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外的花坛边。
男人身形高大,眉目分明,举手投足间带着一丝北方大汉的豪气和胆识,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人,不知道他今儿个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一开场就是来者不善的模样。
“原来是苏家大少,我可没你那么悠闲,张张嘴就有人给你跑腿。”陈茜瑶心里冷笑,连同着面上也带了几分不屑,“请问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忙的很。”
苏志勋也不在意吃了个闭门羹,信手捻了一朵花坛里的栀子,笑容明明灭灭:“事儿到没什么,只不过要起风了,提醒陈小姐出门在外记得多加件衣服。”
陈茜瑶心中一凛,脸上的笑容越发恣意,她和苏志勋是一类人,越觉得心虚,就偏偏要表现的越加自得,自欺欺人这回事,你干的漂亮了,骗的了自己,也同样能够骗得了旁人。
“不劳你多牵挂,像我们这些笨人,不比某些自诩睿智的聪明人。”明眸流转,巧笑嫣然间的光华摄人心魄。“那些个聪明人,旁门左道的段数更是高人一筹,最后一股聪明劲都用在了刀刃上,伤了旁人,伤了自己,却还是不死不休,尤不罢手,你说这些人都图个些什么!”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苏志勋却不恼,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女人,风吹云动,草木芳菲,两人对峙着,任由时间从指缝间划过。良久,陈茜瑶都以为他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一声幽幽的叹息顺风传来。
“陈小姐,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努力就会有结果的。身在局外,就要珍惜自己局外人的身份。”
“假惺惺!”陈茜瑶心里暗骂,死死的瞪了一眼这个面容清俊的男人,高跟鞋踩的哒哒响,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停车场里取车。苏志勋看着女人纤细的腰肢被清风一握,月色朦胧间越发显得玲珑窈窕,妩媚多姿,他心头一动,嘴上浪荡调笑道:“小美人你不听劝哟,小心月黑风高踩地雷哦~”
陈茜瑶不顾身后人的嬉笑,直接开着车到了H市的飞机场,晚上直飞B市的航班还有两趟,她订了赶早的那班,却恨不得自己背上能长出两翅膀,做个鸟人赶紧飞回B市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岑蓝在陈茜瑶走后又陪着孩子玩了一会,但是兴致还是不高,小家伙却是精力旺盛,一会讲故事,一会堆积木,最后还是顾卿恒,怕她身子吃不消,叫嬷嬷抱走了孩子。
“累了吗?”男人的手环过女人的腰,目光温柔。
岑蓝勉强的挤出一分笑容,低声道:“见了孩子难得开心,不碍事。”
顾卿恒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手指滑过她光洁的脸颊:“累了就说,不要强撑着,以后,再也不让你辛苦了。”
“嗯。”岑蓝应了一声,目光又有些游离,踟蹰了一会,说:“我想回家里整理些东西,等到,等到医院那边安排好了,我亲自送爸爸回去。”
眼眶中又酝酿出了几分水色,顾卿恒吻上了她的眼睑,轻声道:“只要你乐意,怎么样都好,接下来我有时间陪你一块回去。”
岑蓝点了点头,推了一下身上的男人:“起来,我洗澡去了,明天还要去医院。”
花洒喷出的热水蒸发了身上入骨的凉意,心却仍旧是空了一个大洞,每一睁开眼,每说一句话,都能听到那个空旷荒芜的地方传来猎猎风响。“爸……”岑蓝缓缓的蹲下了身子,环抱住自己的膝头,像是十多年前走失在街头的小女孩。
平日里,有人守着陪着,反而更加不能将自己的情绪随意宣泄,因为怕人牵挂,怕人担心,所以只能把所有的悲伤寒凉一分一里的全部收藏妥当,等到了夜深人静,独自一个痴愣的对着记忆里清晰又模糊的人影,她才能完完全全的卸下伪装。
这是她永远的伤,即便是将来止了血,结了痂,可是只要轻轻一触,就会又是血肉模糊的一场疼痛。岑蓝恍然,原来父女一场,爸爸他付出了这一生的心血,只为守护她的安宁,可是她呢,到头来只能看着父亲的背影在目送中渐行渐远。不能强留也不能言苦,只能静静的,静静的,看着这一生的父女缘分,在此终结。
