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月镜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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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月镜系列- 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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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个平日不大和小辈说话的族长,竟然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

“别做梦了……孩子,你逃不掉的。”巫朗低低笑了起来,轻蔑而讥诮,“只要你活在这个云荒上,你永远不可能娶一个鲛人,也永远不可能和那些贱民称兄道弟——这并不是你拒绝一次婚约就可以解决,你活在这个云荒,你逃不掉的。飞廉。”

飞廉沉默下去,多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族中至高无上的长者这般说话,感觉心里有一种震动正在渐渐扩散开来——

是的,他一生下来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门第高贵、万人景仰,拥有健康、财富、智慧和技艺,几乎获得了整个云荒上所有人都憧憬的一切。他一直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却从未想过究竟是什么带来了这一切、又是什么保证着这一切。

就算他一直试图挣脱,试图抗拒——却不知自己正是在这样的束缚里才安全优越地成长起来的。

“有时候,我真希望云焕是我的孩子。”

巫朗喃喃,仰望着白塔叹息了一声。

飞廉一震,某种刺痛针一样地扎到了心里。他看着族长,发现他握在门框上的手在微微发抖。晶晶从身后扯住了他的衣服,发出颤颤的咿哦声,这个青族的孩子虽然听不懂他们冰族的语言,却也知道此刻气氛的凝重。

他也叹息了一声,带着歉疚:“只可惜,我不是云焕。”

一老一少两个人在刹那都陷入了沉默,只有帝都的风在舞动,隐隐带来硝烟的气息。

巫朗忽然苦笑起来了:“我的孩子们啊……如果我倒下了,谁来继续给予他们华服美食、高官厚禄?谁能保证我的孩子们不被巫彭送入大牢、交给辛锥?谁能保证巫朗一族,不至于象前代巫真那样被覆灭?”

老人背对着房间,低声:“飞廉,你能么?”

“你能在顾着你的鲛人女奴和异族养女之余,为族人想一想么?”

他被那一连串的问句击中,怔怔站在原地,手里那一卷《游仙录》无声滑落在地。

“叔祖……”他涩声开口了,身后的晶晶扯了扯他的衣襟,露出惊慌的表情,仿佛知道即将说出口的是一句不祥的话——

但他还是说出来了:“容我再想想吧。”

然而,还来不及想,在帝都的清晨,他就这样猝及不妨的遇到了家族为他定下的未婚妻——那个出身高贵的女子在霞光中飞奔而来,衣衫不整的撞入了他怀里,惊慌失措。

那样尴尬的开端。

他侧过头,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明茉小姐?”

“飞廉公子。”明茉镇定了一下,拉拢了衣襟回礼——显然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她瞬间回过了神,显露出门阀贵族女子惯有的矜持和冷淡。

“幸会了。”飞廉继续客套了一句,然后就发现再无什么可说。

——那样尴尬的局面,聪明人都知道此刻对方一定想着及早脱身回去,而不是在大街上这样客套来去的端着架子说话。

“告辞了。”还是明茉率先说出了这句话,回过头去。

——这般的样子,却恰恰被对方看见了,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猜测。

传出去的话,说不定,这门婚事也就此黄了吧?

她却微微苦笑了一下:定了两次婚约,却都无疾而终,从此后她在十大门阀里的声誉算是完了,可能永远都不再会有人上门提亲了。不过,这样……倒也是不错呢。

在十大门阀之中,在数以百计的贵族之中,她想嫁的、却只是那一个。

——那一个于今再也没有可能见到的人。

她拉着衣襟,失落地往回走着。背后的两人也已然结伴离去,隐约有低语传来:“这些药,巫真大人那里不知有没有……生肌续骨的……云焕刚放出来,不知道伤到什么程度……”

她骤然站住。

什么?他们说什么?云焕……云焕刚放出来?!

“等一等!”她骤然回身,追了上去,“等等,我跟你们一起去!” 

