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竟这么顺当,叫王伦来了灵感。他对几个哥们儿说:“造反造得这么顺当,真是天助我也!咱们国号就叫大顺吧!”
景升、武能等都一片声叫好:“大顺好,大顺好,就叫大顺。”
跟着,王伦又封了几个官儿:景升做了军师,武能做了元帅,其余也都做了枢密、将军什么的。王伦想不到许多,都是景升帮着策划拟定的。除了皇上,所有将士脸上都刺了“天降圣捷指挥”六个楷书字。这也是景升的主意。除了大宋军队有脸上刺字的传统,主要就是图个吉利了。
三天之后,他们就誓师出发了。百十个人的队伍中扬起十来面彩旗,上面绣着龙、虎、熊、罴的图案,猎猎地飘着,十分精神。大宋朝征兵是论个头儿的,俸钱也就根据个头儿分出几等。能进虎翼做御林军的,都是五尺五寸以上膘肥体壮的好男儿,俸钱七百文。王伦又生得浓眉大眼,额广鼻直,虽没有冕服可穿,军装上披一件黄披风,也威风十足。
大宋遗事 第九回(3)
或许真是名字叫得好,往后的事情,顺得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第一站到了密州。原本要去青州,听说那儿有了准备,临时改了密州。
密州没有城防,除了几个打杂的厢军,再找不到别的军人。他们径直去了知府。
知府王昌运,是派人用轿子抬到大堂上来的:七十多岁,耳朵背得连打雷也难听到。他平常也难得坐堂,要坐,也是这么抬来的。
这种人连杀都不值得杀。王伦懒得答理他,只叫景升与他理论。
好不容易他才弄明白,是朝廷的虎翼军换防,要些器械、铠甲、给养。他说话虽不关风,官腔还是打惯了的:“调防嘛,也是常有的事喽!地方上理当、理当供应。只是,我们还没接到关防文书哪!得接到文书之后,才、才能支应呢。”
“关防文书自然有的,我们是先头部队,在后面呢。请王大人多多准备供应就是了。”景升说。
待明白之后,他又说道:“器械、铠甲一件都没有。钱粮嘛,咱们这样的穷州,也有限,会准备的。”
“州里怎么会没有武器,你骗谁?”武能吼道。
“你这话问得好,不过得问皇上。十州有十一州没有武备,敢情你还不知道?”武能声音震得屋响,他居然一听就明白了。看看来的人都不是善相,他索性放了个响爆竹,“来人啦,领这几位军爷到甲仗库看看,有什么尽管让他们拿。再就带他们去仓库,有东西也只管让他们挑。完了,去找陈六、赵辅园那几个财主,你们知道的。要他们大方点儿,凑点儿银钱给咱们这些军爷。不要太小气,惹军爷们生气。敬酒不吃吃罚酒,大家就都没意思了!”
一席话说得王伦也直点头,别看他老得爬不起来,敢情还真是越老越值钱,应付起来这么圆熟周到!心里已存了个敬畏怜悯之心。
“还有,”王知州补了一句,又转过来问景升,“你们一共多少人?”
景升做了个手势。
“一百?好。再请他们准备一百人酒饭,要好,替我犒劳这些军爷。”
甲仗库与仓库果然空空如也,只得了财主们捐助的几千两银子;酒饭倒是还丰盛。
“不行。这么大州,就这么点儿油水?得给他来点儿狠的!”景升发狠说。
“算了,看来是真穷。咱们还是走吧。”王伦的那点儿恻隐敬畏之心,到底起了作用,没叫景升他们折腾。
北边总是穷,他们商议着去了南方。
一路风驰电掣过了海州、泗州、楚州,毫无阻挡。到高邮,他们已经发展成三四百人的队伍了。
高邮知军晁仲约更神,他们还在楚州境内,他已经密令境内富户准备金帛酒肉,到边境去专等着犒劳他们。
他的话非常坦白:“实话告诉大家,这两年边境多事,禁军都调到陕西、河北前线去了,咱们境内已没有一兵一卒能够打仗。去年,朝廷虽有旨意,叫建置宣毅军与乡兵弓箭手,且不说只是官样文章,没有下梢,就是设了,你们也知道他们能不能对阵!王伦这伙叛贼都是虎翼的军卒,现在又正当势头,咱们怎么办?”
大家面面相觑,都叫:“请晁大人做主,救救全境百姓!”
