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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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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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夷简缓缓奏道:“以老臣看来,范仲淹处置确有不当,但本意当是为朝廷着想,不过要招纳叛臣而已,别无他意。目下边事未宁,正是用人之际,不宜深究。降职留用,以示警戒,就可以了。”
  宋庠一听,惊得差点儿掉了下巴,瞅着丞相道:“丞相,昨天在中书,你可不是这个意思?”
  夷简笑道:“是吗?我只是指责仲淹处事不当,并没有说到如何处置呵?”
  宋庠没的反驳,只能红着脸戳在那儿。
  仁宗又一次看到了夷简的宽厚大度,也又一次看到了宋庠的冲动孟浪,而作为朝廷重臣,参政知事只该持重谨慎。第二天,宋庠就被贬到扬州做知州去了。
  宋庠当年中进士,在开封府、礼部都考了第一名。年轻得志,为官难免气冲。郭皇后被废,叩阙上书及此后遭贬,宋庠都当仁不让。算起来,他与仲淹还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他动怒请斩仲淹,多半是对事不对人。他到中书之后,倒是与夷简多有不和。这次意外被贬,是不是丞相与他暗中较劲,则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有数了。
  好水川任福败死,韩琦早已上章请罪。他原来是要倒大霉的。所幸,在任福的衣带里发现了他设伏慎战的手令,败仗是由于任福违命行事,他的罪过大大减轻了。仲淹虽大罪化小,贬斥是免不了的。结果两个人都贬了官,仍在陕西异地为官,很快,又官复原职了。
  韩琦、仲淹依旧修城练兵,招集流亡,屯守营田,战事也仍然胶着难下,各有胜负。虽然国事一点没懈怠,那心情,却禁不住苍凉多了!
  有一天,将帅聚饮,仲淹没饮几杯就酩酊大醉了。一醉,却引发了满腔豪情,拔出宝剑在大厅里狂舞起来;一面狂舞,一面又放怀高歌。那是一支《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歌尚未完,仲淹早已涕泗横流,与宴的人也都禁不住一片唏嘘了。一个头脑还算清醒的参军,好歹将仲淹扶进后堂,才结束了一场豪饮。但这首《渔家傲》却从此走入军中,唱遍了陕西,甚至唱到西夏营中,也成了他们爱唱的地下军歌了。
  

大宋遗事 第八回(1)
趁火打劫六符下书
  送绢纳银富弼受命
  比起契丹,西夏不过疥癣之疾,契丹才是大宋真正的心腹之患。早在唐朝末年,契丹人就立国了,那时赵宋连影子都还没有呢!乘着五代十国中原大乱,它更发展成北方唯一的强国。那时的番汉各国,几乎没有不向它俯首称臣、上表纳贡的。石敬瑭原来只是后唐的河东节度使,卖身投靠了它,就抢了后唐的宝座,改国号为后晋,做了个儿皇帝。他这个儿皇帝可不是比方,货真价实:酒席桌上,他曾与辽太宗父子相称;又将幽、蓟、瀛、莫、涿、檀、顺、妫、儒、新、武、云、应、朔、寰、蔚等十六州,割给了契丹。有了这十六州,契丹人才直抵中原,成了中原政权的头号杀手。只有周世宗柴荣,还敢碰碰契丹,并且收复了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后来改为霸州、雄州、信安军了。大宋立国,太祖、太宗认真碰了契丹两次,都无能为力。到真宗,只好花钱买安了,两国订了澶渊之盟,每年白送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好绢。真宗自己心里不平衡,也只能听了谋臣的话,到处封禅拜天地,虚张声势。前后形势如此,眼见大宋被个小小的西夏弄得焦头烂额,契丹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一番策划之后,北院宣徽使萧特末,叫人将翰林学士刘六符请到了府上。略略寒暄了几句,萧特末就入了正题:“本官奉了皇上的旨意,请学士来给南朝起草一份国书,索要关南十县,口气要严厉。凡它近来所为,都要痛加呵斥。南朝若不答应,我朝就要挥兵相向。”
  刘六符原是河间府的汉人,唐末,祖先做了卢龙节度使,这才在北方定了居。他是契丹第一支笔,要草一份国书,自然倚马可待。
  写好了,萧特末一看,理直气壮,文采斐然,且没有一丝圈改之处,禁不住点头夸道:“学士真是才思敏捷!不是我亲眼得见,真还以为你是誊的旧稿呢!一个字都不要动,就这样。再烦你抄两份,一份存国史馆,一份送南朝。这份原稿且留在我这儿。”
  刘六符略一欠身,谦虚道:“大人过奖了。不知大人要这份草稿,有什么用?”
