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太啊,前几日前先生请了工人换了锁你还不晓得?不是听说要出租出去吗?怎么又回来了?”
陈茜瑶转过身恶狠狠地瞪了那邻居太太一眼,还没等岑蓝有所反应,就急匆匆的拽着她走到了楼下。
“岑蓝啊,要不是我单枪匹马打不过秦彦书!我早就上去跟他干架了!看见了没,这才是变态界的精英啊!”她说话噼里啪啦一大串,都不带缓口气的。
话是这么说着,可终归是担心岑蓝心里还憋屈的慌,紧拉着手也不敢撒开,就怕她一个发狂起来冲回楼上赖着不走。
岑蓝却没有什么反应,脚跟在地上一蹭一蹭,目光却不知道飘忽到了哪里,
“走吧,都晓得了。”
她说话的语气极淡,似乎是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回音一般,悠远而清泠。
陈茜瑶心里巴不得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打开了车门扶着岑蓝坐到了副驾上。正想着开车闪人,却发现方才自己的手提包也一并被甩到了楼道上,她心里大骂一声,无奈嘱咐了岑蓝几句,就急急忙忙的往原先下来的楼道奔去。
可还没爬了几楼,就听到楼下的一阵发动机响,她走到窗檐边往外一看,心脏差点没从嘴里蹦出来:那后窗玻璃上还贴着喜洋洋和灰太狼的本田汽车,好像发了疯似的冲出了小区,驾车的人技术不十分娴熟,一路上弯弯扭扭,但是速度却丝毫不减,撞到了护栏也不刹车,只一个猛子的油门踩到底。
“岑蓝!!”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到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车子消失在视线里,只觉得心头气血翻涌,说不上的心惊胆颤。
顾卿恒接手南方市场才几日,就发现这确实是块难啃的骨头。和北方局势不同的是,在南方城市,政府的宏调力度明显减弱,受着多年民族小资产经济的影响,企业对房产业发展的制衡一直存在。而沿海几座城市又都是有名的华侨居住地,少不了一些投机倒把的华侨商人,利用外汇,寻求差价,大批量的购置房产,囤积后再高价出售,这就极大的损害了房产商本身的利益。
这日他应付完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滑皮;吩咐司机小龚回了公司拿城建的材料,自己则喝多了酒,坐在了车驾上闭目养神。车里放着柔靡清幽的音乐,顾卿恒觉得有些乏了,靠着背椅迷迷糊糊的思虑着公司里的事宜。
正当有些睡意朦胧的时候,却听到车窗外一阵急剧的刹车声,还未等自己做出反应,‘砰’的一声,车子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他的身子随着惯性猛的往前一扑,安全气囊在下一秒整个儿的膨胀开来,把人牢牢的锁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得动弹。
过了好半响,顾卿恒才从动荡中彻底清醒过来,费了好大的劲从车子里挪出了身子,原本整洁的西装现在也像水拧过的白菜一样耷拉在身上,衬衫上的纽扣也遗落了好几颗。可即便是这样,他仍旧从容不迫,挺直了脊背立在车旁,身形如同雕塑一般优雅流畅。
顾卿恒揉了揉太阳穴,往车后一看,一辆白色的本田车莫名其妙的撞了上来,整个后备箱都凹陷了下去,那本田车也好不到哪里,发动机算是毁了,车盖下一直冒着白烟。
他皱着眉头,上前查看了一下。开车的是个年轻女人,整个人俯在方向盘上,长而卷的头发遮盖住了面容,一两缕的血丝顺着她的脸颊不住的往下流,好像是疼的厉害,身子不停的打着哆嗦。
他敲了敲车门,低声喊了几句,
“小姐……小姐……”
岑蓝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先前她一直茫然着,等着陈茜瑶下车那包的那个档口,心里却起了一股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的冲劲。她开着车,油门踩到了底,似乎又回到了医院里那个冰冷的办公室,女医师的嘴一张一合,是说些什么呢?自己又抓不住了那关键,只觉得疼,真真的疼到了骨髓里,而边上似乎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呼喊着她,声音低沉悦耳,她艰难的睁了睁眼睛,模糊中只看见一个灰白色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动,岑蓝伸出手,颤抖着,触及到了之后就好似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紧紧的拽在怀里,任凭怎么纠葛也不跟撒手。
