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三司也得参加进来,不过,这可以稍缓一下。也要麻烦你们几位老板,一是替朝廷多搜集一些意见;一是帮着多找一些同行,与我们曾大人他们多谈谈。什么都不要隐瞒,想到什么讲什么。了解了情况,朝廷才能拿出办法。你们明白吗?”
“明白,丞相!”几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告别丞相之后,他们一整天都亢奋得不行!继宗说:“怎么样?我说丞相一定会关心,没说瞎话吧?”
“是!没想到一个堂堂大丞相,这么随和,没有一点架子!我们县上的县太爷,也比他架子大呀!”孙财感慨地说。
“那是。关键是他看事,办事,那眼光,那雷厉风行,古往今来怕就没有第二个,更不要说咱大宋了!大宋有王丞相,不仅是大宋之福,也是我们这些子民的福泽!难得呀!”继宗更是浮想联翩。
“可不是吗!”几个老板也都赞成这话。
早在薛向发运江淮六路前后,安石不就一直关注均输平准的事了吗?市易,原与它大同小异。魏继宗一提,安石就紧紧抓住不放,哪里是偶然的呢!吕嘉问当天就接受了任务。魏继宗的折子,隔天也递进来了。经过大量的调查、征询,除比继宗他们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发现,敢情这京城的小商小贩,也同样为富商大贾所勒逼盘剥。种种惨状,诸如被强买强卖,缺少本钱饱受高利贷的煎熬,等等,一样触目惊心。这样,安石与中书、三司,决心更大了。很快,就由曾布、吕嘉问会同三司相关人员等,草拟了初步意见。定稿前最后一次征求意见,改在政事堂,由安石亲自主持。参加者有一多半是继宗请来的,范围更大了,甚至也包括了几家豪商大贾。大家都很赞成,没提什么意见。大户们倒是心有不满,可众怒难犯,谁敢说话?只好捏着鼻子不吭声。
大宋遗事 第九十八回(4)
安石心里高兴,总结道:“有劳各位,我代表朝廷谢谢大家了!既然大家没有什么意见,请旨之后,就该颁布施行了。在座各位,怕还有话没有说尽?这也不要紧。这里不便说,底下还可以说。就是颁布施行,大家有了新的意见,仍然可以提。对的,咱们再改,总要使新法令日臻完善。各位尽管放心,朝廷,再没有不让大家说话的道理!你们看,今儿是否就暂到这里?”
安石看了一下曾布、吕嘉问等,见他们没有什么表示,又环视了一下全场。到重新收回眼光时,却突然在继宗身边发现一个异族人:高高的个儿,鹰钩鼻子,眼睛深陷,棕色皮肤,虽也戴着幞头,鬓角的头发与一脸络腮胡子,却都黢黑而又蜷曲。
“这会是个什么人呢?”安石虽奇怪,却没有任何表示,只在大家都离开的时候悄悄吩咐堂吏,将他与魏继宗都留了下来。
“魏先生,怎么不介绍一下您的这位朋友?”安石若无其事地说。
“是,丞相。他是刘博雅刘老板,专做香料药材生意。虽是外夷,却也久居大宋,能算半个大宋人了。”继宗说,倒也不慌。
“噢,刘老板故土是哪儿?眼下住在什么地方,还习惯吗?”安石关切地问。
“回丞相,我在广州已经住了近二十年了。眼下,则广州、汴京两头住。故国是层檀国,不如天朝地大物博,文明繁阜,我也就归化大宋,再不回去了。早先还两头跑跑。一来年纪渐长,经不起风涛之苦了;二来,跑这一路的同胞或其他国家的人也多了,就再不跑了。只在广州做坐商,专收同胞与海外商人的货物,也就是个中介吧。在广州虽是坐商,在京城可就是地道行商了。听说有这么个机会,好歹磨着魏先生带我来见了丞相。市易最是一件好事,我是举双手赞成的!”刘博雅一口纯熟汉话,除了略带点儿广州口音,连个停顿也没有。
“好好,您也真能算是咱们大宋人了,欢迎欢迎!大宋与海外贸易,全靠你们辛苦,我还要好好感谢你们呢?今后有什么困难,只管给我们说!”安石说。
“谢谢丞相!小人实在不敢当,不敢当!”刘博雅也照大宋的习惯,向安石叉手不迭,叫继宗都忍不住笑了。
“我记着,层檀该是大食分支?你们那儿的制度,也与本朝一样吗?”安石原是喜欢每事问的。
“丞相渊博,无事不知!我们层檀,确实是从黑衣大食分裂出来的。本国盛行###教,一切都为真主安拉所赐。皇权也是神授,政教合一。”刘博雅说。
“这就与咱们华夏不同了。###教、佛教、祆教、景教、摩尼教等等,先后也都传到了咱们中土,但咱们这儿从来不许宗教干政:政是政,教是教,怎么能混为一谈呢?《论语》说:子不语怪、力、乱、神。打祖宗手里,我们就不这样做了。你们的周边国家,也有不同于我们大宋的吗?”安石似乎对政教合一不感兴趣,转而问道。
刘博雅想了一想,说:“古代倒是有的。”
“哪儿?”
