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她再也不能回到十年前十八岁的时候,为了一只香奈尔的包包就愉快地出卖了十年青春和创造力。
这个世界是不完整的,因为梦的另一半被遗失了。她多少夜曾在午夜惊醒,觉得自己生活的这个城市和摩天大楼、才是另一个醒不来的噩梦。她的渴望、她的梦想、她曾经自由飞翔的天空和羽翼,心灵的舒展和自由,都无法在这个灰沉冰冷的现实里继续。
她想她是错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将对那个深爱她的神袛说:我的生命不过一瞬,那么,我就只爱你那一瞬。她必不再恐惧什么时空和力量的界限。
多少往事就如同潮水一样在心中汹涌来去,她只觉一种刺心的长痛、却喑哑无声。
“沉音,沉音,不要哭啊……”忽然间,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轻轻道,“我曾答应你、要让你回到人世后的人生永远安逸平静。可以我之力,竟依然不能让你一生欢愉。”
是谁?是谁再说话?……这般熟悉的声音。
萧音震惊地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头顶上神袛的白玉雕像忽然睁开了眼睛,就这样凝视着她,带着熟悉莫名的沉静温和,开口安慰她。她猛然惊呼出来:“辟邪!”
不顾旁边那一块“珍贵文物、请勿触摸”的标牌,她纵身扑过去抱住了石雕。
旭日初升的时候,萧音急匆匆地赶在上班的路上。
朝阳照在身上,温暖和煦,她在五色天光中眯起了眼睛,因为佩戴着古玉,她看到了无数以前看不到的神奇景象:天地之间,流荡着晶莹的光芒——那是无数小小的圆形东西在翻腾,飘荡。那些小东西有着人的眼睛和嘴,却没手脚,吞吐着云雾。她觉得可爱,伸出手去,然而光线微微一转,那些小人忽然如气泡般一个个迸裂、消失。
“辟邪,那是什么?”萧音诧异地问。
“那些也是神灵。”现出真身赶路的神袛静静地回答,“是最低一级的精灵,它们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吞入浊气、吐出新的生命力,维持着天地的平衡。”
“啊?我以为神都是你和饕餮那样子的。”萧音看着一个个飘荡的小人儿,诧异,“它们、它们一眨眼就死了!?”
“它们生命短暂,即使在人类看来、也只是一眨眼。”风在耳边掠过,辟邪回答着她的疑问,“可短暂和永恒之间、也没有什么差别。”
那么,在辟邪眼里的她、是否和她眼里的那些蜉蝣精灵一样?萧音微微一笑,伸出手抱住了那只大狗的脖子,轻轻叹了口气。那是从未有过的安宁和幸福。
“快些,快些!”伏在辟邪背上,看着脚下浮云不断掠过,萧音却是在抓狂,“我上班要迟到了!啊,完了,我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要被同事嘲笑的——你先送我回家!”
她抓着辟邪的耳朵,将下颔抵在神兽顶心上,催促。
辟邪加快了脚步,一纵千里,脚下浮云散开、繁华的大都市已经在眼前。
摩天楼里,生活着蝼蚁般的忙忙碌碌的人类——或许,以后他就要寄居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湮没入这样的尘世。或者当一个小贩,或者当一个公务员,或者当一个花匠。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没有了云荒,他还有沉音,还有沉音心中的梦和欢乐。
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天国——原本,守护着云荒,还是守护着一个凡人女子,并没有多少差别吧?只要他能感到充实和愉悦。
“该死的丫头,怎么转头人影都不见了?”吃完早饭的馆长在林立的文物展品中寻找了大半天,却看不到女儿的影子,纳闷,“难道一声不响就跑去上课了?也没见那个丫头这么用功呀!”
忽然,馆长的眼睛被一件东西所吸引——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一眼看去,展厅中心的云荒神袛雕塑台基上,那一排排象形文字悄然改变了,隐约间他忽然看懂了上面镌刻着的奇形怪状的文字,长短纵横、那神袛塑像高台上刻着的、竟然是一首远古的诗歌:
噫吁嚱!
谁设纪元?
宇宙洪荒几千年?
蚕丛鱼凫可能诠?
拂拭残碑当怆然!
长路浩浩兮、泪湲湲!
