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羽毛上弥漫着惨白色的辉光,一支支如同钢铁般锋利!
仿佛一把巨大的剑缓缓展开,翅膀碰到的地方、所有藤萝都尖呼着避开来。
“是鸟灵!她是鸟灵之王!”忽然间,地底传来了一个语声,沿着闷闷的传开,让人脚底感到了某种震颤,“不要捕食了,快走!”
所有藤蔓飒地抽回,立刻风一样地在黑暗中后退。
然而就在那一刹,一直漠然旁观的傀儡师忽然动手了——苏摩足尖一点、疾冲而出,没入黑暗森林的某一处。霍然驻足探身,抬手插入了地下,直将整个手臂都没入泥土。
地底下陡然传来了一声痛呼,整个地面都颤了一下。
“我抓到你了。”苏摩单膝跪在地上,将手插入了泥土,冷笑。
“放开她!”那些刚刚退去的藤蔓忽地又出现了,漫天漫地地扑过来,再也不顾一边幽凰张着翅膀虎视眈眈的神色,奋不顾身地抢身前来。幽凰急忙阻拦,然而尽管努力张开了双翅,能挡住的范围依然有限。一个顾不上,好几条藤蔓依旧穿过她直奔苏摩而去。
傀儡师没有动,肩头的小偶人看着漫天伸来的雪白手臂,仿佛觉得有趣,抬手一划、嗤啦一声那些东西便藕片般地掉落下来,冷冷的、鲜红的汁液洒在它脸上。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阿诺的表情也有些僵硬,仿佛震惊般地,它侧头看了傀儡师一眼,顿住了手。眼里有疑问的光,仿佛遇到了什么难解的问题。
“住手。”苏摩喝止,然而手臂一用力,便破开了腐土,将地下那物提了上来。
那是一个柔软的囊,三尺长,囊下仿佛植物的根茎一样,长着蓝色的根须。从那个根茎上生长出了四根白皙的藤蔓——那藤蔓原本有数丈长,此刻被苏摩一提出地面,便立刻向着囊里收缩回去。
“咦,那是什么?”幽凰看得奇怪,忍不住踢了踢那个囊——如击败革,里面仿佛还有水在晃荡。她好奇心大起,双翅一挥,便要斩开那只皮囊看个究竟。然而苏摩只是一挥手,便将她拦了下去。
“你是要我剖开紫河车呢,还是自己出来?”苏摩漠然对着那个囊发问,“如果剖开把你拿出来,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囊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仿佛里面的水在波动:“你为什么要我出来?”里面有个诧异惊慌的声音问,竟似女子声调:“捕食错了人,遇到你们这般高手,算是我们命不好——杀了就是,何必多问?”
“我没有杀你的意思。”那个动辄杀人的傀儡师,此刻居然毫无杀气。
“那你要我出来干什么?”囊里那个声音问,稍微有了松动。
“我要你看看我是谁。”苏摩嘴角忽然浮出一丝冷笑,忽地提高了声调,“把你们的眼睛,都从土里浮出来吧!那么多年浸泡在黄泉的水里,让你们都变盲了么?”
那样冷肃的声音响彻密林,傀儡师一挥手,头顶浓密的森林全数分开,月光直洒而下。
那一瞬间,整片林子都起了诡异的颤抖,仿佛雷霆陡然击下,那些修长的藤蔓急速缩短,没入了土壤——土底下发出了无数窃窃的议论声,仿佛惊骇地争论着什么。然后,地底开了无数个小口子,似乎无数双碧色的眼睛看了过来。
“还认不出么?”苏摩忽地冷笑,将长衣拂落——月光洒在他身上,美如雕塑。
那种恍非人世的极至美丽镇住了地底下所有的争论,所有声音截然而止,空莽的森林里似乎听得到远处九嶷上亡灵的叹息——月光穿过密林、洒落在傀儡师宽阔的肩背上。在那上面,竟有一条黑色的龙纹,张牙舞爪、直欲破空而去!
“龙之魂!”地底的沉静忽然被打破,藤萝们惊呼起来,“是海皇!真的是海皇!”
