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击得手后,失去控制的螺舟逐渐下沉,可轮叶的速度却已然重新加快!
宁凉双手攀住了螺舟外壁,沉下心凝视着飞旋的锋利轮叶,想在短短的瞬间找到可以脱身的空隙——然而,身体里的血似乎在沸腾,那火在心头燃起,烧得他心神不定。
这……这是怎么了?
已经四五天了,这个身体怎么一直有这样奇异的感觉?
他深深地呼吸着充满血的水,耳后的鳃开阖着过滤血腥味,心却止不住地越跳越快。他想沉静下来,却发现根本作不到!
“右权使!”周围的战士看到他迟迟不返,惊讶地一起呼喊。
而巨石阵的外延又起了一阵喧闹,无数的腐土从水底腾起,巨石不停倒下,螺舟纷纷让路,似乎沧流那边又有什么援兵来到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觑准了轮叶击到石柱上的一刹那停顿空隙,他双臂蓄力,整个人如一支绷紧的箭,闪电般地向着这短短一瞬出现的空隙飞掠过去。
然而他在掠出的刹那,变了脸色:不对!根本发不出足够的力量!
用尽了力气,这一跃所能达到的速度、却远远低于平日。
身体里一直发热,手足好像忽然乏力。他的上半身准确地穿入了轮叶的间隙,然而穿越的速度却不够,在没来得及穿出之前,锋利的轮叶已然拦腰斩到!
他下意识地转过手腕,用剑去格挡那可怕的巨大利刃。
薄薄的剑和利刃相交,发出了清脆的断响,铮然落地。只是阻拦了短短一刹那,他身体尚未完全游离出来,轮叶已然切入了肌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对着外面的同伴发出潜音:“走!别管我!去天眼!”
然而,就在那个刹那,他看到一道白光轰然掠来,割裂了黯淡的水底。
——是沧流的银砂?
那道光却不止是照明的,随着光激射而到的,还有某种剧烈的力量。在照亮他眼眸的一瞬间,击中了高速旋转的轮叶,轰然四射开来。
轮叶在快要切入他小腿的刹那停止了转动,将他卡在了下面。
“快!”他听到一个声音急切地说,然后一只手伸过来,将他从沉没的螺舟下拉起。然后,仿佛是不小心被锋利的轮片割到了,发出了一声惊叫。
那是一双温热纤小的手,掌心传递来人类才有的温度。
是谁?是谁?在努力从耀眼的白光中辨认来者的时候,宁凉的心再也止不住地震动起来,完全顾不得此刻腿上剧烈的疼痛——难道……是她?竟是她?
“臭手,快过来!快过来啊!”果然,耳边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喊,将他从地上半扶半抱拉起,已然带了哭音,“宁凉、宁凉的腿被斩断了!怎么办……你快过来!”
那一瞬间,他眼前一黑——真的是她!竟然真的是被她救了!
宁可死,他也不要受这个中州丫头的恩惠!
那么多年了,他一直这样默默地和那个人并肩战斗,没有去想复国以外的任何事情。那个人保持着作为一个战士的彻底的纯洁和高贵,发誓将毕生都奉献给复国的大业。那么,他也只能跟随他一起,将自己的一生祭献——因为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在心底里发过誓,这一生都将和这个人休戚相关,生死与共。
按照海国的风俗,如果两个都未曾变身的鲛人相爱了,想结为夫妇,就必须要双双去禀告族中的大巫。大巫将为他们主持一种名叫“化生”的仪式,通过占卜,让上天来决定这两名鲛人哪一方该成为男子,哪一方该成为女子。
但是,因为那个人始终没有选择性别,所以,他也没有成为任何一种人。
上百年过去了,无数的同伴倒下,无数的战士尸骨湮没,他却伴随着那个人一路血战至今。他一直是那个人最亲近的朋友。他的心底一直存着的希翼:希望能在某一日,和那人并肩杀出一条血路,一起回到那片浩瀚的碧落海去。
到了那个时候,那个人的心里应该可以放下复国的大业,来想想别的事情了吧?
而他为了那一天,也会一直这样默默地等待下去。
然而,所有的一切,却被这个蓦然到来的异族少女打碎!那个人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而背弃了昔日的誓言,选择了变身——这怎能让他不一想起来就恨入骨髓?