水滴石穿玄武岩,
枯草长风猛悄然:
时光恒透体,
思如水绵延。
万古云荒兮老平原,
煮干沧海兮种桑田;
黄沙漫漫生我侧,
积毁劫灰没汝肩。
象形文字兮、锲甲骨,
楔形文字些、泥板湮,
未曾通译、已纠缠。
重来回首三生外,
伶仃驻足旧梦前,
猛忆大漠惨荒颜。
忆有娇容惊百变,
侧身抢立弓箭前,
挡它一射为沉湎!
光阴似箭一飕然:
永远当自远……
一步之隔别人、天!
彼有荒漠寂且寒,
曾有激越癫且痫,
更有静女慧且娈。
别后相思一水间,
寻石问梦玄武岩,
是谁风化老誓言?
变曰:
……时光恒透体,
梦起梦破任变迁!
沧月镜系列外传 第四章 织梦者续 海的女儿 (1雨城)
站在摩天大楼的顶上,隔着静静玻璃窗。
外面密集的白雨,依然下得无声无响,宛如千万条银色的丝线坠向脚下的大地。
背后的门里传出阵阵热闹喧嚣,那是财团一年一度的开春酒会。中国大区经理会邀请总部高层光临,同时宣布新一年的计划和人事任命。
听说,四海国际的总裁陶少泽是个三十刚出头的钻石王老五,至今单身。人还没到,公司里那些同事早已将此当成了头等大事。办公室里一个月之前就为此开始钩心斗角,特别是稍有些姿色的女同事,更是不愿错过丝毫麻雀变凤凰的可能性。
唯独她在酒会一开始就悄悄溜了出来,独自走到了外面偏僻的廊上。
年轻的女郎穿着一袭酒红色的晚礼服,悄然站在金瑞大厦三十七层的旋转餐厅外,静静将手贴在落地玻璃上,看着脚下百米的城市。
雨水落满了整个的云泽市,这个东海沿岸最繁华的大都市如同浸没在一片海洋里:行人的伞上滴落一串串的水珠,轿车的轮胎带起一道道水龙——四月的这个城市,到处是一片湿漉漉的水气。
如今是早春时节,行道树上刚刚新抽出无数嫩芽。雨水洗出了一片一片明亮的绿色,衬托在经冬后枯涩苍劲的幽黑树干上,越发显得鲜亮如同绿色的波浪。那些树和人,在这样万丈高空看下去,似乎在一片幽碧的水中摇曳。
这一切……太象水下沉睡着的那个世界了……
她痴痴的望着,将手贴在玻璃上,下意识地写着什么,渐渐地额头也抵上了玻璃,。眼神恍惚而迷离,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去。
淅沥的雨声里,忽然传来奇异的音乐——不是从背后那个热闹的酒会里传出,也不是大楼里的任何一处。清冷而美妙,宛如天籁一样响起在耳畔,仿佛这个充满了雨水的世界里有无数的精灵浮出水面,婉转飞翔,在月下歌唱。
那歌声是如此片尘不染,完全不像是这个尘世里能有的声音!
“来啊……来啊!来和我们一起。”
是她的族人…是她的族人来迎接她了么?
召唤着她回到故国去……回到那一片看也看不到底的蔚蓝中去……
她感觉到身体里那个一直沉睡的精灵醒来了,它歌唱着,应合着漫天的歌声,挣扎着从血肉之躯里脱离出来,要回到那个充满了水的世界中去。
漫天空灵缥缈的歌声里,她猛地拉开玻璃隔扇。外头带着雨的风瞬间倒卷进来,将她包围。她深深吸了口气,对着外面充满了雨水的天空张开了双臂。
“咦?”一个喝得醉醉醺醺的人从酒会里出来,穿过廊子去往洗手间,眼角忽然看到红影一闪,似是什么东西一掠而过,“什、什么东西?”
一只红色的蝶,从摩天大楼顶端坠向了早春碧绿的大地。
半空中,风迎面吹来,酒红色的裙子散开了,宛如一对美丽的翅膀,长发轻舞飞扬——瞬间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充满了雨水的世界里。
看清楚了半空坠落的是什么,酒醉的人刹那醒了,发出了惊骇的叫声:“oh,my
god!Lydia?!快来人啊,Lydia跳楼了!”
