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是你唯一的女儿,岑蓝也是岑伯伯唯一的女儿……现在岑伯伯已经去世了,你们难道真的要逼死她才如意吗?”她知道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可是这样的事实,叫自己今后如何去面对那个手足相依的岑蓝?
此生都不曾这样的绝望过,呵呵,这真是一个悲凉的世间,一直坚持的信念和理想,在刹那间分崩离析,自己实在是对这个人性泯然的世间充满了怀疑,可是岑蓝却自始至终的热爱着它,几番沉沦,几经挣扎,可她依旧能够发现它的美好进而勃发出强大的生存勇气;总会为一些不经意间的温暖进而忘掉它人事沉浮的悲凉;而在遇见顾卿恒之后,岑蓝更将他视作生命中最珍贵的爱人。可现实呢,总是在你自以为幸福的时候甩你几个耳刮子,狠狠的,让你在猛然间惊醒,继而痛彻心扉,惨淡离场。
对不起,岑蓝。
此生路长,怕是今后再也不能陪着你走下去了。
纵使天底下的坏事都做尽了,可他仍旧是我的父亲。
而身为他女儿的我,还有什么面目,再走到你的面前,祈求你的原谅。
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落,陈茜瑶啊陈茜瑶,你半生恣意,享尽了世间繁华荣光,可上天是不是真的就是这样的公平,此前所有的平顺,都是要今后的痛楚加以偿还。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或许还是好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前半生受尽了生离死别,世间凄苦的岑蓝,是不是在后半生也会有所补偿?
叹息声落,岑蓝在睡梦中惊醒,透过层层的百叶窗,可以看见斑斑驳驳的阳光打着光晕的落到了地上,时光在静谧中显得特别温柔,只有偶尔间飞掠而过的几只燕雀,叽叽喳喳闹腾的欢喜。明明就是这样令人觉得闲适安然的早晨,可是自己总觉得心中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大口子的另一端是一个黑幽漆漆的巨大黑洞,将自己一切珍惜的,重要的事物,都吸纳进去。
“睡醒了吗?”
落地窗的靠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看见床上的女人醒来了,他拿着一条方毯,小心的上前披到了她的肩上。
“早上还是有些凉的,仔细别冻着了。”
顾卿恒的指尖轻揉着她鬓边的碎发,目光温柔,眉眼间化不开的深情。
岑蓝空晃晃的心总算是安定了几分,头倚在男人的胸口,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糊:“今天我要去医院。”
顾卿恒俯下身吻了吻她的脸颊,和煦道:“好,我陪你。”
医院里相关的一些手续早已经安排妥当,只是岑蓝想能够多一点时间再陪陪自己的父亲。她亲自给父亲擦拭了身体,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这时候的岑蓝已经变得异常的平静,她是最懦弱又最坚强的人,似乎身体里有无尽的韧性,可以在跌倒之后一次又一次的爬起来,跟着命运搏斗。
正是这样的一份孤勇,牢牢的绑住了顾卿恒,这个女人,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他的死穴。他的一生都是这样的自信,年少的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等到年长一些,有了经验和人脉,做起事来更是狠辣决绝。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的招数,他再拿手不过,可是岑蓝,让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也开始变得有些怀疑,世上是否真的‘人定胜天’这回事。
“你家乡那边,我安排妥了,半个月后挑个日子,我陪你回去。”顾卿恒看着眼前表情悲戚的女人,心里一两丝的抽疼,继而缓缓的蔓延开来,凝结成了一整片的伤。