“古代希腊、罗马,不知道中原称它们什么?”
“这倒没听说过。您说说,怎么个不同法?”
“那里有一种贵族共和制,一样有国王或执政,只是可能不止一个。除了国王或执政,还有公民大会、长老会议与监察官。公民大会的成员是一般老百姓;长老会议与监察官都由贵族组成,可都得经过公民大会选举。一切国家大事,由长老会议讨论决定,交公民大会表决。公民大会只能表决,无权讨论。要是一时通不过,长老会议可以宣布休会,另找机会表决通过。长老会议还是最高司法机关,审理一切民事、刑事案件。监察官专门监督国王或执政及一切臣民,有权审理国王或执政的不法行为。”
“这不是无父无君了吗?到底是化外人,不懂纲常伦理的大道理!不过,说到共和与贵族辅政,咱们春秋战国倒也有过先例。周厉王昏庸无道,宣王登基,中间十四年,召公、周公共同执政,史书上就号称共和。此后,鲁国鲁桓公的后代——大夫孟孙、叔孙、季孙等,分掌国政,史称三桓;郑国郑穆公的后人子展、子西、子产、伯有、子太叔、子石、伯石等七人,执掌大权,世称七穆。这些,大概就是您说的贵族参政、长老会议什么的了?虽说古已有之,却是所谓多君之政,不过乱世与小国寡民偶尔一用罢了。就那,圣人还要以乱臣贼子告诫后人!自打秦始皇一统天下,君权归一,这条路就再也走不通了!谁走,都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至于平民参政,更是无稽之谈。他们知道什么?让他们选举参政大臣?那不是问道于盲吗?再叫一些奸猾刁民弄权,搞得不好,更会有大不幸,不啻又是与虎谋皮了!”安石断然否决说。想了想,又问道:“还有别的吗?”
“有倒是有,走得更远了!”刘博雅不无犹豫。
“说说怕什么?说吧!”安石还是想听听。
“这就是所谓民主政治了。老百姓按财产多少,也被分为一至四等,大家都有平等参政的权利。再穷的百姓,只要被大家看中选上了,都可以做官,连最高执政官都可以做。公民大会成了最高权力机构,可以讨论国内外的一切政策,并作出决定。贵族议会的权力,倒被大大缩小了。”刘博雅说。
大宋遗事 第九十八回(5)
安石忍不住笑了:“这不更要乱套了吗?我虽不明就里,却敢断言,这种制度一定长久不了!”
