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由今作古,可就成了人家指点、激扬的对象,还能不任由别人随意评说吗?这是对历史作主观评价的描述。正因为无论谁都难免古今移位,历史话题才变得那么沉重厚实,长盛不衰,又历久弥新!
涉及历史,不无感慨,所以多了几句题外话。正题,自然还是大宋。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历史,隋唐之后,史称五代十一国。所谓五代,是指中原地区先后建立的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国;所谓十一国,是中原之外相继成立的其他国家。五代十一国,不过是早先的方面大员割据称王,自尊自大,大多不过斗方之地,与统一的汉、唐江山,不可同日而语;相互的替代,也全凭权诈机巧,谈不上正义公道。五代最后一国后周,是周太祖郭威从后汉隐帝刘承祐手里抢过来的。郭威没有亲生儿子,驾崩后由他的养子柴荣即位,为周世宗。世宗驾崩,儿子柴宗训不过七岁,就登基做了恭帝。北汉勾结契丹人侵犯边界,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检点赵匡胤,奉命率师出征,到了陈桥驿,发动兵变,黄袍加身,改周为宋,做了宋太祖。八岁的恭帝,对不起,只好改做郑王,开宝六年,不到二十岁就郁郁而逝了。五代除了后唐,四朝都建都开封,宋太祖也一样就汤下面,仍将汴梁做了首都。
宋太祖坐江山也不长,头尾不过十六年,五十岁就不明不白地驾崩了。他的皇位不是父传子,而是二弟赵匡义接的,为宋太宗。从此,赵宋江山就由匡义一门代代相传了。匡义薨逝,由他的第三个儿子赵恒接位,为宋真宗。真宗晏驾,由他的第六个儿子赵祯接位,为宋仁宗。他接位的时候不过十一二岁,只好由真宗的刘皇后——真宗死后她就是刘太后,垂帘听政。光阴荏苒,到仁宗明道二年,刘皇后也晏驾了。这不,都该早朝了,朝里朝外却一片肃穆,白花花的,该给章献明肃皇后——刘皇后加的谥号,送葬了。大内奏起哀乐,响起一片哭声,仁宗皇帝一身丧服,披着头发,带着哭,将章献明肃皇后的灵柩,慢慢扶上龙车盾——一种龙车。一切妥当,灵车就缓缓启动了。前后仪仗与百官一万多人,早在宫内外排好了队伍,见灵车启动,也都跟着慢慢移动。皇上将灵车送到宣德门外,行过礼,就返身回宫。送葬队伍则沿着中央御道一直向前,到十字路口,才折向西边,往顺天门而去。大臣们随队伍出了顺天门,一直将灵柩送到板桥,才行礼告别,返回城里。真宗的寝陵永定陵,在河南府永安县,灵柩还要继续西行。
章献明肃皇后的葬礼规格,仿照真宗,不过略减一等而已,这多少也是遵照她自己的遗愿。她垂帘的时候,起先要与皇上一样穿戴,因为大臣反对,才略减了一个等次:皇上的冠冕,前后各有十二道旒——通俗点说,就是垂珠,她的改成十道;皇上的衮服有十二种图案,她的也减为十种。到临不行了,手下人想,太后想了一辈子的皇上规格,都临去了,还不该满足她吗?穿戴全比照着皇上来了,她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了。直到重新换了惯常的衣冠,她这才闭上眼睛咽了气。因为这样,出殡的规格,也就自动降下来了。
刘皇后一死,仁宗顺理成章地亲了政。从十二岁到二十三岁,前后十一年做小,不算短,仁宗当然要长长舒上一口气。舒完气后,该有个崭新的时代应运而生了。有个宋绶宋公垂,是个人物,十五岁就满腹经纶,召试中书了,深得真宗的喜爱,眼下已经做到端明殿学士。他抓住时机上了一本,请皇上惩违革弊,一新朝政,振一振老百姓的耳目。这不正是往新政上引皇上吗?或许因为他没说出什么具体东西,又或许是皇上听不进去,另有所思,他的话只如东风过耳,一点儿反响也没有!皇上倒是也有新动作,但不是新政。正是这新动作,叫范仲淹仓皇出战,好忙了一阵。
这不,一大早,庄严宁静的大内就突然喧闹起来,一阵脚步轰鸣而至,跟着,一支穿红着绿的队伍,眨眼已到了面前。瞅瞅那七八个人,个个都憋足了气,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再稍一细看,还不仅仅是视死如归,其中还夹杂着一种灭此朝食的英雄气概。
几个人来到上阁门,亢声报了名字,老半天才出来一个祗候。这祗候出来得虽晚,却满脸堆笑,朝几个人深深一揖:“各位大人有什么吩咐?”
