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雁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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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雁南飞-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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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也害过相思病。她口里只管咬住了信纸这样沉思,不觉噗嗤一声笑了。门外忽然有人问道:“这痴丫头,怎么一个人在屋里笑起来了。”春华听到是母亲的声音,连忙把字条折叠着,向衣袋里揣了进去,急忙摸摸纽扣,扯扯衣襟。

宋氏道:“灯也没有点,关了门在屋子里干什么?”春华胡乱答道:“我身上不大舒

服呢。”宋氏道:“今天都是去看热闹,累得这个样子的。”这一句话,令春华联想了小秋,不知道他病体如何,便问道:“妈你就回来了吗?”宋氏道:“李小秋那孩子,我想也是累了,既不发烧又不发冷,就是这样睡在床上,他说有些头痛。依我的意思,叫他回家去休养休养,但是他又不肯回去,那也只好算了。”

春华倒想不到母亲肯这样地详详细细告诉,情不自禁地道:“那倒也罢了。”刚刚是说出这五个字来,便觉太露痕迹,赶紧手一推椅子,将一把椅子推倒。屋子里哄咚咚一阵响,口里哎哟两声,说椅子砸了脚。宋氏在门外边,又不能进来,只捶着门问怎么样了。春华暗中好笑,口里道:“不要紧,我揉揉脚背就好了。”宋氏道:“也快吃饭了,你出来吧。”

春华等母亲走了,这才坐下来暗想,原来他并不发烧发冷,何以会倒在树林子里呢?是了,这就是人家所说的害了相思病了。她只一开始沉思起来就继续地向下想,身外一切什么都不知道了。宋氏在外面又捶着门板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还不出来吃饭吗?”春华这才省悟了,答应了一个“喂”字,跟着就打开门来,向堂屋里走去。这时堂屋里桌上明晃晃的点着油灯,家人围着桌子坐下。

春华由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她心里正默念着小秋的那封信,又不能去看他。记得那“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两句诗,手里扶着凳子,口里不觉念了出来。因为她忘了吃饭,把这里当作书桌子了。所幸这桌子边坐的,都是些亮眼瞎子,谁也不知道她念的是什么。

宋氏道:“你在学堂里的时候,读书就像好玩一样。现在到了家里来,反是连吃饭都当作念书了。”春华这才明白过来,不由红着脸,在灯影子里坐下。她自己也感到无聊,没有扶起筷子,先就打算拿起勺子来,到豆腐汤碗里去舀一勺汤喝。不想还没有喝汤,自己又转了一个念头,还是吃饭,因之那瓷勺子不向汤碗里去,却向饭碗里插了进去。宋氏又看到了,笑道:“你也是太淘气,这样大人,还用瓷勺吃饭呢。”

春华自己一看,却也没有话来解答,也只好报之一笑罢了。



 第十三回 秘信枕中藏扑灯解困 佳音门外断掷笔添愁

这个时候,宋氏对于自己姑娘的态度,有些发觉了。这个发觉,也是由吃饭问题上发生出来的。当临江有人送了消息来,说管家孩子病重的时候,她很高兴,吃饭不但和平常一样,而且脸上更带了笑容,自己关了门在屋子里,轻轻地唱曲子。当时心里很奇怪,而且还微微地点破了她,做姑娘的人,不应该这样子,后来稍微

好了一点。不想今天说到李小秋病,她就立刻发起愁来,虽是勉强来吃饭,也是神魂颠倒。这不是这小丫头不知道厉害,闹出什么笑话来了吧?若是那样,我们这位孔夫子要知道了一点消息,那简直是人命关天的事,这怎么办?宋氏一面想着,一面把脸色就沉下来,而且是不住地向春华脸上望着。

春华已是换了勺子,拿了筷子在手里,她也正在想她的心事呢。她以为手上所拿的还是勺子,不问好歹,就向一碗水豆腐汤里伸了下去。江西人将水豆腐汤完全当汤喝的,而且是一种极普通的家常菜,三岁的孩子,也知道不是用筷子来吃的东西。宋氏正在注意着她的举动,却又见她还是这样颠倒,心里便有了气了,于是伸出自己的筷子,将春华伸到水豆腐里的筷子挑了起来。瞪了眼道:“春华,你是怎么了?有了疯病了吗?”春华正是满肚皮委屈,没有法子可以发泄。现在母亲这样说了,倒正合了要借故发泄的机会,于是放下了筷子,两只嘴角一撇,眼眶里两行眼泪,无论如何,忍耐不住,由脸上直垂下来。姚老太太坐在她对面呢,停了筷子,也望着她的脸道:“你这孩子,也是太娇,凭了你妈这样一句话,就哭了起来。”

