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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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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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石将那题字,反复又端详了几次,终于笑了:那字写得虽然也算娴熟,却多少缺些风骨,不大像是正之的亲笔。那么,是别人代题的新诗?这也是常有的事。自己的诗词被别人题在馆舍驿站的,不在少数。就这首诗看来,正之的学识,似乎又有了不少长进,他比过去更关注实际了,这实在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氓儿出来了,一脸的沮丧:“老爷,不在了。”
  “是走了呢,还是临时出去了?”
  “说是走了两天了。”
  “上哪儿了?”
  “大概回家了吧?”
  “什么叫‘大概回家了’?”可这话安石没说出来。氓儿从来毛毛躁躁的,不再历练几年不会精干,还是以后再说吧。
  回到家里,吴夫人将安石接进内室,氓儿算是下班了。
  氓儿正要转身出去,安石又叫住了他:“氓儿,这王逢源先生是本地人。你留心打听打听,看他究竟住在哪儿?过两天给我回话。”
  氓儿傻了:“老爷,这可不好办!我一路跟着您,又是我进店里打听的,从来没人说他是广陵人。您叫我上哪儿去打听?”
  安石看他那傻样儿,也忍不住笑了:“你也有眼睛、耳朵,我说他是广陵人,自然没错。你只管打听就是了,怕我坑你吗?”
  氓儿也笑了:“那倒不是。好吧,我去打听吧!”话虽这么说,却老大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吴夫人看不过去,笑着问道:“这猴儿一向没心没肺的,怎么今儿这么为难?”
  “不过让他去找一个人,咱们今天找了一天都没找着。”
  “什么人叫相公这么费心?”
  “一个很有才干的人,难得一见。”
  “能叫相公这么折服,一定不是等闲之辈!我倒想听听。”
  安石便将首尾大致说了一遍,又把宴会上歌女的歌词与今儿在雅士居墙上看见的那首词,一字不漏背了一遍。他就有这本事,上了心的事,可以过目不忘!临了,笑着问夫人:“你说,这诗与词写得怎么样?”
  吴夫人点头品味道:“果然写得好。‘一年新政逗秋雨’,化用李贺的‘石破天惊逗秋雨’,不露痕迹,实在叫人喜欢。词写得很有气魄,结穴有千钧之力。这人确实不差。”
  安石笑道:“能有这一番眼力,夫人也不差!”
  吴夫人红了脸,啐道:“人家说的是正经话,你倒来笑话我!”
  安石仍然打趣道:“我说的不也是正经话?夫人里面,像你这样的能有几个!”
  吴夫人正要回话呢,奶娘抱着儿子进来了:“老爷一天都没看见雱儿呢,还不赶紧抱抱?”
  小家伙也老远就向安石伸出小手,嘴里喃喃讷讷地叫着。安石赶紧伸出双手,将他一把揽在怀里,笑道:“可不是一天没见了嘛!”跟着就在小家伙儿脸上亲了一口,亲得小家伙儿咯咯地笑了。
  吴夫人看着他们父子亲热,也高兴,却故意嗔怪道:“瞧你们爷儿俩,到一起总没个正经儿!”
  三天之后,氓儿终于有信了:“老爷,到底叫我打听出来了!”
  安石自然高兴,问道:“噢,在哪儿?”
  “说是在板桥镇乡下。”
  “乡下什么地方?”
  “什么成万里?”
  “哪几个字?”
  “成万里嘛,总该是千里万里了。不是程万里,就是成万里,也不知道离那儿有这么远?一个大扬州府走遍了,加起来也不过千儿八百里,哪里就有一万里远?全是瞎说!”
  “不是成万里,怕是崇望里,你听白了吧?这没关系,再打听打听就明白了。”
  “老爷打听这么详细,是想去一趟?”
  “不想去,打听它干吗?”