范仲淹本来就走在前面,这时更跨进一步,也朝祗候恭恭敬敬还了一礼:“我们有要事面见皇上,烦阁门安排一下。这是奏章,是我们台谏几个人联名签署的。”台谏指御史台与谏院,里面的官员专门说事,是所谓言事官员。
说着话,回头扫了身后几个人一眼,那几个也都点点头。范仲淹是右司谏,这次上书请见,就是他仓促鼓动的。几个点头的,则是权御史中丞孔道辅、知谏院孙祖德,还有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左右正言等,清一色的台谏官员。
“敢情特重要?能问一下是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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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一回(2)
“为废皇后的事。”
“啊呀——”祗候叫了一声,一脸难色。
“怎么?”
“皇上有旨,废后的奏章一概不受。”
“不受?皇后母仪天下,说声废就废了!”孔道辅已经有些声色俱厉。
祗候摊开双手,又耸耸肩。
“只是烦您转奏一下,有事;自然咱们担着。”范仲淹还想周旋。
祗候摇摇头:“对不起,范大人。皇上明令禁止的事,谁敢担待!”
范仲淹还想说什么,孔道辅早不耐烦了,一抖手拉起范仲淹:“走,咱们去垂拱殿!”
几个人刚退出上阁门,入内都知官阎文应就从里面踱了出来,笑眯眯地问祗候:“走了?”
“可不是走了。天底下就有这样不知趣的人!”
“他们专靠嘴皮儿、笔杆儿吃饭,也就这两样东西利索,哈哈哈!”祗候与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受到感染,也都哈哈地乐了。
垂拱殿的门,压根儿就没开!
几个人蜡烛签儿一般跪在殿门前。是想感动皇上,还是想感动守门的侍者,或者就只是想摆出一副不屈不挠的态势威慑对手,说不清楚。不管怎样,谁也没来理他们的茬儿。
孔道辅第一个受不了,爬起来径直奔向殿门,没等范仲淹转过弯来,已经将殿门的铜环拍得山响,大声嚷道:“皇上,皇后身为国母,不能一句话就废了!山野小民废妻还得有个说道,您总得给天下一个交代!谏官的话,为什么连听都不愿听一声呢!”
任这样,也没个人出来理论。连门边立着的禁卫,也仿佛视而不见。倒是范仲淹先自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闹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赶紧上前拉住孔道辅:“孔大人,您冷静点儿!这样下去,不但问题解决不了,还要授人以柄,我们全都会完!走,再想别的办法。”
好说歹说,总算将孔道辅拉了下来。几个人一合计,朝廷既然铁了心,不见面,不受奏章,就是跪它三年六个月,也是枉然。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明日早朝,留下全体上朝臣僚,当面犯颜直谏。
还没等他们走出大内,事情就有了转机。一个通事舍人,小跑着来传达口诏:叫他们去中书理论。
一行人径直来到中书,丞相吕夷简早已虚席以待。丞相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见官大三级,但他对于台谏官,仍然不敢怠慢。这有个传统:台谏官虽然级别不高,却是皇帝的耳目,皇帝本人对他们通常都要礼遇三分。此外,上自皇上本人,下至百官臣僚,台谏官都有权力横挑鼻子竖挑眼,在台面上混的人,谁都怕他们来上一口。所以,但凡稍为世故一点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不应付他们的。
见过礼,分宾主坐定,堂吏奉上茶,吕夷简这才笑吟吟地开了口:“各位大人光临中书,有什么见教?”
“见教不敢!倒是有个问题不大明白,需要讨教。”孔道辅抢先开了口,口气冷得烫人。
“不敢,请说。”
“这父母如果感情不睦,做子女的该怎样才是?”
