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不好。人人都这样,无能也就成了一件光荣的事了。习惯一旦养成,就会形成惰性,谁要想改变它,用人以专,久官其位,不循资序,等等,就会议论迭起,讪谤云飞。只有一任旧习,才大家欢喜。
教育,恩养,贡取,任官,有一件不到位,不符合先王之道,都会败乱天下人才,何况现在四样桩桩不到位!人才不足,自然不可避免。不这样,反倒是咄咄怪事了!
人才从来是治国之本。没有人才,不仅变法图强无望,就是想维持目前这种每况愈下的局面,怕都不可能了。
这样的教训,历史上数不胜数。
汉朝张角,鼓动了三十六万人同时起事,所在地方政府,竟然没有一个人能预先发现他们的阴谋。唐代黄巢横行天下,所向披靡,没有一个将佐官吏敢撄其锋芒。强汉盛唐,就那么亡了国!究其根源,说到底,还不是人才不足?
可眼下的公卿大臣,根本看不到危险,更谈不上为宗庙社稷、为长治久安而思前顾后了。这种状况,实在可怕极了!当年,晋武帝也是只顾眼前,不为子孙着想,一味苟且偷安,因循守旧,结果,很快就丧权亡国,天下大乱,以至华夏之区竟被夷狄统治了二百多年。倘若再不幡然悔悟,改弦更张,加紧陶冶人才,重蹈覆辙不过旦夕之间的事情而已!
想到这些,安石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继续自己的思路了。能发现问题,就有可能解决问题,还用不着过于悲观。
眼下最重要的,是让皇上知道这一切,然后明诏大臣,让他们集思广益,努力陶冶人才。只要深谋熟虑,因时制宜,循序渐进,不操之过急,陶冶大批可用的人才,并非高不可攀,是能够做到的。
大宋遗事 第三十九回(5)
想到皇上,他又不能不有所顾虑了。庆历新政,固然有考虑不周的一面,可一遇到攻击反对,立马就缴械投降,一切照旧了。为什么会这样?关键在于皇上缺乏决断,缺乏魄力,在流俗侥幸之人的攻击非难面前却步退缩了。其实,任何一个崭新法度的建设,都会触犯一部分人的利益,这些人总要玩弄各种花样破坏反对。所以先王立法,总要先从处罚征诛开始。不首先处理那些腹诽心谤、阻止前进的人,就不可能建设新的法度。这是最重要的:要上书皇上,首先得为他破除困惑,让他能作出决断,坚定不移。否则,肯定还是不会有什么积极结果。
打江东到京城,一路上安石想的始终就是这一件事,都弄到有些恍恍惚惚的了。直到京城,思路才越来越明晰了。等一安顿下来,安石就磨墨铺纸,将所有想到的东西最后整理集中起来,写成一部上仁宗皇帝的《万言书》。稿子都已经誊清了,忽然又想到:如今天下,除了利害相关,根本没有人再谈这些大道理了。自己忽然洋洋洒洒写了这么多,不被别人视为迂阔无当,才怪呢!这么想着,只好又加了一段,说明所谓迂阔之论,不过是因为人们早将大道理忘得一干二净,到有人重新提起,反而少见多怪了。当年魏徵,也就是这么说服唐太宗的。唐太宗用了这些大道理,才成就了三代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世之治。虽然理直气壮,却又多少有些无奈。不得不说明显而易见的东西,怎么能不叫人觉着无聊呢!
更叫他惆怅的,远不止于此。
富弼、韩琦早已告别变革,只想守成了。他们看中安石的,只是他的清廉能干、学识渊博,并不在于他的活跃思想,更不在于他以变求治的不安分念头。何况,《万言书》对于当路大佬,还啧有烦言呢!
韩琦说:“安石果然饱学,文采郁郁。这份《万言书》,该是古往今来最长的奏章了?”
富弼说:“书生之见,总是有理有据的。”
韩琦说:“文章是好文章,用却不易。说总是要比做容易。”
富弼没有附和,只说:“是不是呈给皇上看看?”
韩琦说:“呈总是要呈的。这么长,皇上太劳神了!”
这话实际上只说了半句,后半句是:皇上怕未必看得了。事实也是,皇上心思既不佳,身体也欠好,他要读完这篇上书,也真难!