  萧特末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戏还要我们两个人来演呢!你且替我再找一个人来。此人最好是你身边亲信,又与南朝边关将士有些瓜葛。找到了,你就带他到我这儿来一趟。”
  六符身边凑巧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名叫孙保章,也是流落到北方的一个汉人,他有一个亲戚,在保安州知州王果身边当差,平时也有些来往。六符问明白了,就将他介绍给萧特末了。
  萧特末拿出那份国书草稿,在孙保章眼前晃了晃:“保章,想不想发财?”
  孙保章有点儿愣,不会弯弯绕,答道:“哪个人不想发财?也要有机会呵!”
  “眼前就有个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份胆量了!”
  “不知道是什么机会?我自小儿就贼大胆。”
  “这是一封本朝给南朝天子的国书草稿,你拿到南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孙保章一听这样,早吓得磕头不迭了:“大人,杀了我也不敢起这份贼心!老爷是知道我的,我一向忠心耿耿,再不敢起这些念头。”
  “你看你看,还说你大胆呢!你知道这份国书,到南朝能卖多少银子?少说也有三千两。”
  “三万两奴才也不敢!想也不敢想!老爷是知道我的,我可从来没做过什么歹事!”
  萧特末朝六符挤挤眼,六符点头一笑,骂道:“你就这么大贼胆?大人既要我叫你来,有什么事,当然是我们兜着,你操什么闲心?只管去赚你的钱好了。”
  萧特末又说:“索性透个信儿,让你再卖一笔。这边眼见就要发兵了。不得关南之地,朝廷是不会罢休的。刘大人早说你忠心可靠,在那边又有过硬的关系,要不,这件美差说什么也到不了你头上!”
  保章这回笑了:“谢谢大人与老爷栽培!小人别的本事没有,就落得个愚忠。那边是个正经姑表兄弟,在保州王大人身边做虞侯。小的——”
  刘六符皱着眉头打断了他:“好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准备准备,一两天内就动身吧。我在大人这边还有点事。”
  保章又磕了几个头,先去了。
  萧特末笑着对刘六符说:“下面,该我们俩出面了。恐怕近日就有旨意要动身,你也该做点儿准备。南朝已成了惊弓之鸟,要不回关南十县,白花花的银子是断断少不了的。”
  刘六符是个一点即通的人物,早已参透其中玄机,也笑道:“卑职愿追随大人演一出空城计,为国家招财进宝。”
  说罢,两人全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了。
  孙保章果然财运大发,打王果那儿得了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留下二百两给姑表兄弟作了引见的谢礼,就喜滋滋地捧着银子回来了。
  那份国书草稿,则被王果五百里加急送往汴京了。
  跟着,边关各地都陆续收到了情报。有时,还夹着一两份契丹的调兵檄令:一律是聚兵幽、蓟,准备收复关南故地。
  这样雪上加霜,大宋朝焉能不慌?
  有几个人,却因乱得福。
  第一个就是王德用。他不是因为像太祖,被贬到外地赋闲去了吗?仁宗想起了他,要调他去汴梁的北方门户澶州,拜他为保静军节度使。
  

大宋遗事 第八回(2)
召见的时候,王德用痛哭流涕,辞道:“老臣先前被罪,全亏陛下保全,赦而不诛。如今哪里还敢辱没朝廷,担当重任!”
  仁宗也动了感情,抚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契丹背盟,河北吃紧,正要借重爱卿镇抚一方,你就勉为其难,为朕分忧吧!”
  皇上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什么都不合适了,德用去了澶州。很快又越调越北,去真定府当了定州路都总管。
  再一个,就是王拱辰。
  为了阻止契丹骑兵南下,大宋朝想了个孬点子,在河北境内修了很多水泊港汊。契丹人放风说:“南朝实在可笑。搞那么多塘泺水泊,以为能阻止我大军南下。且不说一苇可航、投鞭可断的大话,只要派人决了大堤,十万人一人一袋土,哪儿不成了平地!”
  仁宗皇帝一听当了真,问王拱辰:“要真是这样,天然屏障也就毫无用处了!”
