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他,那一天他特意去找她,她却留下他和田甜在家,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哪里出了问题。
韩林也是从这时才开始真正正视另一个五官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存在,在此前,他其实模模糊糊的知道这个安静的女孩子很喜欢他,她追着他学画画,报考中央美术学院,去学校面试完了后,找到他的学校来,送了一幅她画的画给他,懂画的人不难看出那画其中隐藏的奥妙,可他心底一直不愿意往哪上面深入的想,说他胆怯也好,懦弱也好,逃避也好,他更愿意说服自己他们从小是一起长大的,田甜对他只是一种妹妹对哥哥的情谊。韩林知道田蜜看似迷糊,可是心思细腻,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不得不承认他以前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他也开始意识到田甜会是他们之间最大的一个障碍。
田蜜离开后,韩林也很快找借口离开了,然而他并没有追上她,只好在院门口等着她回来。等久了,他忽然就有点气她,想不顾一切让她明白他的心意,可是冷静下来一想按照她的性格,这个时候说了,她只会更加的退缩。
他远远的就看着她无精打采低着头走过来,一下午的气又成了不舍。她的心情很明显不好,不怎么说话,有几次都犹犹豫豫的看着他。韩林忽然高兴了起来,这个傻瓜。
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他们若即若离,韩林的一颗心也像生病感冒一样忽冷忽热。她冷落他时,他气她,气完了又心痛又担心,她还是一个娃娃,他的娃娃一个人在那边怎么办。
除此之外,韩林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自从他不得不正视了田甜的心意后,他就开始和她保持距离,可是她却像什么也没感觉到,依然经常来他的学校找他,他内心深处对她是有一丝怨恨的,很抵触她这样,每次看见她的那张脸,只会让他更加的想见另一张五官一样的脸,同时他也知道不能给她希望让她越陷越深,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避而不见,无论她在外面等多久都硬下心肠不出去。
那个冬天,北京很早就下了一场大雪,田甜又在他们校门口等他。韩林接到电话后撒谎说和同学在外面,他以为这么大的雪她很快就会回去的。然而他忘了这个和他吵闹的娃娃不同的安静女孩有多么大的耐心和毅力,她等到晚上也没有走。
韩林看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那张脸,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他在医院照顾了她一个星期,她问他为什么要躲她,他犹豫挣扎了一下,还是狠不下心在这时候告诉她,最后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那时候的韩林并不知道这是他说出一切的最好机会,后来韩林也想过如果在那时候告诉她,他们三个人的结局也许会完全不一样,可他毕竟再也没机会知道答案了。
田甜又坚持了一年,后来在韩林的沉默中放弃了,至少在韩林当时看来她是放弃了,因为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男生。韩林在那个圣诞节从田甜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后,再也忍不住拨通了田蜜的电话,她却不在宿舍。过了一会儿,他一个和她同校的高中同学给他打电话说看见了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甜蜜小妹妹。
韩林忍俊不禁:“是吗?”他的中学同学,但凡关系亲近点的,都认识她,她实在太缠人了,走到哪儿跟到哪儿。
“这还能看错,正抱着一大把玫瑰花呢,感动的热泪盈眶,整个一个人比花娇,餐厅谁没注意到啊!”
韩林忘记了他是怎么结束这通电话的,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学会了抽烟,一根又一根。
她又哭了,在电话中嚎啕大哭。韩林禁不住想是不是那个男生欺负她了,可她说她很想他,然而她又说要他做她的哥哥。在那短短半个小时的通话时间里,担心、着急、高兴、失望、难受……这所有的难以道清的各种心情一起朝他压下来,放下电话后,韩林在黑暗的宿舍枯坐到天亮。
他们又变得亲近了,她的声音天天都在耳边,韩林是乐见这样的。此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韩林都不知道她仅仅是从小到大的习惯使然还是他在她心里真的是特别的。他看见了她的新QQ签名,那句话还是他告诉她的,然而他却不敢马上确定是不是写给他的。那一年春节,在他的房间里,他忍不住吻了她,虽然只是额头,可他想她应该慢慢会明白的。
韩林是知道田甜和那个所谓的“男友”付平一直都是分分合合的,他经常会在半夜被她的电话惊醒,他挂断电话关机后,田甜会打宿舍座机,到后来韩林只能沉默的拿着手机。田甜的话并不多,不是讲她的画就是反反复复问:“你身边并没有别人,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偶尔她会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难过?”