安石要是早知道这种结果,他还会上书吗?这,只有天知道了。
大宋遗事 第四十回(1)
望子心切用人则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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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在开封府搞得人仰马翻,权贵豪右人人切齿,他那位子自然待不长。他这个人既软硬不吃,又无懈可击,要想撮走他,只能迂回作战。稍有智力,谁都不难想到这种战法。
自从没了二国舅曹偕,皇后的怨气一直憋在心里。她身边的人,比她更想吐出那一股鸟气。有一天,皇上不知因为什么忽然又提到了包拯,史志聪赶紧抓住机会,向皇上进言:“皇上说到包拯,包拯这个人,实在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一个直臣。自他到了开封府,开封府可真是清静多了。奴才想来,他固然难得,要不是皇上知贤任善,他怎么会有崭露头角的机会?所以,还是皇上圣明。有尧舜才有皋陶呵!皇上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仁宗皇帝只是笑,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不错,像包拯这样刚直无私的臣子,真是古今少有。”
史志聪说:“不过,奴才还想到一件事,只是不敢乱说。”
仁宗被吊起了胃口,自然要开恩放言:“想说什么就说吧。”
有这么一句,史志聪还能不说吗?他说:“奴才是想,像他这样刚直不阿的直臣,要是能挪一挪,他的长处就能发挥得更好了。”
皇上问道:“你说往哪儿挪更合适?”
史志聪说:“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让他做谏官,帮助皇上整顿朝纲,可不比在开封府更合适、更重要吗?”
皇上一听,还真觉着有理。
史志聪见皇上好像并不反感,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朝廷有他这么个言官立在当路,可以以一当十,皇上等于一下多了十双眼睛,比留在开封府可有用多了。再者——”说到这里,志聪到底踌躇,不敢再往下说了。
“再者什么?怎么不说了?”
“奴才怕皇上怪罪!”
“说吧,怪你什么!”
“皇上开恩,奴才就直说了。包拯做了言官,只是眼睛不是手,斩断杀伐在皇上自己,也省了好多事情。为了二国舅,皇后到现在都常常唉声叹气呢!”
可不是吗?既能借重包拯监督整顿朝纲,又免去了阎罗老包带来的许多麻烦,确实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可仁宗并没有当场表态,只说:“再说吧。”
史志聪还以为自己空放了一炮,懊悔不迭。可不久,就发布诏告,任命龙图阁直学士、左司郎中包拯为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翰林学士兼龙图阁学士欧阳修则代替包拯权知开封府。史志聪听了虽然高兴,可也又一次体验了圣心难测的惶恐,往后做事益发小心了。
朝内大臣对于包拯,又爱又怕,在哪儿他们都不能高枕无忧。但比较起来,他们倒更愿他打坐开封府,少来管朝廷的闲事。可既然皇上有旨,他们也只好认了。处处小心吧,不要栽到包阎罗手里就是了!
还好,包拯上任的第一件事,并没挑他们的错,而是首先瞄准了皇上:“皇上,东宫太子一直虚位,普天下都十分不安。这事大臣们早就议论过不知多少次了,可老臣始终没听到有结果。不知道皇上究竟怎么想的,为什么老是悬而不决?万事万物都有根本,太子就是天下的根本。这根本不立,是最大的祸事!《诗经?大雅》说:‘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皇上要始终固及根本,为天下社稷早作安排啊!”
平民百姓没有儿子都怕人嚷嚷,贵为天子的皇上当然更敏感了;何况,自打早先那一场是非之后,仁宗确实更卖力了,可始终不见效果,心里早烦透了。这种话题,比打他耳光还要叫他难堪!包拯不会察言观色,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仁宗恨不得立马将他掀下殿去,自然又懊悔不该挪他进朝里,自找麻烦。怔怔地瞅了包拯半天,才冷冷问道:“你要立谁?”
包拯不禁打了个寒噤!这是什么话?这也是皇上向臣子说的吗?也就是包拯,搁别人,早吓得连滚带爬地下殿了。包拯重新趴下叩了头,说:“老臣不才,蒙陛下提拔做了谏官,不能见事不说。我之所以请皇上立储,早正东宫,还不是为大宋的江山社稷着想吗?皇上问我想立谁,是怀疑老臣别有用心,老臣怎么担待得起!说来不怕皇上笑话,我已经七十岁的人了,还没个儿子,就有后福,我也受不起!老臣的这一片痴心,还请皇上明察!”说到痛切处,包拯早禁不住满脸泪水了。
仁宗见包拯这样,知道话说得太重,可想挪也没法儿挪了,只好也陪着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爱卿的心,为的都是江山社稷,朕还有不知道的吗?朕也着急。只是这事事关重大,容朕慢慢安排吧!”