  王拱辰安慰他:“皇上,兵道诡秘,哪里有将用兵方略到处张扬的?这是契丹人故意夸大其词,借以扰乱我军心。历来设险守国,祖宗所以安排水障阻滞敌人。就是要过,也没他们说的那么方便,皇上尽管放心!”
  皇上这才稍稍放心了。
  刘六符的国书,又说到太宗无故攻略契丹,满朝文武也都觉着理亏,只有王拱辰驳斥道:“太宗收复北汉,契丹人攻我石岭关助敌,太宗这才发兵惩戒,怎么能说是师出无名!”
  仁宗这才恍然大悟,夸奖拱辰:“满朝文武,没有一个如爱卿深谙朝廷故事!没有你,还真不知道怎么答复契丹呢!你就替朕起草一份国书,答复契丹吧。”
  王拱辰十九岁就中了头名状元,已做到翰林学士,虽然早有文名,但哪一次也没这一次脸露得大。
  还有,就是丞相与枢密使了。
  唐代以前,没有枢密制度。直到唐代中叶,才设了内枢密使。起先,不过传达诏令,送寄表章而已,后来,才逐渐专了权。到五代,枢密院成了专管军事的机构。大宋以文制武,枢密院仍然管军,但基本上由文臣主政。中书管政事,枢密管军事,两者互不通气。这也是防范大臣专权造反的意思,当然不免误事。平时不觉着什么,到元昊造反,战事紧张,不便的地方就大了。富弼上书,说中书应当知军,两下里这才通了气。契丹消息一到,备战的事层出不穷,要调兵遣将,要策划方略,要备办钱粮,甚至还要训练久已名存实亡的弓箭手等等,更需要两下里配合了。富弼又上了书,干脆说枢密不是古代制度,军事应该全归中书,至少应当让中书兼枢密使。甚至,还有人建议取消枢密院。朝廷终于折中,叫两个丞相吕夷简、章得象,一个判枢密院,一个兼枢密使;而枢密使晏殊,则同平章事,成了个准宰相。中枢大臣变动多,这会儿正赶上他们。几个人坐享其成,管军管民,有宋以来谁也没他们权力大,可是想也不敢想的!
  萧特末、刘六符造足了势,这才捎信,说要来下国书了。
  朝廷没人愿意出使契丹,只好让中书、枢密院推荐。又要官职相当,又要能言善辩,不辱使命,这个人也真不好荐!吕夷简向仁宗荐了富弼。富弼字彦国,已经做到右正言、知制诰。他虽非科举出身,却是由范仲淹推荐、经制科入仕的,而且还做了晏殊的女婿,一向奏事也不少,相当干练。
  便殿召见的时候,富弼特激昂,说:“主忧臣辱,微臣岂敢爱死惜身!”
  皇帝听了也不禁为之动容,抚慰他说:“疾风知劲草,国难识忠臣。爱卿为朕分忧,朕岂有不知道的!”封他做了接伴使,让他带上副手,前往雄州去接契丹使臣。
  富弼到雄州过了好多天,萧特末、刘六符才姗姗而来。
  中使上前慰问,萧特末居然拜也不拜,大大咧咧地说:“老臣不小心扭了脚,不能行礼了。”
  富弼当即上前厉声斥责:“这是什么话?我过去出使贵国,病在车里爬不起来,一听说贵国中使前来慰问,赶紧挣扎下车拜见行礼。萧大人不过扭了脚,就托大不动,未免太无礼了!”
  萧特末不过有意试探富弼深浅,见他这样硌牙,便见机说道:“敝人确实扭了脚。富大人既然见怪,左右赶紧搀我起来见礼。”果然由左右搀扶,上前行了叩谢大礼。
  晚上迎宾馆设宴,富弼想摸摸萧特末、刘六符的底牌,觥筹交错之间,有意拿话套他们:“贵国这次做事,实在有欠斟酌。”
  “富大人是指什么?”萧特末问。
  “贵国指责我朝的几件事,都难以成立。”
  “有这话?你从哪里知道的?国书还在我们手里,富大人不要听信谣言。”
  “关南十县,是前朝周世宗出兵攻占的,与我朝无干。要是这样前后的算起来,也就没完没了了。这是一。”富弼避开萧特末的疑问,只说正题。“太宗兵发幽燕,是因为贵朝暗助北汉,实属自卫,而且也是先朝的事,同样没必要去纠缠。这是二。”
  “啊呀,酒席桌上,咱们还是不谈这些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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