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啊,晚上做萝卜鲫鱼汤给朝朝喝。”
小家伙的眼睛立马笑的眯成了月牙儿,旁边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直看着她们,好半会才咧着嘴乐呵道,
“哟,少卿你舍得给你儿子找个妈了啊。”
岑蓝回过头一看,那男人身量跟顾卿恒相差无几,却更加的黝黑壮实,一双眼睛跟鹰一样的锐利,笑起来有股北方大汉的豪爽与气魄。她很是窘迫,低着头不知应该如何应对,顾卿恒却随意的很,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子勋你坐的位置跟你的流氓程度始终成正比。”
他拿着渔具,少了几分平时的威严气势,多了些戏谑风流滋味,岑蓝看着他们插科打诨,悬着的一颗心也自在了一些。
接下来的时间,男人们在清池边摆好了鱼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时不时的看看鱼儿有没有上钩,女人则带着孩子在空地上闲坐着,拿出几样家里备好的吃食,翻着本故事书声情并茂的念着。
“怎么,转性了?喜欢上良家妇女了?”
苏志勋打趣着,周身凌厉的气息也收敛了不少,顾卿恒却不做理会,语气平淡,
“这次上面是什么个态度,放着我们一群人好猜想了。”
苏志勋刚要开口,却看见清池边远远走过来几个人,他心里一掂量,有些嘲讽道,
“上面是什么态度我不清楚,我就知道你下面问题倒是不少。”
顾卿恒皱了皱眉头,顺着他的目光往后撇了一眼,正是大宇房产的老总曹正和他的妻子。
“这次楼市大地震,市中心都有一片的烂尾楼收不了摊子,这群人可是逼急了啥事都能干的人,你自己小心吧。”苏志勋干笑几声,识时务的闪到了一边。
“曹总,哪阵风把您也给吹到台山来了?在这能碰上也真是有缘了。”
顾卿恒面上不动神色,笑容依旧得体妥帖。
来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大概是聪明到顶了,脑门上没留下几根毛,阳光一照,效果跟那白炽灯似的。他身边跟着的是一个长着对三角眼的女人,不笑勉强还算有几分姿色,可是一笑,那白森森的两排牙齿,衬着明显的法令纹,实在让人有些倒胃口。
“顾总工作忙,难得出来消遣,既然遇上了,就好好叙叙旧吧。”
那男人皮笑肉不笑道。
大宇房产近半年来连连投资失败,烂尾楼一排接着一排的盖,本来还仗着妻子运筹帷幄,光凭炒房也能捞上不少,可是而今政府狠抓房产贷款,对于投机倒把的炒房团也是绝不手软。几番下来,连老底都搭了进去,这个时机来见顾卿恒,估计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几个人在清池边聊了许久,看着一副的宾客尽欢的和谐模样,谁知道个人心中又是怀了什么心事。
“顾总,你们男人说话总是一套套的,气量大,不比我们女人心眼小啊。这次是我没了准头,今后路子要怎么走,还想顾总指点指点。”那女人声音像是裹了蜂蜜的砒霜,听着甜,真要囫囵吞下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卿恒心下冷笑,想着法子糊弄他们,
“曹夫人这就说笑了,女人也顶半边天的啊。少卿最佩服的就是女帝武则天,初唐才子骆冰王曾写《讨武曌檄》,檄文写的是文采斐然啊,可是将武则天从衣食住行,为人处世骂了个遍。这文章当时影响范围之广,就跟您上了电视拍了广告一样,人人都在指点偷笑,可武则天对《讨武曌檄》只有一句话的评价:此人沦落至此,乃宰相之责!高下立见,这就是女帝的肚量。曹夫人跟着曹总经商多年,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又怎么会气量小呢。”
苏志勋站在一边,听得肚子都快笑疼了,却要生生憋气忍着。这个顾卿恒,对着一群文盲说书呢,马虎眼能打的这么花团锦簇,着实不易,着实不易啊!