噗的一声,那只被他擒住的囊率先裂开了,藤蔓先伸了出来,然后化为四肢、如同十字星般展开,紧接着一张脸从囊里的水中浮出来,睁开了碧色的眼睛,梦呓般地看着苏摩,开口:“是海皇么?真的…是海皇?我们在这里守着蛟龙,已经等了你很多、很多年……”
“我知道。”那一瞬间,苏摩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回答。
地底一处处的裂开,不知有多少藤萝浮出了地面。囊口张开,先是四肢,然后是脸,接着是蓝色的长发,最后是身躯——满身淋漓着汁水,无数苍白美丽的女子从地下的囊里滑了出来,仿佛初生婴儿一样、**地坐在土地上,抬起碧色的眼睛看着傀儡师。
“呀,她的眼睛和头发,和你一模一样!是鲛人?”幽凰看得呆了,脱口惊呼。
她明白了,方才那些纠缠的藤蔓,就是这个人从囊中探出的手脚——那些东西居然可以随意变化形体、如藤蔓一样无限地延长,抓取着来往的旅人。而刚才囊中探出的根茎般的蓝色,则是这个人的一头长发了。
然而同样是碧色的双眸,这些女萝的眼睛却是混沌的,带着一种死气,恍如那些死了的鱼类的眼睛,不瞑地望着世间一切。
在她一眼看过来时,幽凰心里一冷,感觉到了一种非人的气息,悚然一惊,再度脱口:“啊?她是死人!”
“是的。”女萝低声,仿佛一离开那个囊,力量就迅速消散,“我们几百年前就死了。”
幽凰为第一次在云荒上看到这样的东西而诧异,打量着,惊诧莫名:“你、你不是鸟灵也不是冥灵。你算是什么呢?是鲛人?怎么死了……还能动?”
“对啊……我们……算是什么呢?”女萝低着头,双手交叉着环住肩头,喃喃,“我们被活埋入地下殉葬,已经几百年。不肯死去,也不能重生,算是什么呢?”
**而雪白的身体毫无遮掩,越发显得右肩上那个烙印刺眼。那是奴隶的烙印。
“殉葬?”幽凰抬头就看见远处阴冷巍峨的九嶷,忽地明白了。
原来,这些都是被殉葬的鲛人……
在前朝,因为鲛人数量稀少,因此拥有这种美丽奴隶是财富和地位的象征,空桑贵族巨富无不争相畜养。有的空桑贵族在临死前,便将生前最珍爱的珠宝或奴隶一起殉葬,一为炫耀毕生财富和权势,二为不可抑制的独占欲——这种行为的极至、便是历代空桑帝王的大葬。
沧月镜龙战 第一章 星之陨(2)
空桑人相信宿命和轮回,所以非常重视地宫王陵的建设。往往新帝即位的同时、便在九嶷山上选址动工修建身后的寝陵,直至驾崩之前、日夜不停。
作为这片大地绝对帝王,空桑王室掌握着天下所有的财富和性命,为了表示这样至高无上的地位,每次空桑帝王薨后,便会在墓前的陪葬坑里活埋无数奴隶和牲畜。
而所有东西里,最珍贵的、无疑就是鲛人。
以密铺的明珠为底,灌入黄泉之水,然后将那些生前宫中最受帝王青睐的鲛人奴隶活着装入特制的革囊中,称之为紫河车,沉入挖好的陪葬坑里,再将坑填平,加上封印。那便是给帝王殉葬的最贵重的珍宝了。
因为鲛人生于海上,所以尽管土下没有可以呼吸的空气,黄泉之水也极为阴寒,可有些鲛人可以在坑里活上多年而尤自不死。因为怨恨和阴毒,那些处于不生不死状态的鲛人某一日冲破了封印,从墓里逃脱、化成了可怕的邪魅。
——这个传说是自五百年前,从盗宝者嘴里流传开的。
那些北荒的大盗觊觎王陵重宝,无数次试图闯入机关重重恶灵遍布的墓室。五百年前的天玺王朝时期,有一个盗宝者成功地撬开了陪葬坑,想挖取紫河车里的凝碧珠——然而,在打开一个被活埋五六年之久的革囊时,他震惊地发现里面的鲛人还活着,而且依然保持着那样凌驾其他种族的惊人美丽,一开眼看到盗宝者、那个鲛人便哀求他救自己出去。
虽然贪图对方的美貌、也知道活鲛人更值钱,但因为地宫机关可怖、恶灵遍布,只身出入都极度危险——那个盗宝者在地宫里满足了自己的兽欲之后,只挖去了凝碧珠,弃尸于地,便孤身返回。
那之后他靠着这一笔的横财、逍遥享受了很多年。在财富耗尽后,重新落魄潦倒。一次酒后,他忍不住将此事说出口,向同伴夸耀——然后受到了怂恿,带着更多同伴和更精密的工具、重返王陵。
然而,在下到三百丈深的地底,返回相同处所的时候,那个盗宝者赫然发现那具被他剜去双目的鲛人尸体不见了——不仅如此,那个被他撬开的陪葬坑里所有的紫河车,也全部从这个密不透风的墓室里消失不见!