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时,韩林胆战心惊,可是好几个月过去了,田甜也算平静,可他提着的心还未完全放下,那个春节到校后不久她就进医院了。
服用安眠药过量,她这一年一直失眠。付平在电话中说。
韩林已经不想追究田甜是蓄意的还是仅仅如她所言不小心多吃了几颗,她出院后,他和她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谈话。
他告诉她,身体是自己的,如果自己都不知道珍惜,那么其他人更不会在乎。你如果真死了,我当然会难过,也许还会愧疚,可是这些你都不会看见了,你不在了,而我还是会继续活着,过我的生活,一切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韩林第一次直面她的感情,说:“我知道你很喜欢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并不是对你没有任何感情,我也关心你,也希望你过得好,可感情的事没有人做得了主的,我不能违心的说我能回报给你一样的感情,因为我已经给别人了,而且给的或许比你更多。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与其苦苦追寻一段无望的感情,还不如珍惜身边的人,你身边这样的人不少。”
等了半天,田甜说:“给我点时间,我以后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韩林不知道田甜所说的时间是多久,不到半年她就再次进了医院,还是因为安眠药。以前韩林和所有的人一样,都认为田甜是成熟懂事的,她虽然只比田蜜大几分钟,可从小到大她们父母不在,她就充当家长,面对着这么一个不需要人操心的人,现在韩林却拿她没有办法。
这一次,韩林没有守在医院,因为他接到了一个电话,他的娃娃要来北京了。
她的头发虽然长的很长了,可真的还是一个娃娃,这么多年在他面前还是那样,来了就痴缠着他,要和他一起睡。这对于韩林来说,不啻于是一项巨大的挑战。这么多年她也有了一套“对敌宝典”,知道怎么样让他没有办法拒绝,又开始拉着他的胳膊仰着头撒娇耍赖一起来了。他看着她那张永远也长不大的脸,禁不住开始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有时候男女躺在一张床上并不仅仅是睡觉那么简单。
她睡觉还不老实,韩林闭着眼睛假装不知道她一直慢慢的往他旁边移动。她倒是很快就挨着他睡着了,而他却在熟悉的清甜体香中毫无睡意。早上韩林很早就醒了,摸了摸枕边那张安详的睡脸,又满足的闭上了眼睛。很快,他就感觉到身边的人有了动静,他还在想她是不是又要翻身压到他身上时,嘴唇上忽然一热,她那柔软娇嫩的双唇贴在了他的唇上。韩林心里的某根弦好像被人拨了一下,渐渐的响起了喧嚣的锣鼓声,而后又归于宁静,随着时间越来越久,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和汗毛仿佛都被她的唇沾湿了,渐渐的又像涌上来了一把火。韩林敏感的探测到了在这个清晨身下某处要被点燃,于是轻轻的翻了个身。她离开后,韩林再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自顾笑了。
后来的几天,韩林不敢考验自己的克制力,总是醒了偷几个吻摸摸她的的头就先起床。整整七天,他们一直在一起,吃饭、睡觉、走路……完全像一对恋人一样。如果不是期间付平的一通电话,说他和田甜又分手了,他几乎都忘记了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巨大难题。
从机场回来后,韩林再次想找田甜谈一次话,可是这次她的电话先打来了。她说她真的是睡不着觉不小心多吃了几颗,韩林已经不在意这个问题了,他告诉她睡不着觉可以画画,对药物产生依赖性并不好。
韩林不知道田甜是不是真的接受了他的建议,此后她经常拿她画的画给他看。那些插画色彩诡谲浓艳,人物华丽颓美,景物迷乱妖魅,情浓似血,尽情宣泄。韩林经常看着看着就会生出一股寒意,可他不能否认她是个很有潜力和天分的画家,也许她生下来就是吃这一碗饭的。有大半年的时间,她只是沉陷在她的绘画世界中,再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对他的感情也像渐渐的变淡了,不具有任何伤害性。