沧月镜辟天 第五章 破军

 
含光殿位于伽蓝帝都的皇城东北角,在玄武门后的东内苑旁,一贯是历代圣女居住的地方——除了在白塔上侍奉智者大人之外,每一任圣女的所有时间都在这里渡过。

沧流帝国统治云荒后法令森严,一切都遵循铁一样的秩序被划分开来,冰族和其余各个种族之间更是有着不可逾越的差别。冰族人数不多,一直居住在伽蓝城内,按照种姓的不同被分开安置在不同的区域,世代从事不同的分工职业。

伽蓝帝都分三道城墙,其中外城也被称为“铁城”,里面居住着的都是从事劳动的平民;一般的贵族居住在内城,担任帝国的一些军政职位;而最后一重城墙是禁止任何人随意进入的,被称为“禁城”,里面居住着的、便是把持着这个大陆秩序的十大门阀:元老院十巫。

而含光殿,就位于这一片最高贵的区域内,然而却显得分外冷清寥落。

——的确,对于帝都那些门阀贵族来说,深陷绝境、内外无援的巫真家族如今已然是避之而不及的不祥之人,连一手扶持他们家族的巫彭元帅都已经将其拒之门外,又怎么会有人在保持来往呢?

然而,清晨的阳光里却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谁……谁呀?”庭院里传来了怯生生的问话。

“是我。”一个清朗的男声回答,“受巫真大人邀请而来。”

花径上传来木屐急促的声音,门吱呀开了一条缝,门缝里露出一双惊惶不安的湛蓝色眼睛,打量着门外的来客,仿佛一只受了惊吓的花栗鼠。

“是飞廉少将啊……”终于,门后的眼睛里流露出释然的神色,“快请进吧。”

门开了一条缝,飞廉迅速的闪身而入,对身后招了招手。

“她们……她们是谁?”来开门的少女看到紧随其后的两位女子,不由吃了一惊——来的两人,一个是冰族贵族,另一个居然是个鲛人?

“不要紧张,云焰。”飞廉安抚着少女的情绪,一一介绍跟随自己而来的不速之客,“这位是我的鲛人碧,还有一个是……”

他看了一眼明茉,还是觉定说实话:“是巫即家的二小姐。”

然而云焰却依旧只是怔怔的听着,脸上并无半丝表情。飞廉霍然明白过来,自从被智者逐下了白塔之后,这个圣女就被灌下了药物,洗去了侍奉智者时候的一切回忆——

自然,也包括了那段时间发生的任何事情,比如自己哥哥的婚约。

“巫真大人呢?”飞廉叹了口气,问,急切地看向房内,“你哥哥呢?”

一提到云焕,云焰全身就触电般颤了一下,脸上露出极恐惧的表情,瞟了一眼侧厢,喃喃:“在里面。姐姐……姐姐今天一早把哥哥带回来了……他……他……”

她忽然间哭出声来,捂住了嘴全身发抖。

“他怎么了?”飞廉心里一冷,再也忍不住地转过身,便向着侧厢疾步走去,声音亦已经发颤,“他怎么了!”

碧和明茉紧随着他。然而,在他们刚踏上廊下台阶的时候,却被一只手拦住了。

披着白色圣衣的女子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廊下,张开双手拦住了闯入者。巫真云烛——这个近日来帝都上下传言已被赐死的女子,此刻却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脸色苍白而又疲倦,伸出的双手上隐隐残留着血迹。

明茉眼里骤然一亮——那样清冷秀丽的容色,那样高贵疏离的气质,那样雪似洁白的衣衫,晃若不似这个世间所有,仿佛绝顶上的残雪,洁净而沉默,与世隔绝。

她心里只觉一阵绞痛:她无法想象这样的女子,也曾经被推倒在那个污浊血腥的地板上,被那个猪狗一样的侏儒践踏。

“请留步。”巫真开口了,将三人拦回,“他刚刚睡去。”

她一一看过了三个人,看见明茉的时候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然而她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他们拦住:“我弟弟刚睡去,请勿喧哗。”

“……”飞廉生生顿住了到嘴边的问话,松了口气,将脚从廊上移了下来,重新退入了花园,回头接过碧手里的药囊递上:“巫真大人,今天一早接到传讯,我就带了一些家里密制的药过来——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希望能有所帮助。”

巫真没有去接,凝视着这个军团里和云焕并称双璧的青年,眼里忽然流露出悲哀的光。

“谢谢。”她开口了,极轻极冷,近乎梦呓,“不过……只怕用不着了。”

她喃喃:“再也用不着了……”

什么?仿佛一支利箭呼啸着洞穿心脏,药囊从他手里沉沉落地,发出瓷器碎裂的闷响。飞廉不可思议地望着云烛,仿佛一时间还没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焰在一旁再度失声哭出来,捂着嘴远远跑开。

“不可能再有药能治得好他。”巫真轻轻说着,神色似已麻木,“飞廉少将,我请你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只是……”

“他怎么?他怎么了?”然而她的话被一阵尖叫打断,明茉再也忍受不了,一把推开了挡在前面的飞廉冲了过去,“让我看看他!”

