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难道不比那三个小子长得帅?”
“你看你,泡妞也泡了快三年了吧?怎么还没入门?”
“什么意思?”房玄龄的语调中透露出些许惊慌,他有自知之明,在对付女人方面,他的确比温差得远。
“什么意思?女人嘛,不在长相。你没看见那三个小子都是左亲卫么?这惜春酒楼,咱少说也来过二十次了吧?哪个妞同咱这么亲热过?”
“三卫”之中,亲卫地位最高,左亲卫又在右亲卫之上,名副其实的“上上”。羽林卫不入“三卫”之列,更下右翊卫一等,名副其实的“下下”。地位本身的高低还在其次,更主要的还在于职位的不同所反映出来的背景与前途之别。但凡在禁卫军经常光顾的酒楼里充当女侍的,对于这些无不了如指掌。左亲卫光临,一个个投怀送抱、趋之若鹜;见羽林卫来了,但凡有些姿色的,就都装出一副端庄的面孔,好像大家闺秀似的。
“你这话也许有些道理。不过,有何难哉!只要我想要,必定把这妞儿搞到手。不信?你敢跟我打赌?”
次日夜晚,房玄龄与温大有又进了惜春酒楼,比平时来得早,大厅里空空如也,四五个闲着无聊的女侍立在柜台前唧唧喳喳地说笑。房玄龄与温大有在老位子上坐下,一个新面孔走过来,冲房玄龄与温大有屈膝一笑。
“钏儿呢?”房玄龄问。
新面孔退下,临走时没忘记故作扭捏地撇撇嘴。撇嘴也是女人献媚的一种方式,也许她还不清楚羽林卫的地位低下,也许还不能从制服上分辨禁军的级别。
钏儿闻声走过来,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所谓职业的微笑,就是笑得得体,笑得适度。笑声、笑貌都无可指责,只是缺乏热情。
“先来一壶惜春的招牌陈酿,一碗昨晚叫的那个什么来着……”
房玄龄当然记得昨晚叫的是什么,假装忘了,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究竟在钏儿心中有无印象?有多深的印象?钏儿不接话,只是不冷不热地笑了一笑。
玄武门之变 第六章(4)
房玄龄在打她的主意,这她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长得还算机灵,可惜只是个羽林卫。羽林卫能有什么出息?任期满了,能捞个县尉就算不错。”前两天她同惜春的伙伴闲聊时,这么说起过房玄龄。
看见钏儿不答话,温大有心中窃喜,正等着看房玄龄如何自找台阶的尴尬,却听到一个声音道:“嘿!我就知道你会在这儿泡妞!”钏儿自然也听见这一声喊,侧过身来一望,惊喜顿生。哈哈!来了个有来头的主儿。钏儿怎么知道那人有来头?因为那人头上戴的,是辰桥
市梦华轩最新推出的纯丝便冠,一顶索价五铢钱十枚,非大富大贵之家,有谁买得起?见了
这么个有来头的主儿,钏儿赶紧屈膝行礼,笑盈盈地请安。那人却全不理会,只顾同房玄龄寒暄。寒暄过后,又道:“我家三叔叫我传句话给你,他说你相貌非常,日后必然位极人臣。前日在吏部面见时因人多口杂,不便说。”
说完这几句话,那人走了。温大有吃了一惊,问道:“这人是谁?”房玄龄道:“高侍郎的侄子高十三郎。”高侍郎?钏儿也吃了一惊,插嘴问:“难道是吏部侍郎高孝基?”连一个酒楼的女侍也知道吏部侍郎高孝基的大名?不错。根据隋朝的制度,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免,皆由吏部侍郎斟酌处理。在惜春酒楼泡妞的那些禁卫军的前程,无一例外,皆操在高孝基之手。“高孝基”这三个字,因而也就成了惜春酒楼里最常听到的词汇之一。钏儿不仅知道高孝基是吏部侍郎,而且也知道高孝基有知人之鉴,因为出入惜春酒楼的禁卫军一个个都说他善相人,万无一失,有的甚至把他比做东汉末年的高人、绰号“水镜先生”的那个司马德操。
“除了高孝基,还能是谁?”房玄龄淡然一笑,好像高孝基那“位极人臣”的预测,与他房玄龄并不相干。
钏儿本来早就不记得房玄龄昨晚叫了个什么菜下酒,现在却忽然想起来了:“你昨晚叫的是肠血粉羹,加辣,对吧?”她说。房玄龄昨晚真的叫了碗肠血粉羹?也许钏儿并没有想起来,只是信口胡诌。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房玄龄都不会说不是。傻瓜才会在乎昨晚究竟叫的是什么,高侍郎看上的人,能是傻瓜?