韩林觉得时候到了,再也等不下去了,终于在那个五月——她大学要毕业前夕,打点好一切后就到了那个他早就想去看看的城市。这几年他一直都想陪她好好过一次生日,可每一次都错过了。
在韩林的记忆中,那是他人生中最最旖旎的一天一夜,只属于他和他的娃娃。
那一天她很高兴,脸上一直都是笑容,收都收不住,她从来都是这样,有点什么事就会直接显现在脸上。他看着她高兴一颗心完全柔软了下来,有些话自然而然的就说出了口。
她又哭了,说:“韩林,我已经等了很久。”
韩林心疼的不得了,想起来了小时候她憋着嘴巴说:“韩林,我找了好久。”
她还是一个娃娃啊,他的娃娃。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抚摸亲吻他的娃娃,她还是痴缠着他,在床上时更是腻在他怀里。
渴望了那么久的娃娃探手可及,韩林在抱着她时其实早就忘记了他曾经对母亲的保证,几乎真的和她怎么样了,可她的身体不允许。这个傻瓜,在最后关头她还问他为什么要停下来,韩林哭笑不得,不知道她到底是真懂还是一知半解。他解释给她听了,半晌后,她吞吞吐吐小声的说:“韩林,你要是想要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我……我愿意。”唯恐他不相信似的,她拉着他的胳膊,看着他:“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
他知道她不是天真也不是傻,只是因为是他,她才愿意这样。
他被她的话打动,几乎想把她揣在怀里带走,可是这次他却不能纵容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愿意,可是现在不行。娃娃,我们以后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就这样被握在了手里,可是世事是这样的多变且凉薄,岂容人轻易掌控。许多年以后,韩林想起来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原谅了自己的年少无知,那些话只是他在当下最想对她说的话,不是冲动,不是愚蠢,只是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最真实的情感表白。
然而,以后他又有多少话想对她说却不能诉诸于口?
番外——人在谁边(三)
母亲的去世是韩林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他的一辈子被强行硬生生拆分为两半——明亮的前半生,阴暗的下半生。
他很少去回想那段时间发生的事,疼痛肆虐,断肠噬骨,只是在心里的某根弦被无意触动后,长久的盯着那幅画看。
然后,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念着,人在谁边,人在谁边。
韩林赶回去时,母亲已经走了,父亲说是突发脑溢血。他看着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美丽温柔的脸孔,连抚摸都不敢用力,生怕马上就碎了、散了。
从火葬场回来后,他忘了是谁拿出来的酒,只记得他陪着老泪纵横的父亲坐在家里的客厅一杯又一杯的对饮。
迷蒙中,他仿佛又梦见了他的娃娃,抱着玻璃瓶子,憋着嘴对着他说:“韩林,你不要难过,我马上就回来陪着你。”
他睁开眼睛,她真的已经回来了,立在他的床边。
他含糊不清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露出甜笑:“我叫田甜,种田的田,甜蜜的甜。”
后来的事情,韩林完全没有记忆,早上醒来时,田甜躺在他的身边,然后他的整个世界轰然倒塌。
在母亲的葬礼上,他见到了她,在她用力握着他的手的时候他想过要不顾一切的带她离开,去一个全新的,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和他的娃娃。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这只能是痴人说梦,由来好梦易醒。
田甜把检验单摆在他面前,嫣然一笑,说:“我知道那天你喝醉了,我不强逼你负责,但是孩子我一定会生下来。”
韩林再次去了她的城市,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公交车站,百无聊赖的等车,然后挤着上车。看着她走出办公大楼,边走边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