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衡先还不以为然:“是了,我还能不知道!反正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有你孙大人在,我还怕欠不起吗?且喝酒。”
孙宁推开酒杯:“啊呀,我的刘老板,你还做梦呢!我孙宁是那不待事的人吗,咱们谁跟谁?大凡能够扛得过去,我还来找你吗?这是头一回?”
保衡这才觉着严重了,不由得问道:“这张大人是个什么来头?”
“能软能硬,就看对谁。硬起来,天王老子他也敢拧,最是一个欺上罔下的恶货!我看这一回,他是有备而来,不像只说空话。”
保衡傻了,半晌没有说话。喝了几杯闷酒,当时就散了。
风声越刮越紧。都有传言,说三司已经准备动帖子拿人了。
孙宁又找了一次保衡:“总得想点儿办法呵!要不,我们两个都要玩完了。”
保衡只是叹气:“不是小数。有办法,我还要你说吗?”
孙宁也叹气:“你总得有所表示。不然,这关是没法儿过的!”
保衡一摊双手:“救急,只有卖房子了!”
孙宁满腹狐疑:“真到了这个地步?”
保衡又叹了一口气:“唉,说来连我自己也难相信。这榷卖实际不过是花钱赚吆喝,早贴得山穷水尽了。”
孙宁迟疑了一下,说道:“要卖房子,眼前倒有一个机会。”
保衡问:“谁要买?”
“就是三司张大人啊!今儿,他家总管还找我谈这件事来着。”
保衡一听是这样,顿时来了气,张口骂道:“他娘的,难道竟是冲着老子的房子来的?”
孙宁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半晌,才开导道:“保衡,甭管他是不是冲你房子来的。眼下要过关,求他买还求不来呢不是?”
保衡毕竟是商人,知道利害所在,不争辩了,只叮嘱孙宁:“这事就拜托大人了。只要了事,你看着办吧!”
下面的事,就简单了。
孙宁找到冯实,说刘保衡现有房子等着出手,冯实却一拍手:“啊呀,不成不成。”
孙宁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不成?”
冯实道:“是房子咱都能买,就他刘保衡的房子咱不能买。”
孙宁问:“那为什么?”
冯实道:“你想啊,刘老板的房子是京城数一数二的,要多少钱!我们老爷可是个清官,能买得起吗?”
孙宁一笑:“平常或者买不起,现在绝没问题!”
冯实一脸迷糊,问道:“那我就不懂了,这为什么?难道他是急着脱手,不顾死活?”
孙宁也不动声色:“管家老爷好眼力,他正是饥不择食。”
冯实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谁不知道他是京城首富,榷酒赚了多少钱,他能着急卖房子?”
“这叫外人不知内里事。我因为管着酒务,知道的实:他早已欠下一屁股搭两胯子债了。”孙宁仍然不厌其烦地解释。
“这倒也是常事,尤其是商人。外面看着轰轰烈烈,实际早已亏空百万千万了。可有一样,他欠的是公款,还是私款?”
“公款、私款都有吧?”是揣测的口气。
“那又不成了,我怕的就是这个!”冯实的眉毛拧成了疙瘩。
“又为什么?”孙宁已经不大耐烦,但还是不得不周旋。
“咱们老爷现管三司,榷酒正在辖下。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买他的房子,再公道,也说不清楚不是?咱们干吗花钱买不是呢!”冯实竟推得一干二净了。
孙宁一笑,已经多少有些狰狞:“管家老爷,您这话听着怎么有些迂呢?实话告诉您,不是您家老爷,他这房子还不卖呢!他是非您张老爷府上不售!您买了他的房子,等于救他一难。不然,他这一关没法儿过。”
“这倒是一说。救人一难,胜造七级浮屠。”冯实沉吟道。
“所以哪,都是买卖,干吗不做这一件呢!”孙宁继续递着梯子。
“你孙大人倒是个实在人。我也实话实说吧,房子自然是想买的,怕的就是人言物议。”
“不相干。三司管的事多着呢,除非您根本不买卖东西,否则,哪一样都免不了闲话。您要管那么多,简直就没法儿活了!”
“那倒也是。”
“一切由我。咱们公买公卖,谁说也不怕。您就放心吧!”