然而,在这一次激烈的战斗里,自己却是被她救了性命!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他宁可自己就在那一瞬死在螺舟下,也不愿此刻这个少女扶着自己惊慌地哭叫,仿佛割断的是她的腿。那样纯净坦荡的眼眸,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也无法报复的苦痛。
那个人爱上的是一个这样的女子,让人无可挑剔,也无从憎恨。
可是,难道连他心底那一点自傲和恨意,也要被剥夺得一干二净么?
那一瞬间,空前强烈的愤怒从心底涌起。宁凉忘记了腿部剧烈的痛苦,只是站起身,猛然一推那个扶着自己的人!那笙被推得一个踉跄仰面跌倒在水底,他的身体却凭着惯性,在水中向着相反方向漂开来。
“跟我走!”宁凉顾不上断腿的疼痛,低低用潜音吼着,对周围的战士发出最后的命令,狠厉疯狂,“跟我去天眼!立刻!”
是的,战斗吧!到了如今,也只有战斗才能让他找到存在的意义——他将以血来证明自己这一生的奋斗并未落空。他宁可死在天眼里,也不愿承这个外族女子的恩惠!
他向前游出,头也不回,有一种赴死的坦然。
然而在冲向蜃怪沉睡禁区的刹那,望着前方那些影影绰绰浮起的可怕幻象和毒瘴,他的嘴角却浮出一丝平日惯有的讥诮——这样的结局,其实也很好。
否则,他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变成了女人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虽然一直静默地眷慕着那个人,但他不能想象炎汐成为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从小到大,他们两个的性格,都是一样的坚毅刚强。
然而,在听到炎汐已然成为男子的消息后,他身体的变异却已然无可改变地开始了。
那是他们一族无法解除也无法阻拦的魔咒吧?即便是力量强大如新海皇苏摩,都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朝着内心的愿望变化。
幸亏自己能及时的死去,否则,炎汐那个家伙如果看到自己出落成女人,不知道会有什么样奇怪的表情啊……嘴角那一丝讥诮越发深了,宁凉再不多想,只是朝着那一处深蓝游去。
复国军战士们看到右权使拖着断腿冲出去,一路浮起血光,却在挥剑扬手招呼大家奔赴牵线,不由个个为之动容。年轻的战士们眼里放出狂热的光,齐齐低首,随着宁凉往巨石阵打开的缺口外奔去,将生死置之度外。
背后的螺舟看到了这边复国军撤退的景况,立即纷纷涌了过来,追杀而去。
那笙从水底踉跄站起的时候,宁凉已然带着复国军战士远去。
只留下他伤腿上沁出的两缕鲜红血色,在碧波中萦绕不散。
她怔怔望着宁凉远去的方向,忽然间觉得心里有某种彭湃而来的激情,一时热泪盈眶——他们都不怕死么?每一个鲛人,都是这样不怕死?他们有着比人类长十倍的寿命,然而,他们却比一心奢望长生人类更舍得毅然赴死……
“小心!”刹那的出神,耳边却忽然听到一声厉喝,一股大力涌来,她被推出了一丈几乎又是一个嘴啃泥。她踉跄着爬起,怒:“臭手,你在干吗?”
但还没回头就听到一声巨响,潜流轰然激射而出,巨石散乱了一地。
那一瞬间,那笙手中蓦然发出一道白光,笼罩了她的全身,将所有飞来的尖锐石头全部反射回去!
“你躲开一点,站在这里发什么愣?”真岚从碎裂的巨石中穿行出,手上拿着那把龙牙制成的辟天长剑,微微喘息。
一架螺舟被他劈中,轮叶支离破碎,机械残骸连着人的肢体碎末铺满了水底。
宁凉一行的奋不顾身,只吸引了一半的螺舟紧跟而去,而剩下的一半奉命留守原地,继续着清剿复国军大营的任务。而此刻的营地里只余下了老弱妇孺,正在用尽仅剩的力气,朝着海魂川入口处方向奔去。
“涓,你赶快拿着钥匙走!”炎汐夹在在逃难的人流中,竭力维持着秩序,让长老和妇孺们先走,而自己和一些伤病的战士留下来断后。
螺舟发出了无数小艇追击奔逃的鲛人,然而那些乘着小艇出来的军人都被拦截了。
一个披着斗篷的男子从漫天飞舞着断肢的女萝森林里闯出,长剑纵横,将所有出来的人都斩杀当场!而他身边那个少女的手上也不时放出闪电一样的光,将那些小艇一一焚毁。一刹那间,靖海军团起了微微的骚动,显然一时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混杂喧嚣的人流里,炎汐发现了那一边追兵速度的减缓,诧异地趁乱回头看了一刹。
忽然间,他的眼神凝了一下,露出了惊喜的表情:“那笙?!”