不知道在浴室里待了多久,只知道出来的时候,身上的皮肤已经被泡的有些泛白,顾卿恒来敲过两次门,放下了浴巾和燕窝茶点之后就去了书房整理资料。岑蓝披着浴巾,还是一副疲倦的样子。正吹着头发,梳妆台上的手机“滴滴……滴滴……”的响了起来。
是有短信进来了。
手里拿着吹风机,心里却是一潭死水一般。
岑蓝慢慢的走到了梳妆台上,拿起了手机看了看。
“岑蓝,现在是晚上23点10分,23点30分的飞机,这辈子我们只剩20分钟,能不能让我再听听你的声音。”
是钱非凡。
这一场变故中,谁比谁更无辜?谁做错了事,谁又应该接受道德上的制裁和审判,是钱非凡吗?还是自己?岑蓝有些迷惑,这一切来的太快,还没等她做好准备,就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手机铃声大作,死一般的寂静里,只余下女人短促的呼吸声。纤长的手指缓缓的划过键盘,岑蓝拿起了手机放在耳边,轻轻的‘喂’了一声。
她还记得那个年轻的男孩子第一次同自己说话的样子,带着一丝的羞涩和小心翼翼,结结巴巴的问她为什么好几天没去操场跑步,后来熟稔了,他的话也变得活泼了许多。这么多年,他们说过许多的话,有过许多的玩闹的事,她珍惜他,珍惜那个记忆里笑眯眯的介绍自己是‘胖的非同凡响’的钱非凡。
而今,千帆历尽,经年已矣,无论有过多么难堪的过往,可是这个声音仍旧是记忆里不变的那抹纯良温情。
“岑蓝?”
“嗯”
她应了一声,心里头五味杂陈。
“我爱你。”重如千钧的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却是这般的云淡风轻,仿佛已经在酝酿了千百万回,只等着这么一个契机可以说出口。
“如果不是这么爱你,那么接下来的三个字,我可以不用说的。”
“对不起。”
这世上没有谁比自己更了解自己,钱非凡比谁都明白,那一夜,艳色旖旎,时过境迁之后,他竟然有一分庆幸。这一生,他不能和她再有些什么,曾经期冀过有那么一天,柔风和白云同在,她陪着自己,走过每一条艳阳斑驳,碎影疏疏的梧桐大道,可世事难料,朝他迎来的都是一些意料之外的安排,他还来不及做出反抗,就被席卷进命运的漩涡之中。
此生已然陌路,唯一能有的,只不过是那夜,未央天,灯火流年,琉璃色,千山旖旎连绵。
钱非凡轻笑了一声,挂了电话,机场里人声鼎沸,一场场告别随时上映,他也没有例外,飞机即将载着他,飞往遥远的加拿大。中间隔了连绵的群山和起伏的海洋,几千里的土地,几千万个不尽相同的场景,没有丝毫的余地,这一生里,他们可以再次相遇的机会,已经死在了这个夏末秋初的寒凉夜晚。
这一夜的机场,多了两个满腹心事的年轻人,一个想留却不能留,另一个却是迫不及待的想走。陈茜瑶又翻出了腕表看了看,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来来去去总是还差那么大半个小时才登机,她跺了跺脚,一脸的焦急。
身边的孩子跑来跑去,年轻的母亲招架不住,拿出了巧克力和奶糖拼命的哄着孩子安静一点,她坐在一旁看着,不知不觉竟然觉得有些难受,说不出来的憋气,这股情绪,直到上了飞机才缓和一些。真的有些倦了,陈茜瑶的身子斜倚在机座上,看着机窗外的云层重叠,那个灯火通明又带着微微倾城色的江南水城,离她越来越远,明明是一副万千虹霓的大好景致,却只留下她一个人看。
眉间微动,即便是坚定如她,在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在自己貌似强大的外表下,其实总有那么一些脆弱的因子若隐若现,此前,她一直觉得为了信仰的人和事,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可是现在才恍然大悟,信仰之下看似果敢的内心,却是这般的缺少安全感。
一夜无眠,得到凌晨时分,总算到了B市,家里的司机早已经侯在了机场。陈茜瑶一出大厅,就收敛起脸上的迷惑困顿之色,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郁,挥了挥手,让司机直接将车开回公司。
陈为康一生兢兢业业,发家之后更是一心扑在了事业上,陈茜瑶了解自己父亲,知道这个时间他大概也是在公司的书房里小憩,她轻手轻脚的走进了书房,昏黄的灯盏下,自己的父亲果真一边抽着烟,一边翻着厚厚的一沓资料。
“爸……”陈茜瑶喊了一声,口气里不无委屈。
陈为康听到了动静,略一抬头,就看见自己女儿静静的站在了书桌前,他有些惊讶,目光中露出几分慈祥,站起了身问道:“你怎么回来了,H市的工作都交接好了吗?”