犹疑既释,买卖也就成交了。时价至少一二千万的房子,卖了三百多万,冯实与孙宁的外快不在其内。保衡得了钱,先交给曲院清了曲欠,欠税等交过一些后暂时缓征,算是躲过了一劫。方平搬进新居,自然说不出的高兴。只有一样,保衡的房子碍于僭越,临街一面及门楼、车道等都较为狭小,与整个房子极不相称。方平让冯实找人重新修过,这才真正气派堂皇,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流府邸,连吕夷简、文彦博等人的宅邸全都有些相形见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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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四十二回(4)
偏偏在这个时候,却出事了。
保衡有个姑母王刘氏,七十好几了,身体却还硬朗。老人家住在金鱼巷,与仁孝坊隔着好几个街区。因为路远,虽说硬朗,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平常与这个侄儿也不多来往。那天也是心血来潮,突然动了念头,要去看看这个几乎半年没见的侄儿。下了轿子正要进门,却被几个看门的家人挡住了:“老太太,您找谁?”
这话问得怪!王刘氏白了他们一眼:“找谁?还能找谁?你们都瞎了眼,连我这老婆子都不认得了!”
几个守门的一听,好大的口气!可到底怕认错了人,只好耐着性子问道:“小的们失认,您是——”
“姑太太都不认,你们是要找打!”说着话已抡起拐杖,眼看着就打下来了! 两个年轻家人也火了,横道:“哪里来的野婆婆,敢冒充我们大人的姑太太,还要行凶打人!将她拿下。”
王刘氏一听不对,手也就软了。有那老成的家人,也悟出不对,喝住了两个愣头青:“不要莽撞,先问清楚再说。”又转身问王刘氏道,“老人家,您不要着急,有话慢慢儿说。我们这儿是三司使张大人的府邸,您说是姑太太,该不是走错门了吧?”
王刘氏还是不明白:“明明是我侄儿刘保衡的家,哪儿又来了个什么张大人?”
大家一听,全明白了:敢情卖房子的事,这刘老太太还一点儿不知道呢!两个愣头青嘴损,张口就嘲笑道:“您老人家还做梦呢?刘保衡早将房子卖给我们张大人了!您也张开眼瞅瞅,这门楼车道可是原来的样子?再看我们这些人,有一个是您认识的吗?”
老太太睁眼一瞅,可不是吗?不仅眼前的人没一个认识,那房子也早变了样了!门前的石狮与木戟什么的,也是官府才有的,保衡哪里会有这些东西呢?老太太一顿拐杖,骂了一句:“这天杀的保——”还没骂完,人已晕过去了。
随行的人,好歹将老太太抬回了金鱼巷。老太太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才逐渐康复了。这里一康复,她就去开封府喊冤告状,状告刘保衡不是刘氏宗子,冒亲败产,请求官府将他逐出刘家,收回被他非法卖出的家产。开封府一查:不是宗子,没有根据;房子虽卖得贱了,却一应手续俱全,也动弹不得的。只好驳回上诉,让刘老太太呼天抢地去了。
刘老太太虽然败了诉,御史们却胜诉了。他们一得到消息,就纷纷上书,告张方平以权谋私,低价强买管下商人住房。既是铁证如山,房子即使手续合法动不了,三司使是断然不能当了。一纸诰书下来,叫他出知陈州,后来又改成知应天府。接替他的,是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吏部侍郎、集贤殿修撰宋祁。可宋祁位子还没坐热,就落职知郑州去了。
原来,宋祁也不干净。
他知定州时,让家人白借了好多公使钱用了,州治也搞得不像样子。到调益州当知州,还是老毛病,纵情游宴,吃喝玩乐。这都是摆在面上的事情,人人看得见。御史们当时就上章弹劾了,说他根本不配做理财官。加上他老哥宋庠正做枢密使,弟兄俩不能同在中枢,他需要回避。最后,到底被调到郑州去了。
要找个干净的人做三司使,可真不容易。找来找去,合适的唯有阎罗老包包拯。他不还在做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吗?一道命令,便改成了枢密直学士、权三司使。他虽然清白,可还是挡不住有人说话。
这次,问题出在包龙图自己的嘴上。原来,上书扳倒两个前任,都有他包龙图的份儿。他是言官,一向又耿直好事,眼里揉不得沙子,他要说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说张方平,是直接去的中书,大骂宰相用人不当,竟将这样少廉寡耻的东西放在财政大位上!说宋祁,平和一点了,只是上书,既提他益州游乐无度,也说他弟兄俩不能同在中枢。既然攻走了两个前任,自己李代桃僵,却连假心假意推辞都不推辞一下,就那么理直气壮地上了班,这是什么事儿呵?