晁仲约说:“我是一州之主,有责任保境安民,这是不消说的,所以才请大家来商议个办法。各位既让我做主,依我之见,不能硬抗,就躲吧!想请大家出点儿血,捐些金帛酒肉,先到边境上去迎他们。好歹让他们不到咱们高邮来,就算躲过一劫了!”
既没别的办法,大家只能出血去犒劳叛军了。
王伦的队伍刚从驿道踏上高邮军界内,就听见一片鼓乐喧天。细听不像军乐,正纳闷呢,有人已拦着马头齐齐跪倒:“草民等奉高邮知军晁仲约大人之命,已在此恭候大王多时,敬请大王接受我等献礼!”
王伦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望着景升只顾乐!
景升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古人所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说的就是这个了。可见,民心所向,全在圣上。圣上应该上前受礼。”
王伦上前受了金帛,全军将士也都停下来大吃了一顿。
酒足饭饱之后,王伦一拱手,对前来恭迎的富民们谢道:“非常感谢各位父老的款待!请你们转告晁大人,下次有机会一定登门面谢。这次,就不去打搅了。”带着人马绕过高邮,径直往泰州去了,高邮还真的躲过了一劫。
大顺军横扫千里,只有扬州巡检李达是个横的,领了几十个人在山光寺南候着,但一交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了。不是马快,连李达本人也早成了武能的刀下之鬼。
军情十万火急到了京城,枢密院只好调了四千神卫军前去剿灭。神卫原就高过虎翼一筹,俸钱一千,是待遇最好的。虽是最好,并不值多少,贵的时候也就四五斗米罢了,行军打仗,一天不过三十文,仅够一天柴火、饭菜。靠这点俸钱,要他们去卖命,对付虎翼那些亡命之徒,谈何容易!朝廷只好下令,凡所过州县,每人另免费供应一斤面、一斤肉、一升酒。这四千人的额外供应,可不是小数目!州县的官儿倒宁愿供应王伦那几百号人,负担毕竟轻多了。但不成,两方面都得应付着。神卫军总与王伦他们脚赶脚:王伦的队伍前脚刚走,他们后脚跟着就到,始终只在屁股后面吆喝。他们又只等吃饱喝足才上路。那样子不是剿匪,倒更像到底下来打秋风,只有一样不像,打秋风的没他们那么横,谁也不敢得罪。
大宋遗事 第九回(4)
自打灭了李煜的南唐,太祖为免除后患,将江淮之间所有的关城全都平了。江淮之间几十个州县,没有一个有城池关防。这对王伦,既有利,也有弊。利在好攻,小小的几百人队伍,所以能横扫千里如卷席;弊在难守,后面又有几千神卫军跟着,虽不过吆喝,也是一种威慑,他们只好马不停蹄地奔进。到了和州,朝廷给神卫军将领下了死命令:必须就地歼灭叛军,不准再望风追逐,否则,格杀勿论!
带兵的将军说:“战死是死,抓不住王伦也是个死。战,还有一线生机,就是死,也还能封官讨赏,家里人总能多少沾点儿光。不战,让王伦一伙溜了,咱们就是白死了!大家好歹拼出一条活路来。”
这话不是假话,只有拼了。
身后已是长江,王伦他们也已退无可退。
十比一的格斗,结果不问可知。王伦的三四百人,伤亡,投降,几乎全光了。王伦、武能、景升及另外几个弟兄也浑身是伤,退到一座庙前。抬头一看,庙门的横额上嵌着五个斗大草书:西楚霸王庙。
王伦哈哈一笑:“哈哈哈,有缘、有缘,原来到了霸王庙!”一点头,领着哥儿几个进了庙门。
大殿上一匹乌骓马扬蹄长嘶,霸王挂剑持枪,正骑在马上准备出击,英风豪气丝毫不减当年。
王伦躬身一拜,唱个大喏:“古今英雄,唯有霸王,请霸王受我王伦一拜!王伦能轰轰烈烈死在霸王之前,是我一生的造化,再没有遗憾了!”
拜罢,拔出剑来,一边奋力狂舞,一边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词,大概也是从楚汉相争的故事里听来的。舞罢收了剑,王伦又瞅着几位笑道:“各位弟兄,怎么样?”
武能说:“咱们弟兄结拜时早立过誓:不求同日同时生,但求同日同时死。咱们正该死在一处。”
景升说:“不成功,则成仁,生死都轰轰烈烈才是真丈夫!皇上又何必问呢?”
