辰。”
这男人忙着赚钱养家糊口,怎么到头来都成了错呢。
卢氏睨而视之,也顾不上魏易的颜面,将心底的怨念一一吐出:“吴管家,你是我这好女婿一手提拔上来的,当然替你主子说话。静儿心善,当年让魏易入赘韩家时,并未逼着他随韩家更改户籍姓氏,如今若真在外面勾搭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也得问老娘答应不答应。”
吴管家额头冷汗直冒,后背也泛起了疹子,僵着脸道:“夫人放心,姑爷绝对不会违背誓言。奴才也会转告姑爷,让他小心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提防被阴。”
不紧紧是不能主动招惹,更不能被那些水性杨花的女人**了。
他这是做了什么孽哟,就知道回韩府不是什么好差事。
“你再去提醒他,当初他入赘韩府首要条件便是不许纳妾,一生一世疼惜静儿。这可是整个鄂县都清楚的,劝他脑子清醒些,可别因女人毁了前程。”卢氏怒火明显熄了不少,声音跟着柔和轻缓。
吴管家十分谨慎小心的擦干额头的冷汗,璨笑道:“是是,老奴会提醒姑爷。”
“下去吧。”卢氏无力的挥了挥手,待吴管家走后,才疲倦的往椅子一靠,素手揉了揉眉心,说不出的倦怠。
良久,屋内再次响起脚步声,卢氏歇息一会,撑着桌面站起,轻手轻脚的往韩静所睡的床前靠近,替她将被褥盖好,才幽幽叹息一声:“但愿魏易那小子,永生不辜负你。”
这样的祈盼是隐晦的,明显不愿让韩静亲耳听到。
见女儿仍旧昏昏入睡,卢氏摸了摸她额头,未发现任何异样。
“孙子出世,街坊邻居势必都会登门贺喜,这三姑六婆话太多,还是吩咐张婶,让所有人不得打扰静儿,坐月子可要安安静静休养。”像是自己与自己商量般,卢氏独自嘟囔一句,心中已有了主意,才起身离开,去处理琐碎的事。
不知过去多久,韩静睁着硕大的眼,一顺不顺的盯着床顶的花纹,仿佛失魂了般,僵直的瞪着。
“母亲,我竟从未理解过您的想法,您为了女儿烦心忧虑,又煞费苦心。女儿却引狼入室,致使满门招祸……女儿不孝啊……”
突然,她眼底爆发出一种志在必得的决心,清秀的脸神采飞扬:“魏易,我韩静不会畏惧你。我的好夫君,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失败的滋味。”
胡思乱想间,又沉沉睡去。
往事如梦,前世亦如梦,究竟哪处是真实,哪处是虚幻,她已不愿分辨。
还未出阁那一年,鄂县盗匪猖獗,地痞李大狗在鄂县强取豪夺,无恶不作。
府衙的捕快均不是李大狗的对手,索性放任不管,因此李大狗越发猖狂,玷污了村口张铁匠的闺女李春燕,又抢了韩家的数十袋金,逃亡穆山,惹得鄂县人心惶惶。
韩家数十袋金被抢,父亲急的夜不能寐,母亲更是茶不思饭不想,几乎因此染上疾病。当时她也一度精神紧绷,害怕李大狗上门玷污她,又因父母心揪一把的疼。
那日,她听闻魏易以身犯险寻上穆山,赤手空拳与李大狗搏斗,最后将李大狗缉拿,压入府衙大牢,勇猛的为鄂县除去一大害。
她在深闺中听闻魏易英雄事迹,顿时满心爱慕,心砰砰直跳。
尽管魏易在与李大狗搏斗时不幸将左臂割伤,整只右胳膊无法动弹。
她从不曾嫌弃,反而觉得他越发可靠踏实。
知魏易家中清贫,她向爹爹娘亲恳求,愿招为夫婿入赘韩家,将魏易的母亲一并接到韩府侍奉。
闲适的日子总是飞快的。
韩静坐月子期间,并无人到她闺房探望。她每日的任务,便是要将张嬷嬷端来的进补食物全部吃光,因是卢氏亲手烹饪的大补食材,若不符合胃口稍微剩下丁点,母亲便立刻出现,端着一大锅气味难闻的药膳,亲自一勺一勺的喂食,直到她涨成一个皮球,才安心离开。
日日好吃好睡,韩静整个人肥了一大圈,骨感的身材不知不觉变得肉嘟嘟,鹅蛋脸也添了几分婴儿肥,先前苍白的脸色更是莹白剔透如玉脂,让人忍不住想戳上一戳。
此时,韩静慵懒的靠在花梨木中式恰花月洞架子榻上,伸手掐了掐腰上的肉,哭笑不得道:“平儿,你瞧瞧我身上的肉,母亲这是想将我当成小猪崽子养呢。”
小猪崽子?