钏儿这思维其实并非无懈可击,因为那个所谓的高十三郎其实是个冒牌的假货。高十三郎既然是假的,他替高侍郎带的那句“位极人臣”的预测,当然也就真不了。至于假高十三郎头上的那顶纯丝便帽,钏儿倒是没看走眼,的确是辰桥市梦华轩最新推出的真品。不过,房玄龄没花十枚五铢钱,只花了十枚小钱,因为他没买,只租赁了一日。
钏儿没能识破这骗局,当日夜晚半推半就地让房玄龄上了她的床。次日夜晚,房玄龄单独一人来惜春酒楼,当着钏儿伙伴们的面送给钏儿一对金镯子、一双金耳环、一只金戒指。温大有没露面,不过,房玄龄买首饰的钱,都来源于温大有的钱袋,他赌输了。两个月后,钏儿心中怀着“夫贵妻荣”的梦想,脸上挂着委屈求全的神情,下嫁给隰城县尉。
房玄龄自己也没少做那“位极人臣”的梦,编造高侍郎那段假话,其实就是潜意识中有那种梦想的反映。不过,既然知道那不过是欺人之谈,房玄龄对梦想成真的期望,自然远不如钏儿那么高。自从除名为民,发配上郡之后,那梦想早已彻底破灭,倘若不是钏儿如今又提起,还差不多真是忘得一干二净了。看着钏儿呆滞的眼神,房玄龄忽然感到无限的凄凉与内疚。如果当初我没下那套,钏儿会嫁给我么?肯定不会。会嫁给谁?也许早已嫁了个当真受高侍郎赏识的人,如今夫贵妻荣,成了诰命夫人都说不定。想到这儿,房玄龄叹口气。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玄武门之变 第六章(5)
“钏儿!那不过是哄你的假话。”
“什么哄我的假话?”钏儿反问,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不明白房玄龄说的究竟是什么。
“高侍郎没说过我会位极人臣。”
“胡说!”这回钏儿听明白了,只是不能置信,她确有不能置信的理由。“我亲耳听见高十三郎说的。你忘了我当时在场?”
“那个高十三郎是假的。”
“那个高十三郎是假的?”钏儿摇头,“就算他假得了,他戴的那顶辰桥市梦华轩的丝帽难道也假得了?”
“那顶帽子倒不假,不过,不是他的,是我花十枚小钱租来的。”
听了这话,钏儿陷入沉思。十八年前那一晚的那一幕,反复出现在她眼前,一次比一次清晰。那个所谓的高十三郎的道白也反复在她耳际响起,只是越听越像是戏中的台词。十八年前我怎么就没听出来?想起往事,钏儿打了个冷战。人生能有几个十八年?十八年耗尽我的青春,换来了什么?一个虚无缥缈的梦想?一个十八年后化作骗局的梦想? 哈哈!我真是瞎了眼!这么一想,钏儿攥紧手中的锥子,猛然举起右臂。
房玄龄没有挣扎,平静地闭目等死。早晚是个死,与其躺床上病死,还不如死在钏儿之手,奔赴黄泉之时心里也稍稍好过些。
房玄龄当然并没有死。如果他当真死了,会怎么样?玄武门之变照样会发生,只是史册上会少一篇传记,以玄武门之变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会少一个配角。如此而已。
为什么没有死?甚至也无痛觉?分明闻到血腥了嘛!房玄龄纳闷,睁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钏儿那一锥,不曾刺下他房玄龄的喉管,却不偏不倚,正中钏儿自己的左眼。鲜血如泉,淌下钏儿的面颊。往后的情形如何?房玄龄只记得当小苍公疾步奔进房来时,钏儿已经躺在原本属于他房玄龄的病榻,锥子已经在地上,眼睛已经包扎好。
“你给她包扎的?”小苍公问。
房玄龄想摇头,因为他记不起那是他干的。不过,不是他,能是谁呢?当时房间里只
有他和钏儿两人在,况且,那包扎用的布料,不正是从他自己的衣袖上撕下去的么?这么一想,他就懵懂地点点头。
“究竟怎么回事?”
小苍公一边问,一边撕开房玄龄那胡乱的包扎,对准伤口洒上一些海螵蛸,贴上膏药,重新用纱布把钏儿的左眼包扎好。等到把钏儿料理停当,站起身来之时,小苍公忽然一惊,问道:“嘿嘿!你怎么起来了?”