  这倒对了氓儿的劲,老在城里憋着,早想能去乡下疏散疏散了。上紧一打听,果然是崇望里。接下来,他就老盼着安石赶紧启程了。
   。。

大宋遗事 第二十回(4)
到旬休的时候,安石果然带着氓儿下乡了。小船在澄碧的河水里咿咿呀呀地摇着,岸上花红柳绿,一片苍翠;头上青天如洗,有一两片白云偶然飘过,清凉的空气里夹着花香,沁人心脾;除了微风,小鸟的啁啾,偶尔传来的人声,就是浪花喋嗫与桨橹的咿呀了,静得叫人沉醉。氓儿喜得像只出笼的蚂蚱,在船上乱蹦乱跳,抓耳挠腮,不知怎么才好!安石也高兴,心里一空,只与这天光水色融成了一片澄澈。不久,氓儿也渐渐安静了,只瞅着船桨划破的天影出神;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扯起了呼噜。安石听到呼噜,才知道他睡着了,摇摇头笑了。
  船在一个汊港里泊下,上岸是一片田畴,离有一箭之地才是村落。一个扎着冲天髻的小男孩倒骑在牛背上,一任青牛自由自在地在田埂上吃草,嘴边漫不经心地吹着一支横笛。
  氓儿看见,先就呆了。安石也陪着呆了一会儿,才想起叫氓儿:“氓儿,咱们就这么呆着犯傻吗?还不快去问问这位小哥!”
  氓儿这才如梦方醒,赶着哥儿叫道:“小哥,请问王逢源先生是在前面崇望里住吗?”
  牧童放下横笛,答道:“你是问大先生吗?不错,可这会儿他不一定在家。”
  “能领我们去看看吗?”
  “那有什么不能的!你们跟我来。”说着一扯牛绳,掉转头就朝村里走去。
  安石点点头,与氓儿跟着牧童走了。
  沿着小渠走去,前面是一方池塘,池塘四周栽着合抱的垂柳,水面上新铺着几片月牙儿似的藕叶。池塘对面是一方净地,围着几株桑树,净地后面才是墙白瓦青的房舍。一切都那么简朴、宁静,一尘不染。
  牧童将牛拴在柳阴下,将安石他们领到屋外,才朝门里喊道:“王老爹,有人来找大先生呢!”
  屋里迎出一个老人,一把银须,腰板硬朗,沉稳而又安详,一揖到底,将安石迎进屋里,回头才吩咐牧童:“三儿,翠鸟已经有了,晚上你过来拿吧!”
  三儿高兴得声音都发颤了:“真的,太好了!谢谢老爹!我还要去放牛,晚上见吧。”
  等氓儿赶出来道谢,三儿已经走出两丈开外,氓儿只好远远地道一声“谢谢”了。
  逢源果然不在家。王老爹抱歉道:“咱们少爷是只没头蟹,长这么大只会两件事:一是读书,二是漫游四方,从来没个准头儿。这回,出去又七八天了,连个信儿也没有,真是抱歉得很!官爷要是有事,不妨丢个信儿下来,等少爷回来,老仆再禀报他。”
  说着请安石坐下,自己恭恭敬敬站在一边。一个与氓儿一般大小的僮仆送上茶来,老爹接过,亲自捧给安石,又吩咐那小子领着氓儿另去厢房喝茶了。
  安石接过茶,道:“下官只是仰慕先生的人品才华,特意前来拜望,事倒是没什么事情。”
  老爹听了,又一叉手,道:“承蒙官爷看重,小老儿先替咱们少爷谢过了!”
  安石也站起来,叉手还了礼,心下越发敬重逢源了:老家人都有这样的风度,主人更是不问可知了!抬眼打量一下厅堂,四面粉墙,当中是高克明一幅七八尺长的泼墨山水,云嶂雾湿,气象万千;其余三面,则挂着几幅山水、人物立轴。一幅石恪的《竹林七贤图》,格调高古,形神俱足,最叫人心动。其余桌椅板凳,也都古朴简洁。安石点头想道:“没有这一番情怀,如何能道出‘一声长叹,古今几个贤哲’的话!”
  一盏茶喝下,还不见家里其他人出来,安石禁不住纳闷,便开口问道:“敢问老爹,逢源先生不在,是否可以拜见一下先生的尊长?”
  谁知一句话竟问得老爹声咽泪下,哽咽道:“老主人若还健在,小老儿早就请出来相见了。可怜逢源不到五岁,老主人与老主母就双双辞世了!”
  安石没想到会是这样,抱歉说:“下官不知道,还请老爹原谅!”
  老爹也破涕为笑:“哪里的话!也是小老儿一时忘情,失礼了!其实,老主人与老主母辞世都十几年了,是在郑州管城县主簿任上没的。曾祖与祖上,也都曾经为官一方,少爷还没出生就辞世了。”
  原来逢源竟是这样孤持自立,越发难得了!安石自己也是十七岁父亲就辞世了,不由得又勾起一脉同病相怜的情愫,对逢源由钦敬又多了一份“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不禁由衷地赞叹道:“这么说来,逢源先生更值得钦敬了!您老人家忠心一片,将少主人侍候成人,也是难得的高风亮节,同样令人钦敬!”