春华更不搭话,突然立起身来,将椅子向旁边一移,扭转身向屋子里去了。她自己并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只觉得心里十分烦恼,有非哭不可之势。因之进门之后,又用了那个老套,向木床上斜倒下去,伏在枕上,只管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宋氏婆媳依然在外面堂屋里吃饭,并没有怎样去理会她。后来吃完了饭,要进房去,却才知道又是房门紧闭,屋子里呜呜咽咽,只管放出十分凄惨的哭声来。

宋氏因为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女儿就这个样子闹脾气,实在也惯得不像样子了。便望了门叫起来道:“像你这个样子,那还了得,我简直不能管你了。你这么样子大的

姑娘,遇事你自己要明白些。我是有许多事都搁在心里,不肯对你爹说。若是都对你爹说了,我想他不能够便便宜宜,就放过你去的。话是说了,信不信由你。若是有一天你爹爹知道你是这种情形,哼!他会放过你吗?”宋氏这样说着,她以为若是猜中春华心事的话,她应该知道利害关系,立刻缩手。假如说,并没有猜中她的心事,那也可以含混着说,是为了她不该哭,也是有效力的。

果然,这两句话很有力量,那里面屋子就慢慢地止住了哭声。而且她不像往常,总要分辩两句,她现在毫不分辩,一切都默受了。宋氏因为她不作声,更认为她是心中有愧,嘴里益发地哆嗦起来。

春华伏在枕上却听到她妈自言自语地道:“作女人的人,总要讲个身份,论起骨头来,应当比金子还重。性命都算不了什么,身份可丢不得,丢了身份那是骂名千载的事。”这些话,那是与吃饭拿错了筷子,挨骂流眼泪都是不相干的事。妈左一句身份,右一句身份,那是有些疑女儿的身份了。自己本来想装做不知道,和母亲顶撞两句。可是妈妈是暗地里说的,并没有指明怎样,若是一定说出来,自己面子太难看,自己有话就不好说了。照着妈妈的口音听来,她一定有些知道,决不是乱说的。

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乱跳,摸枕头,便想到枕头里还有许多来往的信件,这个信要给妈知道了,只要有半张纸片送到爹眼里去,那就会拿毒药将我毒死。死倒是不怕,那真是骂名千载的事。妈是不认得字的人,也晓得骂名千载这一句话,也可见得这件事要紧。这信还是由枕头里抽了出来,烧掉算完了吧。可是我得小秋这些信,也是费尽了心血才得来的,轻轻悄悄,就把这些信件烧了,未免可惜。若是不烧,依然放在枕头里,老实说,自己不能再放那个心了。一刻儿发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触,自己倒给自己为难起来,还是把这东西保留起来呢?还是把它烧掉了干净呢?两手抱了个枕头在怀里,半天没有个作道理处。

宋氏在外面,老听得没有人作声,心里也有些害怕,以为会出什么意外的,就捶着门道:“你开门呀!关着门坐在里面,那是什么意思?”说着,又咚

咚地将门捶上了一阵,春华心想,若是不开门的话,那更会引着母亲生气,开了门让她进来吧。于是也不作声,将门开了,依然坐在床上。宋氏捧了一盏灯,将手掩着光,就侧脸看了进来。见春华坐在床沿上,一个大布枕头,也横在床沿上。心中一时倒未解这有什么意味,将灯放在桌上之后,两手就来提这枕头,打算放在原处。

春华原是坐在床沿上,扬了脸发呆。现在看到母亲来动枕头,倒以为是母亲是看破了秘密。立刻伸手将枕头由母亲怀里夺了过来,向床里一塞,自己倒下去就睡在枕头上。她不这样做,宋氏并没有什么感觉,以至她睡着伏在枕头上,将两手来按住了,宋氏倒有些疑心,便瞪了眼望着她道:“为什么把枕头抢了去,这里有宝贝吗?”