飞廉猛然拉住她,明茉踉跄着后退了三四步,几乎从廊上跌落下来。

“请你不要再吵到我弟弟了——明茉小姐。”巫真眼睛定定落在了她身上,带着几乎是无法压抑的悲哀看着她,一字一句叫出了她的名字。明茉惊住——原来,虽然只在巫彭元帅主持的定婚典礼上见过一面,她却早已认出了自己。

——那个曾经和弟弟定下过婚约、却又在云焕入狱后悔婚的女子。

她是这么看自己的吧?明茉下意识地掩住了脸,微微颤抖。

“他并不想见任何人。”巫真静静道,转头看着天空,仿佛控制着心里某种情绪,“尤其是、你们这些昔日认识他的人。”

“那,为什么又传讯给我……”飞廉喃喃,心里已然猛地往下一沉。

——他不想见任何人……能让破军如此的,又会是怎样的打击?

“那是我自己的意思,”巫真一直抬头看着天,声音平静,下颔却在微微颤抖,“我……心很乱,想找个人商量一下。我们云家,可能到了生死的关头——但除了阁下,我实在找不到一个肯在此刻来含光殿的人。”

飞廉沉默下来,发觉自己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云焕是我朋友。”他咬着牙,“无论他在哪里,我都会去看他。”

巫真终于低下了头,看着廊下的青年军官,微微一笑:“我知道。”她轻轻道:“我知道你在他入狱的时候,就曾经想方设法地去探监。”

她怎么会知道?飞廉有些诧异,叹息:“可惜最终还是没办法进去。”

“是,他们怎么会让你进去呢……”巫真淡淡的笑,不知是什么表情,“可是,你却是唯一在那段日子里还关心着我弟弟的人——所以今日我将他从牢狱中带出后,第一想到要告诉的人……就是阁下。”

“多谢巫真大人。”飞廉低声。

“但是,我并不是想要阁下带着新任未婚妻来这里。”巫真冷冷道,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一旁的明茉,露出难以形容的复杂神色,“虽然巫朗和巫即一族得到了门当户对的好姻缘,却也不必带来这里炫耀吧?”

飞廉脸色一变,终于知道哪里不妥,下意识地放开了拉着明茉的手:“不,我不是故意带她……”

“和他没关系!”明茉抬起了头,仿佛鼓足了勇气,大声道,“是我在路上遇到了飞廉少将,硬要跟着他来的!”

巫真转过眼睛,静静地审视着她,仿佛想从这个贵族少女身上看出弥端:“是么?”

——连巫彭元帅都已经将云家拒之门外,这个女子又怎么会想来呢?

——这般的举止,如果被十大门阀知道了,必然会带来非议和惩罚。

“我……我想见云焕!”明茉暗自握紧了手,直视着圣女,“请您让我进去看看他!”

“为什么?”巫真冷淡地开口,“婚约已解除,小姐和我们云家已然没有任何关系——这样子的忽然来拜访,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是我母亲的意思!是我家族的意思!”明茉终于低低叫了出来,紧紧噙着眼里的泪水,身子微微发抖,“我……我不想这样!我想见他!你让我进去吧!”

巫真忽然沉默下来,手指在宽大的圣衣下绞在一起,深深吸了一口气。

——见惯了那些矜持高傲的敷粉贵族,还真想不出十大门阀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女子。

“在未婚夫面前说这样的话,是不合适的。”她静静道,看着一侧的飞廉,飞廉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拉着碧走开,避在一旁。

然而巫真依然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明茉小姐还是请回吧,否则令尊令堂会担心的。”

明茉站在那里,眼里的泪水终于滑落,霍然抬起头看着她,话里已然带了哭音:

“为什么?为什么辛锥不让我进去,你也不让我进去!”

仿佛一支无形的利箭瞬间洞穿了心脏,巫真云烛的脸刹那变得惨白,猛地踉跄了一步,看着眼前衣衫不整的贵族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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