陈茜瑶有些执拗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从小他就和自己不大亲近,可是血浓于水,她对父亲的眷恋没有因为时间和距离而减少,正相反,父亲教给她的东西,是可以一生受益的。记得还是第一次恋爱的时候,为了个隔着天南地北的男人,她哭的昏天黑地,父亲一个巴掌拍到桌上,狠声道:“我陈家的女儿,谁敢欺负。”
“不要为了一个男人哭,即便是为了我也不可以,女人不比男人差,我陈家的女儿是要把事业和梦想放在第一位的。”父亲这样安慰自己,等到后来离家千里,在外求学受了委屈的时候,还是父亲,隔着千山万水赶到了自己身边。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闯荡,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要对着旁人随意说起,更不能轻易放弃,你要时刻记在心里,早晚有一天,要让那些人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他不是个慈父,他的爱深沉的像大海,不轻易表露,只是远远的看着,看着自己一点一滴的成熟稳重起来。这样的父亲,叫自己如何相信,是他,主谋策划了这一切!
“爸,是不是你?”大眼睛里写满了迷茫和恍然,看的陈为康有几分心疼。
女儿终究是长大了,他心中了然,直言不讳:“是我。”
一个苦苦寻觅的答案,如今这么轻而易举的摆到了自己面前!陈茜瑶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眼中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过,声音里带着颤抖,连同着单薄的身子也微微的瑟缩起来。
“绑架岑蓝,陷害恒明,唆使钱非凡□岑蓝,连同最后岑伯伯的死……是不是,都是你叫人做的?”
陈为康收起了笑容,隐约间,额头凝了深深的几道皱纹,鬓边的黑发透出了银白,原本锐利凛然的眼神,在此刻也蒙上了几分阴霾。
他终归也会老的,一声叹息,幽幽响起。
“女儿,别把爸爸想的那么无恶不作,顾卿恒不比爸爸道行浅,没有他的推波助澜,事情也不会如此田地。”陈为康深深的看了陈茜瑶一眼,沉声道:“所以,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在最危难的时候,除了自己的双亲,谁都不能相信,我们不会害你。”
“爸爸迫不得已,但最起码,我没有将我的女儿推出去当做棋子使唤。”
一诺
“爸,收手吧。”陈茜瑶不敢看自己父亲的目光,低垂着头,神色凄苦的哀求道,“爸,趁着还能回头的时候,收手吧,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陈为康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转头撇见了这个城市的天空,朝霞之下,显得璀璨夺目。步步为营了大半生,从来没有一刻是真正的安宁自由,行色匆匆,面容肃穆,忙着生,忙着死,现今最后的一搏就在此,他又怎么肯就此罢手。
“女儿,太迟了,顾卿恒早就觉察出了不对头,这次的藏毒案,怕就是他和钱家里应外合的结果,为的就是逼我现形。”陈茜瑶有些不可思议,一双眼睛茫然失彩:“那么岑蓝和钱非凡的事?顾卿恒也是一早知道的?”
陈为康沉声道:“当时钱家封锁了消息,这事传到顾卿恒那里,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陈茜瑶觉得全身发冷,血脉中传出的彻骨凉意,“是不是因为这事顾卿恒没有出面,所以才有了后来岑伯伯的那场意外?”
陈为康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找什么词为自己辩解,自己的女儿,自己最了解,她一直有着信仰和梦想,也正因为如此,才弥生出那股强于他人的信心和勇气,但是现实就是现实,即便是你以信念相搏,它也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坚持而改变运行的轨迹。
“女儿……”陈为康的声音略显疲态,原本笔直的身形也伛偻了几分。陈茜瑶背对着自己的父亲,心中的悲凉一阵高过一阵。
“爸,我是你唯一的女儿,岑蓝也是岑伯伯唯一的女儿……现在岑伯伯已经去世了,你们难道真的要逼死她才如意吗?”她知道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