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胡雪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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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顶商人胡雪岩-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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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姐!”胡雪岩陪笑说道:“你何妨先跟我说说?”“不行,起码要等我想妥当,才能告诉你。”七姑奶奶又说,“不是我故意卖关子,实在是还没有把握,不如暂且不说的好。”

听她言词闪烁,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以她的性情,再问亦无用,胡雪岩只好叹口气算了。

到了第二天,胡雪岩又去看七姑奶奶,恰好古应春也在,谈起家眷将到,另外要找房子,置家具,备办日用物品,本来可以关照阿巧姐动手的,此刻似乎不便麻烦她了。“不要紧!”七姑奶奶在这些事上最热心,也最有兴趣,慨然应承:“都交给我好了。”

在一旁静听的古应春,不免困惑,“为啥不能请阿巧姐帮忙?”他问。

“其中自然有道理。”七姑奶奶抢着说:“回头告诉你。”“又是什么花样?”古应春跟他妻子提忠告:“你可不要替小爷叔乱出主意。现在这个辰光,顶要紧的就是安静二字。”“正是为了安静两个字。”七姑奶奶不愿丈夫打搅,催着他说:“不是说,有人请你吃花酒;可以走了。”“吃花酒要等人来催请,哪有这么早,自己赶了去的?”古应春看出妻子的意思,觉得还是顺从为妙;所以又自己搭讪着说:“也好!我先去看个朋友。”

“慢点!”七姑奶奶说,“我想起来了,有次秦先生说起,他的亲戚有幢房子在三马路,或卖或典都可以,你不妨替小爷叔去问一问。”

秦先生是她家号子里的帐房。古应春恪遵阃令,答应立刻去看秦先生细问;请胡雪岩第二天来听消息。“这样吧,”七姑奶奶说,“你索性请秦先生明天一早来一趟。”

“大概又是请他写信。”古应春说,“如果今天晚上有空,我就叫他来。”

于是七姑奶奶等丈夫一走,便又跟胡雪岩谈阿巧姐,“小爷叔,”他问:“你的主意打定了?将来不会懊悔,背后埋怨我棒打鸳鸯两分离?”

“哪有这样的事?七姐在现在还不明白我的脾气?”“我晓得,小爷叔是说到做到、做了不悔的脾气。不过,我还是问一声的好,既然小爷叔主意打定,明天我就要动手了。你只装不知道,看出什么异样,放在肚子里就是。”“我懂!”胡雪岩问:“她如果要逼着我问,我怎么样?”“不会逼着你问的,一切照旧,毫无变动,她问什么?”“好的!那就是我们杭州人说的那句话:‘城隍山上看火烧!’我只等着看热闹了。”

如果不是极深的交情,这句话就有讽刺意味的语病了。不过七姑奶奶还是提醒他,不可自以为已经置身事外;一旦火烧了起来,也许会惊心动魄,身不由主,那时一定要有定方,视如不见,切忌临时沉不住气,横身插入,那一来,她说:“就会引火烧身;我也要受连累,总而言之一句话,不管阿巧姐说什么,你不要理她!”

原来七姑奶奶由胡雪岩要买房子,想到一个主意,决定借这个机会刺激阿巧姐,能把她气走了,一了百了。但也可能会发生极大的风波,所以特意提出警告。

购屋之事,相当顺利;秦先生所介绍的那幢房子,在三马路靠近有名的画锦里,虽是闹事,但屋宇宏深,关紧大门,就可以隔绝市嚣,等于闹中取静。胡雪岩深为中意,问价钱也不贵,只有鹰洋两千五百元;所以当天就成交了。七姑奶奶奶非常热心,“小爷叔,”她说,“你再拿一千块钱给我;一切都归我包办。这三天你去干你的事;到第四天你来看,是啥样子?”

“这还有啥好说的?不过,七姐,太费你的心了!”

胡雪岩知道她的脾气,这样说句客气话就行了。如果觉得她过于劳累,于心不安,要派人去为她分劳,反使得她不高兴,所以交了一千银洋给她,不闻不问。趁这三天功夫,在自己钱庄里盘一盘帐,问一问业务,倒是切切实实做了些事。第三天从集贤里阜康钱庄回家,只见阿巧姐头光面滑,点唇涂脂,是打扮过了;但身上却穿的是家常衣衫,不知是正要出门,还是从外面回来?

“我刚回来。我去看七姑奶奶了。”阿巧姐说,“三马路的房子,弄得很漂亮啊!”