顾卿恒叫不醒那年轻女人,只好打了电话叫了救护车,顺便也通知了公司里的管事。等人都来了,撬开车门终于把她抬了出来,随同来的护士怕他也连同受了伤,非劝了在救护车上做个大概的检查。
救护车内,那女人被固定在担架上,脸上的血迹被护士用酒精棉小心的擦拭干净,露出了一张白皙素净的脸。他坐在一边撩着袖子测血压,总觉得她看着眼熟,抿着唇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恍然这就是当初在西餐厅里饕餮的那位。
比起在餐厅那狼狈的模样,车祸之后的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牙关紧咬着,眼睛半开半睁着,似乎在寻找些什么。顾卿恒一只手垂在担架边,不知怎么的,她扑腾了几下,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袖口,嘴里喃喃的呓语着,
“奶奶……奶……奶……好疼……疼……”
顾卿恒原本僵直的身躯也逐渐的放松下来,浓密的眉却紧缩着,一双深邃的眼睛不断在岑蓝身上打量。他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是遭遇了何种变故,才会如斯的作践自己。
现下里强势的他尚不能体会孱弱者的内心,有的只不过是探究和疑惑。
他低头思索着,快要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袖仍旧被她紧紧的握在手里,试着扯了几下,那人却如何都不肯松手,而她的眼泪随着呻吟不断的沁出眼眶,纤弱的身子埋在厚实的棉被里,让人看了有些不忍。
公司里的几位管事早就矗立在了医院门口,方才只接到了秘书通知,说是顾总出了车祸,详细情况一概不知,现在只好来医院门口堵着,只差没求爷爷告奶奶的祈祷那新来的顾总别出什么岔子。
车上的顾卿恒使不出巧劲扯回自己的衣袖,眼看着又快要到医院,略一思量,索性拿起旁边手术盒里的医用剪刀,就把自己的半个衣袖裁了下来。旁边的小护士看着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也不在意,丢下了剪子大步走下了救护车。
那几位管事一看见顾卿恒大步流星的走了下来,心里先是松了一口气,原先的司机小龚更是心安了一些,忙凑上前问,
“顾总,您没事吧?这次事情……”
还没等他说完,顾卿恒就不耐的挥了挥手,
“没事了,去酒店把我拿几件换洗的衣服,这几日就先住公司,耽搁了一个下午的功夫,晚上叫几个人帮我把明天会议的材料准备好。”
言毕,他又回头看了看那刚被医生抬出车子的岑蓝,她仍旧昏迷着,手里拽着半只袖子,身子瑟缩的卷成了一团。
“这次的事情不要声张,免得传到了那群儒夫子的耳里又要生是非。”
他收回了目光,多加叮嘱了一句,随后便跟着几位管事先行离开了医院。
岑蓝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繁复的梦,梦里她看到一个孩子,梳着朝天的羊角辫,穿着一身朱红色的对襟小袄,粉扑扑的小脸蛋分外讨人喜欢。约莫着是大冬天的正下雪,小姑娘也不怕冷,滚了一个又一个的雪球。青石板的老路上,站着一位端着瓷碗的老人,离的太远,岑蓝看不清她的模样,想靠近,却总有一股蛮力牵扯着她。
最后那孩子似乎是累了,嘟囔着嘴扑进老人的怀里。那老人慢悠悠的透出一块手绢给她擦了擦鬓角的汗珠,接着又勺了一口瓷碗里的米饭哄着孩子吃下。小家伙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还手舞足蹈的再说些什么,老人的耐心极好,也不打断,只俯下身来搂着她,听她口齿不清的描述着。
岑蓝在一旁看着,风雪迷了眼,眼泪就像那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的流下来。老人似乎往她这儿看了一眼,隔着白茫茫的天涯两端,似乎在喁喁的说些什么。岑蓝迈着脚步,艰难的曲着身子前行。她一直那么努力的走着,仿佛前面才是她最后的归宿。可是每每前进了一步,那身后的悬崖就贴着身子靠近一步,岑蓝越走越急,几乎要大哭起来。
“奶奶……奶……奶……你不要……丢我……在这里……不要……”