“你破坏了陪葬坑上的封印!”看到当初被盗宝者撬开的一处痕迹,同伴里有人忽然惊呼起来。那个经验丰富的同行、刹那间似受了极大惊吓:“快走!这个墓室不安全了!”
那一行盗宝者里、最后只有一个人返回了地面。然而幸存者的神智也错乱了。
“那些手!地底下冒出来的手!”那人不停地发抖惊呼,“紫河车里长出来的手!”
但,没有人理会一个疯了人的话。
十几年后,另一队盗宝者无意中进入了这个空空的墓室,发现了一堆尸体。令他们惊讶的是、在这几百丈深的地底,居然长着奇异的雪白藤蔓,缠绕着那些遗骸。
那些人的身体早已朽烂成白骨,然而唯独眼珠依然完好,甚至有着活人一样的表情,死死盯着前来的人、露出了乞求和痛苦之意。
那一行盗宝者震惊之下挥剑砍去,一番血战后,藤蔓松开了那些白骨,缩入地下。那些白骨得了自由,开口说自己也是北荒来的盗宝者,并祈求对方杀死自己——盗宝者大惊,一一询问姓名,才发现那果真就是十多年前失踪在地宫里的先代同行!
显然,那一行盗宝者受到了极其残酷的报复。他们被那些地底下伸出的藤蔓抓住,被当成了汲取养分的泥土。那些东西紧紧裹着他们,一点点吸取他们的生命,却不让他们立刻死去。这些人就如那些被活埋入地底的鲛人一样、挣扎呼号,却无法死去。
直到十几年后同行无意闯入,挥剑将白骨粉碎、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九嶷地宫里鲛人之灵的传说由此而始。此后还有更多的盗宝者看到过这种诡异而恶毒的东西——那些东西在地宫土壤和水里自由的来去,躲在那个葬身的革囊里,手脚却能无限的延长,宛如土里长出的植物。因为清一色为鲛人美女,所以也被称为“女萝”。
女萝们抓取地面上的活人、以此为食,群集在一处,仿如白色的森林,在九嶷山附近飘忽来去、行踪不定。多有行人商旅或盗宝者、被这片游弋的森林吞噬,尸骨不留,因此,在云荒大地上、就有了“梦魇森林”的传说。
不同于鸟灵和沙魔,女萝却是安静而本分的,从不露出地面,甚至从未离开过九嶷王的封地,只在苍梧和九嶷两郡出没,偶尔捕食过往行人,却没有造成过大规模的伤害——因此沧流帝国建立起来后、倒也没有被这些魔物惊动。
然而在今夜,幽凰却第一次看到了这种从不露面的神秘东西。
“你们……一直不肯死,就是为了等待苏摩?”幽凰收起了翅膀,讷讷看着那些苍白诡异的女子,“等到他了,又如何呢?你们……想回到碧落海里去么?”
听得鸟灵这样的问话,被苏摩抓住的女萝首领忽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用苍白的手臂抱着自己点肩膀,笑了起来:“鸟灵,你还想转生成人么?”
听出了语气中的讥讽,幽凰怔了一下,却不以为忤:“我们这些怨气集成的东西,气散则消,再也无法进入轮回了。”
“是呀,”女萝抬起头,看了一眼头顶星星点点的天空,“我们也回不去那一片碧海了……也无法化成云、升到星空之上——若不是凭着一念支撑,还能怎么办呢?”
“我们尽管化身为魔物,却依然不敢离去、一直在苍梧之渊附近徘徊,守着龙神,也等待着海皇。等着能向那一族复仇的时机到来。”她对苏摩点头,似是感慨、也似是疲惫:“海皇,您和龙神一样已经沉默了七千年,无声无息——我以为直到我们的眼睛都化成了土、都无法看到您的归来了。”
苏摩一直不曾说话,只是站在那一片由死去族人组成的诡异森林里,沉默。
很久以来,他内心都在桀骜地抗拒着加诸于他身上的“海皇”宿命,不承认自己是鲛人的希望和少主、更不希望成为被无形之手操纵的傀儡——然而此刻,在看着那一双双死去多年尤自不肯闭合的眼睛时,某种力量让他忽然无法出口否认。
如果,这个承受了多年苦难的民族、唯一的希望就是自己,那么,不妨就让他们这样希望下去吧……
沉默许久,他开口,直截了当:“你们,能帮我什么?”
“我们知道苍梧之渊最深处、星尊帝当年囚禁龙神的龙宫所在。”女萝也不含糊,立刻回答,“我们能带您前去释出龙神,复兴海国。如果九嶷王被惊动,前来阻拦、我们也能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