语气很平静,但在胡雪岩听来,似有怨责他瞒着她的味道;因而讪讪地有些无从接口。

“七姑奶奶问我:房子好不好?我自然说好。她又问我想不想去住;你道我怎么回答她?我说:我没有这份福气。”

胡雪岩本来想答一句:只怕是我没有这份福气。话到口边,忽又缩住;用漫不经意的口吻答道:“住这种夷场上的所谓‘弄堂房子’,算啥福气?将来杭州光复,在西湖上好好造一座庄子;住那种洞天福地,可真就要前世修一修了。”

阿巧姐不作声,坐到梳妆台前去卸头面首饰;胡雪岩便由丫头伺候着,脱掉马褂,换上便鞋,坐在窗前喝茶。

“我看,”阿巧姐突然说道:“我修修来世吧!”“来世我们做夫妻。”胡雪岩脱口相答。

阿巧姐颜色大变——在胡雪岩的意思,既然她今生不肯嫁胡家的偏房;那就只好期望来世一夫一妻,白头到老。而阿巧姐误会了!

“我原在奇怪,七姑奶奶为啥说那些话?果不其然,你是变心了!有话你很可以自己说,何必转弯抹角去托人?”

胡雪岩知道自己失言了。然而也实在不能怪自己;那天原就问过七姑奶奶,如果阿巧姐逼着要问她的归宿?如何作答。七姑奶奶认为“一切照旧,毫无变动”,她不会问。照现在看,情形不同了!新居既已为她所见,“变动”便已开始,以后她不断会问;总不能每次一问,便象此刻一样,惹得她怨气冲天。

看来还是要靠自己动脑筋应付!他这样对自己说;而且马上很用心地去体察她的态度。为什么她不自己想一想,她这样不肯与大妇同住,悖乎常情,强人所准;而偏偏一再要指责他变心?莫非她自己有下堂求去之意,只是说不出口,有意这样诿过,这样逼迫;想把决裂的责任,加在他头上?

这是个看来近乎荒诞的想法。胡雪岩自问:果真自己是小人之心?不见得!阿巧姐当初对何桂清亦曾倾心过,到后来不管怎么说,总是负心;而且是在何桂清倒霉的时候负心。这样看起来,将她看成一个“君子”,似乎也太天真了些。就这一念之间,他自己觉得心肠硬了;用不大带感情的、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声音说:“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你愿意修修来世,我当然也只好希望来世再做夫妻。”

“你的意思是,今生今世不要我了?”阿巧姐转过脸过来,逼视着他问。

他将视线避了开去,“我没有说这话,不过——。”他没有再说下去。

“说啊!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要吞吞吐吐!”

遇到他这种口吻语气,如果她是愿意委屈息事的,至多流泪,不会追问,既然追问,便有不惜破脸的打算。胡雪岩觉得了解她的态度就够了;此时犯不着跟她破脸——最好永不破脸,好来好散!

于是他笑笑说道:“我们都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这个样子教底下人笑话,何必呢?”

“哼!”阿巧姐冷笑了一下,依然回过脸去,对镜卸妆。胡雪岩觉得无聊得很。这种感觉是以前所从不曾有过的;他在家的时候不多,所以一回到家,只要看见阿巧姐的影子,便觉得世界上只有这个家最舒服,非万不得已,不肯再出门。

而此刻,却想到哪里去走走;哪怕就在街上逛逛也好。此念一动,不可抑制;站起身来说:“我还要出去一趟。”说了这话,又觉歉然,因而问道:“你想吃点啥?我替你带回来。”

阿巧姐只摇摇头,似乎连话也懒得说。胡雪岩觉得背上一阵一阵发冷;拔步就走,就穿着那双便鞋,也不着马褂,径自下楼而去。

走出大门,不免茫然;“轿班”阿福赶来问道:“老爷要到哪里去?我去叫人。”

轿班一共四个人;因为胡雪岩回家时曾经说过,这夜不再出门,所以那三个住在阜康钱庄的都已走了,只剩下阿福在家。

“不必!”胡雪岩摆一摆手,径自出弄堂而去。

茫然闲步,意兴阑珊;心里要想些有趣的事,偏偏抛不开的是阿巧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那些影子都在眼前;其美如莺的吴枕软语亦清清楚楚地响在耳际。突然间,胡雪岩有着浓重的悔意;掉头就走,而且脚步极快。

到家只见石库墙门已经关上了,叩了几下铜环,来开门的仍是阿福;胡雪岩踏进门便上楼,一眼望去,心先凉了!“奶奶呢?”他指着漆黑的卧室;向从另一间屋里迎出来的丫头素香问说。

“奶奶出去了。”

“到哪里?”