孩子悲恸尖锐的声音一下子响彻了天地,岑蓝忽的被身后的黑洞吸了进去,整个人被揉捏着,撕咬着,她疼的找不到了去处。影影绰绰间,却看见那老人悲悯的脸,手上执的串珠被打磨的晶莹剔透,岑蓝凝结了所有心神听那老人的絮语,温和而熟悉的声音,断断续续,模模糊糊,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多痛苦……”
这分明是她年幼时奶奶经常背诵的佛语,而今听来,却如一汪温泉,滋养着自己的心肺。
故人
H城的冬天冷得能够把人的鼻子冻下来,风里像是夹了冰刀子,一刀刀活剐着人的体温。陈茜瑶哆嗦了下身子,又把脑袋往围脖里埋了埋,距上次岑蓝的车祸已经半月有余,可每次想起她都还是心有余悸。撞到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那样一号人物,若是对方动了真格要折腾岑蓝,即便是自己想帮忙也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搓了搓手,有些自嘲的想,岑蓝虽然做事没个谱子,但好歹运气还算不错。等自己接到通知赶去医院的时候,对方不仅没大张旗鼓的追求责任,反而把医药费也一同垫付了。而岑蓝死过这么一次,醒来之后人倒是清明了一些,不再每日郁郁寡欢,只是偶尔还是会发愣,好像是随时随刻都会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
这边的事情是纸里包不住火,岑父得知了情况之后,心急的能把屋里的房顶都给掀了。对着自己一本正经的主治医师,思前想后的,硬是找了个H市环境优美有利于身体健康的猥琐理由搪塞着,胡乱收拾了些家用,心急火燎的就赶到了女儿的医院。
岑蓝从困顿的睡梦中醒来,整个人还是恍恍惚惚,身上的冷汗粘腻着,她有些不舒爽,曲了曲手臂,却发现右手里一直好像捏着什么东西。
借着昏黄的灯光,她勉强睁开眼睛,举着那东西定神瞧了瞧:是一粒银灰色的扣子,质地颇佳,做工也很是精致,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感觉,古朴的纹饰里更镶嵌着一颗颗宝蓝色的水钻。岑蓝心里疑惑,这东西一看就知价格不菲,怎么又会莫名其妙的到了自己手里?她尝试着回忆了一番,只觉得脑袋疼的厉害。
又医院养了好些天,陈茜瑶也旁敲侧击的问了她不少的话,只不过岑蓝一旦闭上了嘴,钢棍的都撬不开。
“那你准备和秦彦书怎么弄?官司还打不打啦?”
陈茜瑶有些急,自己丢了B市的官司不理,跑到这里来做牛做马,现在正主儿却一言不发,她本来就是个暴脾气,看见岑蓝那德行更是火冒三丈。
岑蓝低着头,表情一闪而过的绝望,对着迎面而来的唇枪舌剑,不辩驳也不接纳,只是把弄着几缕头发,淡淡的说,
“按他的说法办了吧,这事再也不想再纠缠了。”
陈茜瑶伸了一只手搭在她的额头上,神情全然的不可置信,
“我说岑蓝,你是断了肋骨不是撞坏了脑袋吧!你看你说的这话,我还以为你在医院里脑袋也被门缝给夹了!”
岑蓝强挤出一个笑,拉着她的手安慰的说,
“瑶瑶,以前不是你经常劝我,过的比那人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吗?钱什么的,我不缺,再多的物质也补偿不了他千万分之的过错。”
几次劝诫无果,陈茜瑶也便死了再去打官司的这心思,偶尔转念想想不再这样纠葛下去也有它的好处,否则自己是开心了,但是岑蓝时不时见了那张歪腻的脸,说不定还得闹心。
过了几日,陈茜瑶B市律所的案子都快铺到了炕上,催命的电话是一个接着一个。她没办法,只好先帮着岑蓝在H市找了一处环境风雅的住所,交代了岑父一些事宜后就匆匆忙忙的先赶了回去。
岑父本来关节容易风痛,在阴冷的医院待久了只觉得身上的零件都快生锈了。岑蓝惦记着他的身体,等到自己病情大致稳定了就急着要搬出医院。
出院那日的天气回暖了一些,岑父早早就在家里张罗好了一桌子的饭菜,等岑蓝一进门他就眯着眼睛像个老姑婆一样,拿着柚子叶不断的往她身上甩着水珠,嘴里也絮絮的念叨着,
“晦气走……霉运散……保佑……从此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爸,你干什么呐?”岑蓝淋了一身的柚子水,有些哭笑不得。
“给你去去晦气呗,今年日子真不咋地!就好像我明明就计划好了那五百万要怎么花,可是偏偏就没中奖!”岑父前语不搭后调,说话的时候还挤眉弄眼,岑蓝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