皇上既这么说,再争就没意思了,包拯叩了头下殿去了。
仁宗皇帝确实没有说假话。不仅没说假话,而且,他还留着一句话没好说出口:他一直在默默安排。自打上次病后,他就一下起用了十位御侍,宫内号称十阁。虽然疲于奔命,却也不是劳而无功:两个御侍董氏、周氏,先后都坐上胎了。
皇上一得到消息,比谁都高兴,男人的自信与自尊又陡然昂扬起来:“我说甭急嘛,想别的没有,想皇子还怕没有!且等着好消息吧!”
说到这里,仁宗突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可究竟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笑了,吩咐蓝元震:“我说有什么事忘了,再想不起来,到这会儿才又想起来了,真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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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四十回(2)
蓝元震见皇上刚刚满面笑容,突然之间又阴了脸,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又不敢问,只好傻愣着。这会儿见皇上又多云转晴,才赔着笑脸道:“皇上是高兴的,哪里是忘事呢!”
仁宗笑道:“说高兴也不假。可竟想着高兴,倒忘了该做的实事了,岂不荒唐!喏,两件事。吩咐内侍省,多多准备金帛、器皿、杂物,好作赏赐。皇子一出世,马上就要用的。另外,你替朕想想,小家伙出来也得有个宫邸啊,哪儿合适呢?”
蓝元震一听是这两件事,放心了,笑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我们这些奴才全都该死。内侍省准备赏赐不难,我马上去打个招呼就行了。这宫邸的事,哪儿合适呢?一般房子不行,新盖也仓促,哪儿好呢?”
皇上笑道:“你是问谁呢?我要你出主意,你倒来问我?”他今天心情特别好,笑嘻嘻的,并没有一点儿责备的意思。
蓝元震笑道:“皇上骂得对,是奴才不对。不过,我正想着呢!对,有了,先皇当过开封府尹,后来那府邸不是一直空着吗?就将它修一下,作为潜龙宫,叫小皇子住,岂不又方便,又合适?”
仁宗一听,果然是个好主意,当时就拍了板:“好,是个好主意!不仅现成的房舍,也吉祥,先皇的神灵正好护着他。好!就这么办。你立刻传旨,安排人去办。”
蓝元震当时就传旨差人去办了。
消息一传开,自然人人高兴。有那通经博古的又赶着上了一道书,说是请求朝廷仿效东汉章帝刘炟,也下一道《养胎令》。原来,汉章帝当年为了向天下所有的孕妇借福,曾下过一道《养胎令》:所有孕妇每人赐粮三斛养胎,丈夫免服劳役一年。普天下的孕妇也真知道感恩,全都慷慨送福。结果,章帝果然福祚绵长,一共生了八个儿子,且个个有出息。长子刘肇继承大统做了汉和帝,后来的安帝刘祜、质帝刘缵也都是章帝的直系子孙。皇上接到奏章,就像看到皇子正向自己蹒跚走来,当时就批复中书:“此是千秋佳话,朕不欲章帝独擅史册,请中书会同三司立办。”
话虽只有一句,办起来可不是小数,大宋朝已没有那么大能耐了!何况,全国那么大地方,逐一登记、逐一发放,坐胎又根本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勾当,谈何容易!可君命难违,又是事关皇嗣的大交关,弄不好就要脑袋搬家,谁也不敢不办。既办不了,又不能不办,只好偷工减料了:只在京畿或显眼的地方打发了一些人家,其余只好瞒上不瞒下了。好歹相关大臣意见大体一致,只瞒着仁宗一个人,倒也并不难应付。事后也没出什么岔子,总算糊弄过去了。
这些事包拯当然不会不知道,还是要说,想来该还是直性子的缘故:只重事实,不重想像,一切只从眼见为实打算。
也许包阎罗早已料到人好糊弄,老天却不好糊弄,事情到底没了下梢。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