门里依然是靡靡的音乐,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根本没有人听到他的话。
等到那个吓坏了的人回过神,踉跄着推开门去告知;等众人惊慌奔至时,一切都已经在悄然中结束了—
落地玻璃被打开了一扇,冷雨和风卷了进来,打湿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那里,遗落了一双酒红色的belle细跟女式鞋。
“呵,女人啊……既便在跳下去之前,居然还记得先脱掉鞋子。”在所有人都因为震惊而无语的时候,忽然一个声音调侃了一句。在这种时候,居然毫无惊讶更毫无怜惜。
所有诧然的目光中,年轻男子站在走廊那一端,挽着身旁女伴冷睨现场。
高楼外的风掠进来,他的一头银发飞了起来。身侧,那个才十**岁的女孩子拉紧了他的袖子,有点惧怕地望着那扇大开的窗,仿佛在空气中看到了什么。
“总、总裁……”大区经理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随后来到的四海财团总裁,结结巴巴,“让您、让您受惊了……那个Lydia八成是因为前两天被Johnson甩了,一时想不开就……发生这种事情,真是、真是丢脸啊……”
看着战战兢兢的下属,陶少泽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一个年轻的生命瞬间消失了,而这个下属只是为在他面前出糗而感到丢脸么?
愚蠢而自私的人类啊……
他没有看那个诚惶诚恐的经理,而是将目光投注到了玻璃上。
“海市”、“碧落海”、“璇玑列岛”……摩天大楼的落地玻璃上,雨水纵横,结了一层雾气,上面凌乱地叠着一层层的字,显然是刚刚被人用手指写上去的。
“海市?”银发在风雨中翻飞,陶少泽的眼睛忽然微微变了一下,叹息。
是那些鲛人又回来了么?……那个沉睡海底的国度。
“饕餮,你,你快看!”手臂忽然被轻轻拉了一下,他身侧的那个女孩指着前方虚空里的某一处,声音微颤,“那里!”
“怎么了?艾美?”总裁宠溺地低下头,顺着少女的手指看过去,忽然笑了起来:“真好看。”
外面的雨中,飞舞着无数的精灵。
那些虚无的精灵没有翅膀,却有着深蓝色的长发和鱼一样的尾巴,仿佛传说中的美人鱼。
大雨将这个世界湮没,而这些海的精灵仿佛苏醒了一样,从深蓝色的海底浮出,升上天空,在繁华的城市上空成群结队地舞蹈。
她们手牵着手,一起唱着普通人听不见的美妙歌曲,宛如天籁。
在歌声中,一个透明的灵魂从万丈高楼下浮起——赫然是刚才从楼上一跃而下的年轻女子的脸。那个灵魂仿佛挣脱了凡俗的躯体,升腾到高空,被簇拥着一起舞蹈。
然后和那些精灵一起,去向远方。
那个叫做艾美的少女急了,用力拉着他:“那是什么?饕餮,你也不管管?”
“别在外人面前叫我饕餮,”陶少泽微笑起来,摸着艾美的头发,低头咬着她耳朵,“管什么?这个事情不归我管啊。反正也没人看得见,是不是?”
“可是、可是……它们勾走了活人的魂!”艾美跳了起来,却被陶少泽不动声色地制止。
旁边所有女职员看着总裁和一个黄毛丫头如此亲密,个个暗地里咬牙切齿:这样一个丫头片子,姿色平平,身段都尚未长成,毫无女人的风韵。难不成总裁是个罗丽控,就爱这种青涩少女?
“Lydia!Lydia!”人群忽然散开,一个青年踉跄冲到,扑到窗口看下去,原本英俊的脸因为震惊而变得惨白。
“Johnson,你怎么才来?”经理皱眉,不满,“Lydia都跳楼了,你去了哪里?报警了么?”
想来这个Johnson平日里人缘也不如何,此刻周围所有人纷纷附和,七嘴八舌地讨伐这个负心人。特别是女同事,个个眼里都带着鄙夷和痛恨,言辞尤其尖刻。本来已受重击的人,几乎在众口一词的讨伐里崩溃。
“我、我……”那个人想说什么,然而一低头看到万丈高楼下那一点依稀的红色,瞬间仿佛被击倒,再也说不出话。膝盖一软,扶着墙缓缓跪倒。
半空里那些飞翔着远去的精灵,仿佛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到来,一齐回过头来。
领头的精灵看着百丈高楼上那些人,碧色的眼睛里陡然有光芒一闪。
“你看到了么?”旁边有同伴低低惊呼,指着大楼顶上的人,“织梦者!那里竟然有一个织梦者?”
那个精灵凝视着远方,叹了口气:“是啊……可惜,身边却有一只饕餮——如果没看错的话、那个,就是‘一切罪恶的守护神’。现在还惹不起。”
“还是先回去罢。”领头的精灵转身,“回去问问王,该怎么办?”
Lydia的脸在雨中变得透明而模糊,微微一动,张了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