曹正脸上还摆着笑,心里却不知道骂了顾卿恒多少遍。这个小崽子,想独吞华南市场,也不怕自己给噎死。
“顾总您可以考虑一下,市政三区的那片房子无论是地段还是环境都算是顶好的,现在市场低迷,我也是想着以后双方还能合作,所以早早的过来商洽一下。”
顾卿恒心里冷哼一声,那片烂尾楼连政府都觉得头疼,他倒好,扣上这么一个锦绣的大帽子,真当自己是不入流的二愣子了吧。
“曹总,这事情少卿一个人做不了主,还得发文回恒明总部跟董事会好好商量下,到时候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双方各自心怀鬼胎,说不上谁更狡诈谁更阴滑,都是混这口饭吃的,多个心眼多条后路总归没有坏处。
又聊了一会,约莫是谈不出个什么结果,顾卿恒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大宇房产算是老牌地头蛇,现今却像癞皮狗一样黏着自己不放,要说出路,自己未必是最好的那条。他想了一会,打了电话让司机先把车子开了过来,转过身对岑蓝说,
“我还有些事,你带着孩子先回家。”
岑蓝本就察觉着气氛有些变化,心里有些忐忑,小孩子本身定性就差些,现在早已经是上下眼皮打架了。她没多问什么,收拾好东西之后抱着孩子就跟着顾卿恒往外走。
“我让小龚来接你们,他是自己人,这几天你不要带着孩子外出,到家之后楼下会有人看着你们。”他第一次对着岑蓝说这么多话,现下的情况有些莫名,在自己摸清对方套路之前,一切都得小心为上。
岑蓝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等司机来了之后抱着孩子就坐上了车。小龚跟在顾卿恒身边多年,平时察言观色的功夫也是一流,现在老板突然招呼自己过来,怕也是正经的事情。他手把着方向盘,目光不偏不倚,虽是崎岖的山路,可车子却驶的稳稳当当。
“送回去了吗?”苏志勋凑上前来问。
顾卿恒却仍旧觉得心里不踏实,叮嘱了两句,
“子勋,这几天你给我盯紧一些。恐怕那几个老鬼没那么简单。”
岑蓝坐在车上,小家伙睡的口水都流了出来,时不时的扭动着身子,一个劲的往她怀里蹭。她也不觉得手酸,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生怕把孩子吵醒了。
“岑小姐,前面路况不是很好,您坐稳了。”后视镜里照出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总是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小龚这么提醒了一句,心里也有了思量,油门用力一踩,车速提了好几个档。
车子在蜿蜒的山路上驶的飞快,岑蓝搂着孩子坐在后排一声不吭,小龚抿着唇,眼神坚毅,开车的动作却是灵敏,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就隐约的看见了市区的高楼。
他舒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开进市区就没多大问题了,
“小姐,没事了……”
这边话音未落,从山壁内侧里就弯出了一辆银白色车子,直直的朝着他们撞了过去。小龚猛打着方向盘,一时间整个山谷里都是尖锐的刹车声在来回飘荡,而那银白色车子好像是长了眼睛,狠狠的刮上了他们的车尾。
车子打了几个转之后终于勉强停了下来,岑蓝的眼里全是惊恐,孩子被她搂的太紧,呢喃的挣扎了一下。
时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两辆车子再也没有动作,只静静的停在了山路上,原先的嘈杂碰撞声不见了,整个山谷静谧的有些让人恐怖。
突然,“碰——”的一声巨响。
轿车左侧的车窗被巨石砸的开花,破碎的玻璃迸溅到两人的身上,孩子受了惊吓大哭起来。岑蓝顾不上哄,电光火石间一只纹了青面虎图案的大手从窗外猛地伸了进来,死死的卡住了她的脖子。
顾卿恒下午在台山跟苏志勋分开后,就径直去了市政三区的楼盘考察,这片楼一开始就有猫腻,当初多少人虎视眈眈这块肥肉,可怎么现在又变成了人人嫌弃的糟粕。他想起大宇老总那张肥腻的脸,又回忆着自B市南下以后的种种事端。突然内心闪过一丝清明,好像万般头绪之中让他抓住了一根神经脉络,只要慢慢的抽丝剥茧,就能接近自己追寻的那个一个真相!