“丞相料事如神,后来确实不行了!据说,现在那地方,早与我们层檀没有什么区别了。”刘博雅说。
“哈哈哈,我哪里是什么料事如神!凡事大不过一个理字!原是取乱之道嘛,不这样,还能怎样?”安石大笑道。
又说了几句闲话,继宗与刘博雅也就告辞了。
第二天,三司就将市易法的条文报给神宗了。安石已向皇上吹了很多次风,神宗早已成竹在胸。看那条款,除了成立专门的市易务、委派专任官员主管、调拨营运资本之外,主要也就议价、购销两条。市易司委托京中各行开店铺的有经验的牙人——所谓经纪人,充当估价人。凡有商人到市易务售物,先由这些估价人与商人一起议出价来,然后自愿成交。或由市易务买下东西,或用市易务已有物品与商人以物换物。这是议价。购销,又分赊销与行销两种。赊销,实际上是一种借贷销售。京内商贩缺钱,可以用自己或借来的金银、家产作抵押,再与五户以上结为一保,向市易务赊购若干商品前去经营。半年或一年之后卖了东西,再同市易务结账。只是要比原先说好的价钱,增加一分或二分利息。行销,则是赋权给市易务,即使京城商人不愿买卖的东西,只要最终可以储蓄变卖,也允许市易务酌情收购,到匮乏时再重新投放市场。不过,要以便民为主,不准多取利润。还有一条是,朝廷原来要三司在全国购买的东西,如果京城比外地还便宜,也允许市易务购买。这是只买不卖了。不论哪一条,不是为照顾行商,就是考虑京内小商小贩与一般百姓的利益,目的只在抑制兼并,平准物价,通商利民,与安石说的毫无二致。这样的大好事,干吗要阻止呢?神宗二话没说,就降旨同意了。
根据安石与三司的意见,主管市易务的事,皇上委了吕嘉问。皇上又从内藏库拨了一百万贯现钱,作为营运资本。有钱有人,京城的市易就认真动起来了。
大宋遗事 第九十九回(1)
方田均税知难攻坚
倡言惑众注孤掷狠
市易的硝烟尚自奔突翻滚,安石又将目光投向方田均税了。
大宋兼并,土地最重。差不多从宋太宗起,如何改革田制、平均赋税,就始终成为大宋的一个噩梦了!虽也不断有人上书,朝廷也这样那样地下过决心,甚至煞有介事地采取过种种措施,可最终无不都不了了之,兼并的雪球只管越滚越大。早在舒州做通判的时候,安石就对土地兼并、赋税不均,有过切齿之恨了!但那个时候他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借杜甫的诗魂暂遣悲怀而已!那以后,朝廷也有过一两次大的努力。嘉祐四年,有人又重新提起郭谘的方田均税之法,说是不该贪图一时省事,而失却轻久之虑、治国之方。朝廷也还真动了心,又派人量田均税了,但一有人说扰民不便,立马又没了下梢。来年,也就是嘉祐五年,郭谘又提出这档子事,还专门上了一本,提出四十条括田均税的办法,希望朝廷重贾余勇,将方田均税的事情进行到底。朝廷又兴奋起来,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均税司,派人分头往河北、陕西去查田均税。这不是很有起色吗?可惜只有三分钟的热度。两下里一起哄,说惊扰百姓,许多人家怕提高租税,愣是将就要成材的桑树也砍了;还有好几百人专门跑到三司告状,说怎么怎么不公平。朝廷一下又瘪气了,赶紧草草收兵。连提倡方田均税最早、最有力的欧阳修,也十万火急地上书,承认自己虑事不周,请朝廷赶紧打住,再不要生事。自那以后,就再没有人重提这件事了。
但安石始终没有放弃对于它的思考。别人越是谈虎色变,他越是觉着责无旁贷!他的农事三急,去其疾苦,抑制兼并,便趣农,所谓抑制兼并,最重要的,自然即是抑制土地兼并,平均赋税。可以说,从他返京、开始通盘考虑变法的那一刻开始,这个问题就始终萦回脑际,再没有离开过他了。但他也深知其分量与难度,轻易决不开口,只耐心地等着顺理成章或瓜熟蒂落的时候。
自他参政,提出田制改革的也不是没有。张载、程颢,不就提出要以井田制,来代替现有的田籍赋税制度?除了他们,也还有别人。这样食古不化,当然不行。这事,他也与皇上谈过。
“靠恢复井田制来限制民田?叫朕看,说这话的,不是发昏,就是冬烘,取乱之道呵!真要这么做了,还不得天下大乱!”皇上毫不犹豫地说。
“不但致乱,也行不通。且看西汉末年王莽篡位,他是真要搞井田制的。宣布天下所有土地都是王田,不准买卖。男子不过八口的人家,如果田过一井——超过九百亩,就得将多余的田分给九族、乡邻。始建国元年颁布的命令,四年就不得不再次下诏,宣布作废了。就是那三年,也没有认真实行过,行不通呵!”安石补充说。
“所以呢,想办法用利害作杠杆,让老百姓趋利避害,不愿兼并土地,这是可以的。要夺占他们已有的田地,拿出来分人,这样限田,绝对不行!”皇上肯定地说。
听了皇上这话,安石特别高兴。前些时候,与皇上谈到唐朝的租庸调,安石就说过,它与井田制事不同理同,目的在于让人趋利避害:害加于兼并者,叫他不敢过多占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