其他几位也一字儿拜倒在地,异口同声:“我们都愿追随皇上!”
王伦一拍膝盖:“好!咱们再去杀他几个赚本儿!”
几个人复翻身上了马,向官兵队伍中冲去。官兵见他们浑身带血冲出庙门,还以为是来投诚的,及至到了跟前,才看出杀气腾腾,是要拼命。仓促之间,前面几个挡着刀锋的已经倒了。毕竟官兵人多,很快就将他们几个砍下了马。又争夺了一阵,有那快捷凶狠的,终于割下他们的首级讨赏去了。
张海原是商州的一个山民,先在户主家里帮佣,受不了欺压,才造的反。他手下也有一二百人,全骑马,比王伦更剽悍凶猛。马累了,走不动,当时就在官家、民间找马替代,绝不犹豫、停留。因为来去无影无踪,更让人心惊胆战,当官的对他们也更加巴结了。
张海带着人马到了邓州,顺阳县令李正己,愣是让吹鼓手吹吹打打,将他们接到县衙。大堂上已摆下三桌酒菜,专等张海他们光临,堂下另有酒菜款待张海的手下。
李正己曲背弓身,请张海上座:“大王是敝县贵客,请上座!”
张海也不谦让,一屁股坐在了主宾席上,还大大咧咧地回道:“知县大人也请。”
几杯下肚,李县令酒已不堪,只好讨饶:“大王海量,老朽不堪深酒,陪不及您,还望大王海涵!”
偏偏张海这一次却认了真,拉着不放,说:“想我张海,不过是一个草民,平常日子哪有机会与县太爷一道喝酒!今儿既有幸与大人一块儿喝,岂能随随便便错过了!来,干、干!”
饮到日头偏西,李县令早趴在桌上动也不能动了。
张海却痛快淋漓,一抬手吩咐道:“撤了酒席,摆上公案,脱了县令的官服,本大王也要过一回官瘾。”
李县令已入了黑甜乡,哪里顾得许多,任他们扒下衣服叫张海换了。
张海还有命令:“传齐原班衙役,一个也不能少,照平常规矩升堂。有一点儿不玩真的,别怪本大王不客气!”
好歹衙役们原来就在衙前侍候,很快就传齐升堂了。
张海也多喝了几杯,坐在堂上,幞头也歪了,身体也斜了,舌头也有些打卷儿,一拍惊堂木:“来……来人啦,带——”他本来想叫带知县,可一瞅他瘫在那儿,雷也打不醒,便改了口,“带人犯!”
衙役们面面相觑:带人犯,什么人犯?谁是人犯?
有那精明的,终于反应过来,嘎嘣脆答应一声:“是!”一面答应,一面又向同伴挤眼,转身下了堂。
有几个虽跟着下来了,却不明白,一个劲儿地问:“三哥,上哪儿?”
三哥说:“废话!不到牢里,哪儿来的人犯?”
三哥做主,将在押的十几个犯人全带上了堂。
张海一拍惊堂木:“说,你们犯了什么法?”
有两个是通奸,一个“奸”字刚出口,张海的惊堂木已拍了下去:“万恶淫为首。各打二十大板,送回大牢。”
两个人白挨了二十大板,给送回去了。
还有几个是欠债、偷盗,张海又拍惊堂木,要将他们各打二十大板。
犯人们叩头如捣蒜:“青天大老爷,板子已经打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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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九回(5)
张海说:“理有可原,情无可恕。为什么不造反,任着人家关押、打板子?”
犯人们全蒙了:不造反倒成了罪,这是什么大老爷?
张海还在数落:“就因为你们这些人多了,他们才敢那么欺负咱们!不打孱头,天下也就没有英雄了!”
有个小偷到底反应快,听出了苗头,赶紧叩头道:“老爷骂的是,小的们该打!小的们原来也想造反,只是身体太弱,拿不起刀枪,只好逆来顺受。哪能人人都像老爷一样英雄呢?”
张海低头一看,跪着的几个,真不是人高马大的角色,点头一笑:“你说的倒也有道理,板子免了吧。记住,从今往后,你们做人得有点儿刚气。再这么窝囊,下次绝不轻饶!将他们全放了。”
衙役与犯人都不敢动,全愣在那儿。
“还不解了枷锁让他们走,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