春华也不说什么,闭了眼,只管伏着睡在枕头上。而且她的两只矛,正按住枕头的两端。宋氏看到,心里便想着,她为什么把这枕头抱得死死的,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东西藏着吗?于是叫道:“你起来,我要拿那枕头细看。”

春华听说,心里可急了,里面的信件发泄了出来,自己和小秋都不得了,这要用什么法子来应付呢?心里立刻想不出主意来,人就只管伏在枕上,也不睁眼,也不说话。宋氏见她闭了眼的,就轻轻地移了脚,走到床边,弯了身子猛地向前一扑,两手抓住了枕头,就向怀里拖了过来。春华本来力气很小.事情又出于不在意,这个枕头未曾按得住,却被宋氏夺了去了。

她情紧了,顾不得上下,也伸手到宋氏怀里去扯枕头,身子向后倒,红着脸道:“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但是,我偏不让你看。”

 第十三回(2)

宋氏见姑娘大反常态,也是气极了,伸出手来,狠命一掌,向她脸上扑去。春华哪里经受过这个,脸上木麻着,眼睛昏花了过去。这个侮辱太大了,悲从中来,“哇”的一声就哭了。

宋氏并不去管她拿着枕头在手,颠倒看了几回,立刻发现了,枕头布的头缝上,绽了许多新线。这分明是拆开来重缝的,更猜准了,这枕头里面是藏着东西的了。

春华让母亲打了之后,她心里一横,拆开来看,就让她拆开来看吧,免得这一生都受罪!她有了这一番决心,所以对于宋氏的举动,也就不去管了。

宋氏一手抱着枕头,一手乱抓线缝,刚刚是把枕头布拆了开来,要伸手到枕头里去摸索,姚老太太在外面,就战战兢兢叫了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宋氏只好将枕头抛到床上,向前去挽着姚老太太,她一手让宋氏挽着,一手撑了拐杖,颤巍巍地道:“年纪轻的人,总是有脾气的,你管她做什么?随她去哭一阵子也就完了。”宋氏看了春华一眼,才道:“这丫头越惯越不成样子了,随便的说了她两句,她就哭得不休不了,我索性打她两下,看她又怎么样?还能端了梯子去告天吗?”

姚老太太见春华伏在床上呜呜咽咽的哭,身边放了一个枕头。于是将枕头一推,坐在床沿上,侧了身子微笑道:“你这孩子也该打,太闹脾气了。”春华见奶奶来了,以为得了个保镖人。不料奶奶来了以后,第一句话,竟是年纪轻的人,脾气总是有的。末了下的断语,又说这孩子也该打。这对于她所希望的安慰,相差得太远了,一阵委屈,又哭了起来。

姚老太太伸手摸了她的头发道:“谁叫你过得不耐烦,这个样子淘气呢?走吧,到我房里去。”春华不作声,只是息息窸窸窣窣的哭。姚老太太拍着她的头道:“不用哭了,到我屋子里去坐坐吧。你妈打了你,那算什么,谁不是父母管大的,难道你妈打了你,你还能打你妈两下赚来吗?”

春华总不作声,还是哭,姚老太太就向宋氏道:“我看你不必和她计较了,你就走开吧。”宋氏道:“我暂时也不和她说什么,将来慢慢地和她算账。”她本是靠了桌子沿站定的。说着,她要向床沿走来,再拿枕头去。也是她转身转得太快一点,将桌子角碰动,桌子连连撼了几下,那桌子虽不曾倒下,然而那桌子上所放的那盏

煤油灯,站立不定,早是拍咤一声,落到地上。立刻屋里漆黑。姚老太太道:“啰!啰!你看,天作有变,人作有祸。”(作,赣谚,谓不安于常态也。)宋氏是位相公娘子,受了秀才的熏陶,是不宜让老人不快的。老人对于墙上一根锈钉断了脚,还要爱惜一番,打破一盏高脚玻璃罩煤油灯,这损失更大了,如何不可惜,宋氏料着婆婆心里不愿意,不敢作声,慢慢地摸索着出门去。

春华始而只是知道哭,对于灯灭了这件事,不大注意。后来因油灯息了许久不曾亮,心里忽然想到,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自己怎好错过了,于是在黑暗中摸着了枕头,伸手插进枕头瓤子里面去,这枕头瓤子,是荞麦做的,有一层粗布袋装着。在这层粗布袋外,另外蒙着一层蓝色花布,那就是枕头面子。

春华将小秋给她的那些信,都放在这上下两层之间,一摸就着。因之趁了这工夫,彻底地由口上摸到袋底,摸索了好几回,觉得里面实在没有什么了,这才停止不摸,把所有的信件,完全揣到怀里小衣口袋里去。把这几番手续都办完,还等了许久,宋氏才捧了一盏灯到屋子里来。姚老太太因春华久已不哭了,便道:“你还在屋子里躺着做什么,有意和你娘抵眼棍吗?走吧,到我那屋里去吧。”

春华因所有的信件已经拿到手上来了,这枕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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