平儿愣了愣神,疑惑的看着她猛掐腰间的肥肉,顿悟了:“夫人是想主子尽早恢复,岂能说成小猪崽子。再说您也不胖,奴婢与玲儿都替您吃了不少药膳,我与玲儿也胖了一圈。若让夫人发现,怕是会打断奴婢们的腿。”
“只要你们不说出去,母亲就不会知道。不过就算被她发现,她也不会责备你们,母亲向来厌恶浪费粮食,那么一大碗,若不与你们分食,不胀死我,就会浪费了。”韩静在木榻上挪了挪位置,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
玲儿见状,忙拿着一块绒毯替韩静盖上,笑问:“主子可是困了?奴婢再去将炉子里的碳火多添一些。”
“就是有些乏了,母亲可说我能否出房门?这日日困在屋子里,都成懒骨头了。”韩静伸了伸懒腰,透过纸窗看向外面鹅毛大雪,嘟囔一句。
玲儿心思百转,想着韩静整整一个月都未见到姑爷,自作聪明道:“听说姑爷前几日回了府邸,但夫人说主子您需静养,不让姑爷打搅。昨日夜里,姑爷还在夫人屋外苦求了一夜,不顾夜晚的风霜雨雪,请求夫人准他来探视您呢。您已出了月子三四日,夫人必定不会说什么。”
韩静蹙眉,一丝厌恶快速闪过,询问道:“昨夜里似乎下起了冰雹子,他可受风寒?”
“确实下起了冰雹子,听伺候东厢房的丫鬟说,姑爷回屋后夫人派人送去了姜汤,又让何郎中去瞧了,仅是额头上被冰雹子打得略微红肿,身子并无大碍,主子可放宽心。”玲儿性子敏锐,就想着如何在韩静面前邀功。
自韩静生完孩子后,她发觉不寻常,主子待平儿与她不同了,有种隔阂将她排斥在外,像外人一般。
玲儿看一眼沉默不语的平儿,又拢了拢韩静身上的绒毯,笑道:“姑爷对主子可真好,前几日派吴管家送了好多小玩意来,给主子解闷呢。”
第6章 婆媳
“真是可惜!”韩静眯了眯眼,轻道了句。
寒冬腊月里淋了一夜的雨雪,怎么说也该染个肺痨什么的。
应了那句祸害遗千年。
铃儿脑子有些懵,一时忘记尊称,直接问:“可惜什么?”
“可惜了祁儿与钰儿仍是襁褓中的奶娃娃,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连我这个娘亲的都不爱搭理。魏易替孩子们准备的精致玩意儿,这一两年怕都用不上,实在可惜。”韩静随便找了个理由,一提到祁儿与钰儿,片刻前才哄着一对宝贝儿睡下,如今竟又挂念起来。
韩祁韩钰的名字,是父亲冥思苦想三日才定下的。三朝宴上,父亲将他们兄妹的名字写在韩家族谱上,那日宾客满堂,座无虚席,鄂县许多乡亲邻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