岑蓝没有回头看他,目光仍旧停留在父亲苍老的面容上,过了半响,她“嗯”了一声,又说道:“那我还要回家一趟。”她一直固执的认为,有父亲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顾卿恒的豪宅不少,自己住过的地方也有好几处,可是心底认定了是“家”的地方,只有那处父亲守着的小房子。
“嗯,也好,我陪你一起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顾卿恒的心变得这样的怕,只要岑蓝一分钟不在自己的视线里,他就担心又会出了什么岔子。总是要安慰自己,她不会走,自己也不会失去,可是冥冥中还是害怕,害怕她知道些什么,害怕她怀疑些什么,害怕那些由“回忆”串起来的过往,总在不经意间勾起一些难以言喻的伤痛,无声的鞭挞着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
到了傍晚,两人回到了小区的住处,今年的枫叶红的特别早,公园里的孩子,还是欢欢喜喜的追逐着,闹腾着。岑蓝站在自家楼下,内心隐痛。
“上去吧,我跟你一块上去。”
顾卿恒牵过她的手,突然之间觉得自己的语言贫乏的有些可笑。‘我陪你’、‘我一直在’、‘我同你一起’,好像每天都要重复这些话,可到了最后他都开始迷惑了,这样的信誓旦旦,言辞恳切,都不知道是为了安慰身边的女人,还是为了安抚自己忐忑的内心。
岑蓝没有注意到顾卿恒的那细微的表情变化,只是一心看着家里熟悉又陌生的摆设。自从出事之后已经好几天了,可家里一切都还停留在父亲离开时的状态。阳台的小壁灯开着,昏黄的灯光,显得温暖妥帖;冰箱里放着裹着保鲜膜的饭菜,红烧肉,基围虾,茭白炒肉和水煮菜心,都是自己爱吃的;电视机还处于待机状态,好像屋子的主人并没有离开很久,下一刻就能够回来又打开电视,嘻嘻笑笑的看着节目调侃几句。
她神思恍然,拐出了家门,踏着台阶,一步步的走向顶楼的天台。顾卿恒一步不离的跟在她的身后,经过走道的时候,碰到了时常和岑父下棋的邻居。
“哟,岑蓝回来了啊?这几天你爸爸去哪里了啊?楼上的菜都冒青了,再不赶紧摘了吃,那都可得成老叶儿了。”老人笑呵呵的调侃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顾卿恒,目光中露出欣慰的神色。岑蓝笑的勉强,眼角渐渐泛了红,强撑着几分精神应了一声,等到老人转身走过了拐角,她的眼泪又像是珠子一样的滑了下来。
以往在顾卿恒面前,她是不敢多流露出伤心或是难堪的样子的。这么多年的辗转沉浮,早就叫她学会了等到无人的时候再放声大哭,世上磨难那么多,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快乐和喜悦发生在同一人的身上,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人人都有或多或少不愿回想的伤痛,可即便如此,也没看见满大街的人都是哭丧着脸。
岑蓝想着想着,倒也觉得安慰,现今明了也不算迟,原来悲伤到了极致,顶多也只是面无表情罢了。
正这么觉得,一双大手从背后环过,牢牢的扣住了她的肩膀,男人身上特有的烟草香慢慢的恣意开来,火热的唇印上了她的脖颈,一点点的吮吸着她的冰凉的皮肤。楼道里,时光翩然轻擦,这一对男女,历经了铅华,当下的稳妥,似乎是几世修来的福缘。
良久,顾卿恒的头埋在了她的肩窝处,低低的说道:“年轻一点的时候,遇到了自己办不成的事情,我会不服气,会更加努力,等到下一次有机会的时候,一定逼着自己做的更好。”
“可到了现在,我居然有点开始信命,如果再给我一次回头的机会,或者……或者……”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沉沉的陷入死寂之中。岑蓝的身子动了一下,猜不出后面那个‘或者’会是什么。
“走吧,我们上去看看。”顾卿恒并没有接着说完那番话,也许是不知道从何说起,也许是不知道一旦说出口,是否还有挽回的余地。
天台上的草木葱郁,仔细看去,竟然是绿油油的一片小白菜,左侧花圃的小番茄也已成熟了,红彤彤的一片,煞是好看。右侧靠前是一溜儿的青椒,露了点点的头儿出来,微风一过,偷偷的摇摆着细长的小腰板儿。岑蓝慢慢的走到花圃前蹲下,手指轻轻的抚弄着这些曾经被细心照料的瓜果蔬菜。
现在的番茄红了,茄子紫了,连着藤蔓上的小黄瓜都得意的摆着尖头的小黄花。
这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可是爸,怎么就是你不在了?