吕夷简知道来者不善,仍然笑吟吟的,不吹气也不吸气。
“自然该调停、劝谏。”范仲淹代他回答道。
“着啊!臣子与皇上,也就好比子女与他们的父母。父母离异,子女尚且必须规劝、进谏,怎么皇上废后,做臣子的倒能一言不发?不仅一言不发,还要火上浇油,这能——”
话说到这个份上,丞相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可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容:“谁不说呢?劝也是劝过的。不过,废后的事,所在都有,也不光是哪一朝。”
“丞相是不是要拿汉光武帝刘秀说法?光武帝废郭皇后,不正是他一生的大污点吗?怎么能拿他做皇上的榜样?说到别的皇帝,废后的没有一个不是昏君,更不堪入目了!丞相该不至于拿这些昏君作比吧?”范仲淹还是不亢不卑,话却重得让人没法儿担待。
到底是做丞相的人,吕夷简依旧莞尔一笑,站起来朝各位团团一拱手:“诸位大人堂堂正论,不是夷简所能辨正的。是不是请上朝在皇帝驾前,直接说说?”
范仲淹也站起来,朝吕夷简深深一揖:“多谢丞相成全。明天早朝台谏留班,全靠丞相多多担待!”
这几个人刚走,吕夷简就立马去见皇上,阎文应早已在内东门等着了。
“丞相,嚼蛆渣的又嚼了些什么?”
“不外乎是那些话,还能有什么?”
“他们这些人,就怕天下太平。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一件事,还能轻易丢开手吗?”
“言官嘛,说话正是他们的本分哪!”
唱主角的仁宗皇帝,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一见夷简就问:“他们到底要怎么样?”
“在我那里没听到好信,明儿已准备留班直谏。”
“呵,还真是没完没了了!”皇上的声音,都有点儿变了。
“要说,也真是。”吕夷简不紧不慢,一面说,一面考虑着该怎样措辞,“太平时节伏阙扣殿,还真少见!至少从我们圣朝立国,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现在又要留班廷争,益发闹动起来了!”
“照奴才说,断不能让他们开这个头!”阎文应破胆说道。
皇上看了他一眼,那神情非但没有责备的意思,倒叫文应悟出了鼓励与问询。他终于又鼓起勇气:“叫奴才说,赶在明儿之前将他们贬出京城,不就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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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一回(3)
皇上点点头:“也只有这么办了,不然不会清静。”
早朝都在五更,三更四更,上朝的官员全都在待漏院守着。待漏院设在大内之外,正对着左掖门。院外即是大街,灯火通明,大都是卖吃食的店铺、担子,专做上朝官的生意。其中尤以肝夹粉粥最为知名。时辰到了,左掖门大开,上朝的官儿们这才络绎进宫上殿。当夜四更,待漏院已挤满了人,范仲淹、孔道辅正在人堆里四处游说。
“喂,范大人,说说为什么留班?没道理,可别怪我拂您的面子?”有人隔着人群大声嚷道。
“专为谏阻废黜皇后。”范仲淹也大声嚷嚷着回答。
“那,算我一个。别的事,我可绝不掺和!”
“也算我一个!”许多人不约而同地嚷起来。
这里嚷声还没落尽,外面就有人高唱着闯了进来:“权御史中丞孔道辅、右司谏范仲淹、知谏院孙祖德……接旨。”
一切来得这样突兀,待漏院一下凝固了。就好像平地陡然起了一个炸雷,所有的生命在一刹那间全都窒息了。下面的旨意,谁也没听清。尽管如此,所有相关的人几乎是凭着某种本能,刷地一下全都匍匐在地,并异口同声地道出一句:“臣接旨。”
圣旨倒也并不复杂,只是宣布:孔道辅出知泰州,范仲淹出知睦州,着立即动身,不准滞留;孙祖德等一应有干系的人,则通通各罚铜二十斤。朝是上不成了,留班自然也就成了泡影。孔道辅、范仲淹刚到家,押送他们的使臣就脚赶脚到了。除了立即上路,他们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仁宗皇帝废的皇后,倒也真姓郭,只是那理由完全不同:她是因为一个耳光。一个耳光能扇倒皇后宝座,这耳光自然不同凡响:它扇在仁宗皇帝的脸上了!
说到这一耳光,虽然因果纷繁复杂,归根结底,却不外是某种联系的恶作剧。原来这世界虽大,一切无不都处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之中;就是这种联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播弄出无限酸甜苦辣、悲剧、喜剧。造化弄人,主要也只靠它。任你是谁,哪怕是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的皇上及他的后妃们,也没法儿摆脱它的牵制、羁绊,为所欲为;到头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