“没有说。”

“什么时候走的?”

“老爷一走,奶奶就说要出去。”素香答说:“我问了一声,奶奶骂我:少管闲事。”

“那,怎么走的呢?”胡雪岩问:“为什么没有要你跟去?”“奶奶不要我跟去;说是等一息就回来。我说:要不要雇顶轿子?她说,她自己到弄堂口会雇的。”

胡雪岩大为失望,而且疑虑重重,原来想跟阿巧姐来说:“一切照旧,毫无变动”;不管胡太太怎么说,他决意维持这个外室。除非阿巧姐愿意另外择人而事,他是决不会变心的。这一番热念,此刻全都沉入深渊。而且觉得阿巧姐的行踪,深为可疑;素香是她贴身的丫头,出门总是伴随的,而竟撇下不带,可知所去的这个地方,是素香去不得的,或者说,是她连素香都要瞒住的。

意会到此,心中泛起难以言宣的酸苦抑郁;站在客堂中,久久无语。这使得素香有些害怕,怯怯地问道:“老爷!是不是在家吃饭?我去关照厨房。”

“我不饿!”胡雪岩问:“阿祥呢?”

“阿祥,出去了。”

“出去了!到哪里?”

“要——,”素香吞吞吐吐地说:“要问阿福。”

这神态亦颇为可疑,胡雪岩忍不住要发怒;但一转念间冷静了,“你叫阿福来!”他说。

等把阿福喊来一回,才知究竟,阿祥是在附近的一家小杂货店“白相”。那家杂货店老夫妇两个,只有一个十七岁的女儿;胡雪岩也见过,生得象“无锡大阿福”,圆圆胖胖的一张脸,笑口常开。阿祥情有所钟,只等胡雪岩一出门,便到那家杂货店去盘桓;是他家不支薪工饭食的伙计兼跑街。“老爷要喊他,我去把他叫回来。”

“不必!”胡雪岩听得这段“新闻”;心里舒服了些,索性丢下阿巧姐来管阿祥的闲事,“照这样说,蛮有意思了!那家的女儿,叫啥名字?”“跟——,”阿福很吃力地说:“跟奶奶的小名一样。”

原来也叫阿巧,“那倒真是巧了!”胡雪岩兴味盎然地笑着。

“我跟阿祥说,你叫人家的时候,不要直呼直令地叫人家的名字;那样子犯了奶奶的讳。做下人的不好这样子没规矩。”

这是知书识礼的人才会有的见解,不想出现在两条烂泥腿的轿班身上,胡雪岩既惊异又高兴;但口中问的还是阿祥。“他不叫人家小名叫啥?”胡雪岩问:“莫非叫姐姐、妹妹?那不是太麻肉了。”

“是啊!那也太肉麻。阿祥告诉我说,他跟人家根本彼此都不叫名字,两个人都是‘喂’呀‘喂’的。在她父母面前提起来,阿祥是说‘你们家大小姐’。”

“这倒妙!”胡雪岩心想男女之间,彼此都用“喂”字称呼,辨声知人,就决不是泛泛的情分了;只不知道:“她父母对阿祥怎么样?”

“她家父母对阿祥蛮中意的。”

“怎么叫蛮中意?”胡雪岩问:“莫非当他‘毛脚女婿’看待?”

“也差不多有那么点意思。”

“既然如此,你们应该出来管管闲事,吃他一杯喜酒啊!”“阿祥是老爷买来的,凡事要听老爷作主;我们怎么敢管这桩闲事,再说,这桩闲事也管不了。”

“怎么呢?”

“办喜事要——。”

胡雪岩会意,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把阿祥替我去叫回来。”

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阿祥被找了回来。脸上讪讪地,有些不大好意思;显然的,他在路上就已听阿福说过,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今年十几?”

“十七。”

“十七!”胡雪岩略有些踌躇似的,“是早了些。”他停了一下又问:“‘他们家大小姐’几岁?”

这句对阿巧的称呼,是学着阿祥说的;自是玩笑,听来却有讥嘲之意,阿祥大窘,嗫嚅着说:“比我大两月,我是九月里生的,她的生日是七月七。”

“连人家的时辰八字都晓得了!”胡雪岩有此忍俊不禁;但为了维持尊严,不得不忍笑问道:“那家人家姓啥?”“姓魏。”

“魏老板对你怎么样?”胡雪岩说,“不是预备拿女儿给你?你不要难为情,跟我说实话。”

“我跟老爷当然说实话。”阿祥答道:“魏老板倒没有说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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