他这里一上班,攻的人就摇旗呐喊,蜂拥而上了。包龙图是个直肠子,缺的就是弯弯绕。否则,只要稍微绕个弯儿,他也会想到,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躲还躲不及呢,怎么冲着三司使的位子,就那么直截了当去坐了!不是没事找事吗?可他愣是想不到!
起先,他仍然理直气壮。到欧阳修也上书攻他,他才悟出问题的严重了。
欧阳修打的旗号是:全包拯名节,保朝廷风俗。
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治理天下,重在用人。用人之法,各有所宜。将士先才能,朝臣先名节。为什么呢?军旅要成功,唯恐将士们不趋赏争利,自然只能以才能为先。朝廷主教化,臣子们的行为,直接关乎风俗厚薄、政治清明,自然只能以名节为先。既是这样,做臣子就应该自尊自重,做君上也应该处处爱惜、保全臣下的名节。包拯逐其人而代其位,就是无心,也说不清楚。你把手伸到人家口袋里拿东西,嘴上再说不想要,也没个人信你不是?而蹊田夺牛,又岂能无过!这都是因为包拯尽管峭直,却不太注重学问,所以临事不能处之以义,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朝廷要真正爱惜包拯的名节,就应当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拉他一把,不管让他做什么,就是不要让他做三司使!
大宋遗事 第四十二回(5)
除此之外,欧阳修看得还要深远,竟看到了这件事的未来影响。道理也很简单。有所不取才是廉,有所不为才有耻。从来言谏官说话都不带有个人目的,这已经成了风气。现在叫包拯这么一闹,取其不当取,为其不当为,不管怎么说,也会诱使人跟着起哄,将带着个人目的说话,当成正当行为。那么,已经形成的好风气,不就要毁于一旦了吗?这实在太可怕了!
说得这么义正词严,理直气壮,任你是阎罗老包,还敢再无动于衷吗?他躲在家里再不上班了!
也不知道朝廷是顾不上,还是不以为然,竟没有解除包龙图的职。不但不解,连包阎罗辞职也不准。既然这样,总不能老躲在家里,最后还是上班了。可经过这么一折腾,就是包阎罗,还有多少心气儿去理事,也不能不打个折扣了。他这三司使到底没当长,很快就改了枢密副使。不久,便一病而亡了。朝廷虽褒奖有加,赠了他礼部尚书,谥号孝肃,毕竟都是虚的,指望他大刀阔斧去张罗经济之道,再也甭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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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四十三回(1)
先达后至途径有自
你辞他让才性所宜
安石到三司任度支判官,司马光已先在三司任度支员外郎了,只是主管的部门不同而已。他不是随庞籍到并州去当通判了吗?那是早几年的事情了。他在并州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纰漏,早调过好几任了。
当通判当得好好的,怎么会闯什么纰漏呢?这话,说起来就稍微有点长了。
早在庆历八年正月,争天夺地的西夏国主元昊到底挣不过命去,一命呜呼了,死的时候才不过四十六岁。他虽然死了,可国势已经确立,西夏国仍旧稳如泰山。他们也是长子继承制,由长子谅祚继承了皇位。谅祚小名叫宁令哥。“宁令”是西夏话的译音,翻成汉语就是“欢嘉”,一样透着吉祥喜庆的意思。跟他一起执掌山河的,是他舅家的讹庞。谅祚从小是在舅舅家长大的,自然母舅一族的人来得亲热。这一亲热不要紧,有两个人可就倒了血霉了!谁?就是左、右丞相张元、吴昊。
讹庞的理由很简单:“咱们鲜卑人的家,怎么能叫两个汉人把持?要是这样,咱们干吗还要立国?在赵家皇帝手下做顺民,不更省事?”
谅祚觉得不错:“是呵,早该夺权!只是,拿他们怎么办呢?他们也做过不少好事。”
讹庞自有主意:“皇上不必担心。也不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