一起在注视的,还有很多双不同表情的眼睛。
“天啊……这、这不是皇天么?”螺舟里,靖海军团的另一名将军看清了方才少女手上戴着的东西,失声惊呼——难道,这就是前些日子征天军团没截获的皇天神戒?
连破军少将带了那么多人去,都没有将神戒带回。机缘巧合,这一次居然被他们的大军在镜湖万丈水底撞上了!
如果夺到皇天,这个功劳可比剿灭复国军大营更大!
螺舟上的靖海军团看到半路又杀出这一行援军,为少女手上的至宝吸引,当下掉过头将真岚包围,希望能夺到皇天回帝都领功。
二十架左右的螺舟,从各个方位紧逼过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一瞬间,激烈翻涌的水流似乎都停滞了,那笙看到那样乌压压的大批军队,那些飞快转动着的锋利刀刃,有些害怕地往真岚身侧靠了靠,拉拉他的衣襟,“臭、臭手……他们有好多人。你……打不打得过啊?”
真岚笑了笑,执剑侧身,嘴里却道:“打不过又怎么办呢?”
那笙跺脚发急:“打不过的话,就赶快逃啊!”
真岚严密地防守着周身,目光逡巡着辨认这一行螺舟中的旗舰所在,看似漫不经心地回答:“我逃了,你呢?”
那笙嘟起了嘴,执拗:“我要去找炎汐。”
顿了顿,又道:“不过不用你跟着来。”
真岚微微一笑,然而眼底的神色却是逐渐肃穆——那么多的螺舟锁定了他们两个人,要对抗绝不是容易的事,而后援尚未到来,看来是不得不提前用那个法子了……
他的目光逡巡着,最后定在了其中一架螺舟上,忽地道:“把皇天还给我。”
那笙吃了一惊:“什么?”
“先把皇天还给我!”真岚加快了语气,将辟天长剑插在身前的水底地上,眼睛却一直看着前方不停压过来的螺舟编队,伸出手来,“快!”
那笙不解地瞪了他一眼,有些不情愿地伸出手来,嘟哝:“我自己可拿不下这东西!”
“等下我一戴上戒指,你就用轻身术冲出去,越远越好。”真岚低声嘱咐着,张开手心,手指向上微微一收,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枚紧紧扣着那笙手指的指环自动地铮然掉落。真岚倒转手腕,手指竖起,皇天神戒仿佛有灵性一样,跃入了他的无名指,贴住了他的肌肤。
“啊?!”那一瞬间,那笙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不止是她,在所有的人:沧流战士、鲛人复国军、女萝嘴里,都发出了同样的惊呼!
戒指一套上手指,空桑的皇太子身上轰然盛放出一层金光,照彻了整个湖底——金光一闪即逝,然而真岚的眼睛蓦然睁开,眼神闪烁,却含了说不出的汹涌力量!
仿佛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的身体里有什么苏醒了。
“那笙,快走。”真岚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嘴里淡淡地吩咐着,却抬起手,握住了插在身前的辟天长剑,唯一的右手上血脉在肌肤下不易觉察的跳跃,“也让鲛人们躲避。”
“啊?”那笙有些诧异地望着真岚拔出面前的剑,感觉他整个人都有点不一样了。
这还是这个臭手自慕士塔格复苏以来,第一次戴上皇天戒指吧?
“快躲!”真岚蓦地怒喝起来,显然对于力量的控制已然到达极限。
那笙吓得一震,下意识地足尖一点地面,闪电般地朝着后面鲛人营地掠去。
就在那个瞬间,真岚拔出了那一把辟天长剑,贴住了眉心,侧转剑身——雪白的龙牙长剑将他的脸庞分成两半。而剑两侧的两只眼睛,却闪出了完全不同的两种表情:
一种是狂,而另一种,则是痛!
手腕微震,一阵阵龙吟从长剑上发出,真岚的眼睛转成了璀璨的金色。
“长剑辟天,以镇乾坤。
“星辰万古,惟我独尊。”
他倒转手腕,以剑指地,垂目吐出四句话。
“这是、这是…空桑的……帝王之血?”迫得最近的螺舟上,传来将领惊惧的低语,啪的一声,仿佛有什么摔落在地,“天啊……这是空桑的帝王之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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