岑蓝慌乱中仰起了头,死命的克制着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流出来。顾卿恒知道再多说什么都是无补于事,于是也跟着她一起,蹲在了花圃边,伸出手,将成熟了的果实一颗颗的掐了下来。
“原先就一直想给你做顿家常饭吃,一直不得空,现在有了时间,我做顿饭给你吃吧。”他手里拢了满满的几把蔬菜,清隽的五官变得柔和,眉眼含笑,深情如许,竟然也是心甘情愿为心爱的女人染上烟火气息。
岑蓝没有反对,任由着他兴致颇高的下了楼,走进厨房开火做饭。
顾卿恒早年在国外念书,吃不惯满是芝士熏肉的洋餐,于是磕磕碰碰的学着自己做菜,等到学成归国的时候,除了专业知识分毫不差,连着这做饭的手艺也是高人一筹。
用的都是院子里刚摘的新鲜蔬菜,一道油焖茄子,他做的行云流水,先将茄子切去柄,蒂洗净、切成菱角式样的大旆刀块,放入盘中备用。炒锅放旺火上预热,加进植物油烧至五成热。接着再倒入茄子焖炸,从温油炸到油沸,等到茄子酥软控去油,用葱花姜末增香,再用料酒,酱汁,白糖,精盐调味,最后闷煮几分钟,大火收汁即可。
“怎么样,手艺不比你的差吧?”顾卿恒笑容和煦,恍然间真的给人一种居家过日子的平淡幸福感。岑蓝的情绪缓和了几分,看着厨房里的男人有条不紊的做着菜,心里悲恸的感觉渐渐消散了一些。
不多时,满满一桌子的菜就做好了,岑蓝举着筷子,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可置信。番茄炒鸡蛋,油焖茄子,腊丁鸡蛋羹,什锦菜心还有一个冬瓜瑶柱汤,最是家常的几道菜,却也最显功夫。她嘴角牵出一丝笑,小心的挖了一勺鸡蛋羹放进嘴里,蛋羹入口即化,唇齿间又留着腊肉的点点回甘。
“好吃吗?”顾卿恒似乎有点紧张,这时的他不是恒明的那个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董事,只不过是一个想着法子逗妻子一笑的无奈丈夫。
岑蓝微微点点了头,笑容慢慢在脸上恣意开来。
“很好吃。”
似乎是为了证实‘好吃’这一说法,也是为了眼前人的用心良苦,她很配合的吃了满满的一大碗白饭,顾卿恒看着她胃口好了一些,心中的抑郁之气也不再堵的慌,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
“岑蓝,如果有一天出了什么岔子,你会信我吗?”
岑蓝正专心的对付着碗里的饭菜,听见他幽幽的这么一声问,心里有几分迷惑茫然。
“为什么不信你?”
莞尔一笑,眸子逐渐清明,不带分毫的怀疑。
“这世上除了你,我还能信谁。”
今生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京郊四合院的时候。每天,岑蓝都在睡眼朦胧的时候被小家伙闹腾醒,朝朝有早课,司机准时七点一刻来接人。有时候小朋友赖床,拖沓着衣服蹭到岑蓝的被窝里,埋在顾卿恒和岑蓝的中间撒娇着不肯起床。
“朝朝,让爸爸送你去上课好不好?”岑蓝软着嗓子哄道,小家伙明显不买账,缩着小脑袋委屈的说:“为什么妈妈就可以赖床,朝朝就不可以?”
岑蓝半眯着眼睛想了想,笑着回答:“那是因为妈妈小时候很乖的去上学,所以现在可以睡懒觉。”小家伙没被唬住,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长长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样轻轻的盖过眼睑:“那为什么爸爸不能赖床?”
顾卿恒听着母子两的对话,也不打断,右手环着岑蓝,乐呵呵的一幅看好戏的模样,岑蓝捶了一下身边的人,无奈的答道:“那是因为爸爸小时候经常赖床不去上学,所以现在要被罚早早起床送朝朝。”
小朋友明显被这话迷惑了,扭捏了几下身子,老老实实的爬了起来,一边起还不忘一边跟岑蓝讨价还价:“那我回来我吃布丁糕,妈妈做……”小家伙软软糯糯的声音听得岑蓝的心都融了,原本那深沉如海的悲伤似乎在此时此刻也愿意歇息一会,温暖蔓延,她无比的珍惜现下里安宁的瞬间。
小家伙乖乖的去上了早课,顾卿恒也准点起床去了公司,走之前他眷恋的吻了吻岑蓝,双手在她的腰间厮磨了又厮磨:“回来给你带个礼物。”岑蓝被蹭的有点痒,笑了两声在他的鬓边也蹭了蹭:“赶紧上班赚钱,养家糊口。”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夹杂着点点的茉莉馨香,那是院子里的花儿都开好了。岑蓝在床上窝了一会,记忆像是河流一般淌过她的四肢百骸,心中缺失的那块又在若隐若现的疼痛着,像是要时刻提醒着她,这一生残缺的圆满,荒芜的离殇。
关于父亲,人事辗转之后,只余下了大片大片斑驳的回忆。这样糅合了甜蜜和悲伤的回忆,岑蓝像一个垂暮的老人一样,恪守着,一分一毫都不肯舍弃。等到独处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