  老爹赧然一笑:“老仆不过做些应份的事情而已,哪里谈得上别的!说到我们少爷,不怕孤寒,奋发有为,那真是叫人敬重。王家有他这个后人,也不枉数代积德了!”说到动情处,老人又泪眼花花了。
  当天,安石与氓儿在逢源家吃了顿便饭,丢下名刺,就坐船回城了。王老爹一直将他主仆二人送上船,看着开了,直到不见踪影,才转身回了家。
  安石做的是签书判官,负责州里的文字事宜,这对于他实在不算什么。官事、家事之外,他唯一的乐趣就是读书。只要是书,能够找到,他就没有不读的。诸子百家自不必说,就是三教九流,甚至包括《难经》、《素问》、《本草》这些专门的医书,也全都读遍了。再有空当,就是百事问了:士、工、农、商各行各业的事要问,就连女红针黹,他也没忘了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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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二十回(5)
正经事情之外,又无书不读,无事不问,人自然连天带夜忙得像只陀螺。有时夜熬深了,第二天上班难免就有些匆促,眼睛也红红的带着血丝。一次两次,人还不大注意。次数一多,也就难免让人怀疑了。他打听琼花的事,许多人都知道,也有人亲眼见他去了琼花的豆蔻楼。下乡及满城疯跑、疯忙,也是有目共睹的。一个年轻的官人,这么折腾,不为风花雪月,还能为什么呢?
  韩琦原先就有些疑心,自然更搁不得闲话了,未免有些可惜:“好好的一个青年,入了这一道,太可惜!你们见了,也劝劝。我瞅着他像是个有些作为的。”
  隔天见了安石,韩琦自己也直言劝开了:“安石,年轻人有些花心,可以理解,人人都这么过来的。只是,还是检点些好。趁着年轻,多读点书,多经历些事情。人生苦短,眨眼就入了中年老年!朝廷的事情,你们年轻人担子不轻哪!”
  安石只是守礼一笑,感谢道:“大人教训的是,卑职一定在意。”
  明明是误解,他为什么认了,不作解释?他有他的道理:小事一桩,何必婆婆妈妈去计较。况且,既然人家这么说,就是起了疑心。既起了疑心,就不只是解释能了事的了,而且会越描越黑。时间长了,总会水落石出。就是水不落石不出,也无所谓。只要行得稳,坐得正,问心无愧,毁誉荣辱原本不值得一谈。
  既是这样,能明白他的就少了,韩琦也是多年之后,才明白这个年轻人的。安石自己呢,除了上班尽可能准时,其余当然还是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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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二十一回(1)
来者可追漫寻至道
  逝者如斯皆成佳作
  安石与氓儿,后来又拜访过王逢源一次,虽仍没见着,这一次却另有收获。原来,逢源已经去了常州,给家里来了信。王老爹知道地址,即打发专人将安石来访的事报告了他。他叮嘱来人:“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还得个把月才能回去。如果王签判再来,你们将我的几本著作送给他指教,说我一回扬州就去给他道歉。书都在书房箱子里,用白绫包着,老爹知道的。”还写了一封信,让他设法送给安石。安石虽没见到本人,却得了实信,又带回一包著作,高兴得什么似的。
  回到家里打开包袱一看,一共是五部著作:一部《论语疏义》,一部《孟子疏义》,一部《商君书笺释》,一部《思远堂诗草》,最后一部是《易经解读》。安石夜以继日,很快就全都读了一遍。
  汉唐以来,注疏孔、孟,都只重句逗诠释,叠床架屋,细烦琐屑。逢源却别开生面,着眼于经义的阐释,志在宏扬先圣的微言大义,与安石先前读过的江西刘敞的著作,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也正是安石所推崇提倡的一种治经方法,自然先就得了个碰头彩,有了心心相印的情好。
  安石无书不读,《商君书》当然早就读过。他受的是儒家的正统教育,尽管通达,并不因人废言,可对商鞅、韩非的学说,还是有些敬而远之。逢源却不一样,直言不讳地推崇商鞅。甚至说,当今天下,积贫积弱,唯有耕战才能治标治本。这话对于安石,真是石破天惊!细想,也未尝没有一点道理?耕而富,战而强,积贫积弱不就可以彻底改观了吗?当然,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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