他沉思着,冷不丁的一个电话进来,身子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是苏志勋的内线。
“少卿……”他开口的有些艰难,却也笃定果敢,
“出事了,下关区警局接到了案子。”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似乎是被人抓住了命脉,对方却还没使力,只让自己似有若无的疼痛着。顾卿恒眼神打了个恍惚,却又立马清醒过来!心急火燎的赶到警局,司机小龚却已经是太平间里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他身上有多处外伤,头发没了很大一块,露出森白可怖的头皮。原本年轻朝气的面容早就变得青灰狰狞,脸上全是血淋淋的,一只眼珠子垂挂在眼睑外,另一只眼珠子已经没有了,鼻子整个的塌陷了下去;下身肿的非常庞大,到处都是金属的挫伤。
苏志勋表情严峻,
“当时尸检剖腹时,肚子里面都是气,一点水都没有。有句俗话说,活人下水是一肚子水,死人下水是一肚子气,他是被人活活打死后扔到水里的。”
他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顾卿恒,接着说道,
“这伙人手段狠辣,滴水不漏,不是大宇那帮幺蛾子的路数,背后果真还有人捣鬼。”
孤勇
岑蓝被一阵冷风吹醒,好像是在一个晃动的小黑屋里,空气里还夹杂着腐烂的蔬果味。她扭转了一下身子,试图借力翻身起来,可是脖子直连着胸口都是火辣辣的疼,一使劲,疼的冷汗连连的冒出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仰躺在地上,醒来后只觉得一片混沌,好像是在家里……接着是山……然后……岑蓝猛的睁大眼睛,心脏剧烈的跳动了两下:
“朝夕!孩子在哪里?!”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往地上死命一撑,颤抖着身子勉强坐了起来。似乎是遗失了生命中最为宝贵的东西,她的手四下里扑腾着,整个人匍匐在地上,一点点仔细的摸索着。
屋子里太黑,看不清东西,岑蓝凭着知觉向前蠕动着,地上的脏水散发着腐臭,手上已经全部是黏黏腻腻的液体。她的眼泪噙在眼里,却始终不肯放弃,磕磕碰碰的寻觅着……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贴着地面摸遍了整间屋子,终于摸到了一只软软的小手,她原本虚弱的心脏像被打进了一剂强心针,如获至宝般在一个木制箱子的背后抱出仍在昏睡的顾朝夕。
一大滴眼泪砸在手背上,岑蓝把手放在在衣服上搓了好久,直到那些肮脏的污垢都擦的没了踪影,才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孩子的小脸蛋。
“孩子没事。”她轻吁了一口气,“太好了……没事……”
巨大的恐慌里弥生出欣慰和喜悦,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抱着孩子‘呜呜’的哭了起来。
顾卿恒坐在办公室里,额上的青筋不断跳动,眼神锐利如同捕食的豹子一般,手下的钢笔被他来来回回的转动,流动的空气仿佛也被寒流冻结住了,一屋子的人静静站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H城的出口全部设卡严查,除了特许车牌,其余的倒是没多大要紧。”苏志勋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原本就脸黑,现在瞅着,更是像那包公一般。
“今早厅里派了两辆车子,往着北边去了,可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嗯,这边你做主吧。”顾卿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漆黑的瞳孔里弥漫出一丝狠意,“市政三区连着东边那一块地,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话音刚落,手里的钢笔被他狠狠的扎在楠木书桌上,乌黑的墨迹迅速扩散开来。静谧中,只有时钟的滴答声顾自的响着。
这不是在屋子里,而是某个货车的后车厢里!随着神智的逐渐清明,岑蓝也渐渐的冷静下来。这估计还开在高速公路上,是山区地段,后车厢里的东西总随着车子拐弯不断的惯性移动。她一只手搂着孩子,一只手扶着边上的木箱,身子紧紧的贴着车厢内壁,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一丝响动。
时间在焦灼恐惧里逐渐流逝,车子似乎停在了一个城镇,周围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岑蓝抱着孩子蜷缩在角落,一双眼睛睁得浑圆,耐心的听着外面的声音。
江浙一带方言复杂,但好在都是当年的吴越之地,只要肯花功夫,大致还能判断出是哪里的属地。岑蓝自己本身就是江浙人,大学时的室友也大多是周边城市来的,时常能听见她们操着吴音软语跟着家里人唠嗑。现在她隔着车厢壁,听着外面人讲着的方言带着浓浓的连读调。
“月亮光……照四方……照到西乡……叫我吃天公……没菜配……没床困……柴仓痒显……跌滴乐哩……硬邦邦……”
外面有孩子闹腾的声音,唱着一方的童谣,岑蓝呼吸都遏住了,生怕漏听了一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