不怪小苍公吃惊,原来房玄龄已经卧床半年不起。什么毛病?盗汗、低烧、头晕、目眩、耳鸣、口干舌燥、四肢乏力等等,但凡说得出的症状,都有。换过医生无数,个个束手无策。
最后找到小苍公。小苍公之所以称之为小苍公,据说是神医苍公之后。神医之后果然不同凡响,把过脉之后,摇头发一声叹息,说道:“百年不见的奇症!”
什么叫“奇症”?其实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病症。房玄龄心中明白,只是懒得戳穿。戳穿了有什么用?既然不知道是什么症,自然也就无从对症下药。不过,小苍公既是神医之后,自有办法。处方下来,房玄龄拿过去一看,无非是人参、琥珀、燕窝、三七之类。吃下去绝对无妨,虽然盗汗、低烧、头晕、目眩、耳鸣、口干舌燥、四肢乏力等等症状一样也不见减轻。
我怎么起来了?房玄龄听了一愣。可不是么!怎么忽然能起来?不仅能起来,还能跑到门口吩咐看门的小厮去找小苍公?
玄武门之变 第六章(6)
“快过来让我把把脉!”小苍公道。
把过一遍,小苍公摇头不语,又把一遍,仍旧摇头不语,再把第三遍,还是摇头,不过,却终于开了口。
“你本来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如今却好了,一点儿症状都找不着。想必是夫人的贞洁之气,感动了上天之灵。”
夫人的贞洁之气?不是小苍公信口胡诌。只怪方才小苍公问起事情的缘由之时,房玄龄撒谎,诡称钏儿以锥刺眼,是想表明誓不再嫁的决心。小苍公说罢,又替钏儿下了处方。临走时还再三叮嘱房玄龄务必好好侍候钏儿,以报再生之恩。贞洁之气虽属谎言,再生之恩倒是不假。也许因为吃了一惊,惊出一身冷汗,令原本处处不通的经络忽然畅通,所以好了?无论如何,房玄龄的痊愈,同钏儿那一锥脱离不了干系。这一点,房玄龄明白得很,其实用不着小苍公的叮嘱。
不过,房玄龄虽然真心实意要报答钏儿的救命之恩,实行起来却有点儿力不从心。不是仍旧浑身乏力,只是一处不得力。也许是半年磨床留下的后遗症,也许是那大吃一惊留下的后遗症,也许是钏儿的那只瞎眼令他心有余悸,总之,痊愈之后,浑身都硬朗了,唯独男人的根本硬朗不起来。钏儿其时正当虎狼之年,房玄龄卧病之时,无可奈何,如今房玄龄既已痊愈,叫她如何能忍耐?没过几夜,终于忍受不住,喊一声“滚”,一脚把房玄龄踹下睡榻。
“那一晚,我差点儿没去寻死。”房玄龄说。
那是十天后的傍晚,地点是渭水北岸李世民麾下的军营。坐在房玄龄对面聆听房玄龄倾诉心声的,是十八年前在长安惜春酒楼见证房玄龄哄骗钏儿上钩的温大有。当真只差一点儿没去寻死?其实不然。想要死,谈何容易!钏儿那一锥不是只戳到眼睛上么?真想死,就会往喉管戳。至于房玄龄的所谓寻死,那就更差一大截了,只是躺在书房的便榻上那么一想,连起身去找把刀或找把锥子的冲动都不曾有过。
不是没有冲动,只是不关自杀。五日前,温大有托人捎带话来,说他温大有如今投在李渊旗下,不日将随义军西下长安,又说他已经在李氏父子面前极力推荐过房玄龄,望房玄龄能早日参与起事。当时房玄龄躺在病榻动弹不得,哪有这门心思?这时忽然想起,顿时起了投奔温大有的冲动。这冲动很快就淹没了寻死的心思,令房玄龄兴奋得一夜不曾合眼。次日一早,这冲动便变成了实际行动。等到钏儿起来之时,房玄龄已经走了。钏儿只看到一张字条,上面写了几句什么不混出个名堂就不再回来云云的废话。钏儿立即就把那字条撕个粉碎,扔到地上,还啐了口唾沫,显然是没把它当成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所谓“义军”、“义举”的“义”,当然只是李渊给自己脸上抹的粉,贴的金。在隋炀帝眼中,他李渊不过是个逆臣、叛贼。四个月前,李渊在晋阳发动一次小规模的政变,杀掉太原留守副使王威与高君雅,自称大将军,册封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次子世民为敦煌公、右领军大都督;任命裴寂为大将军府长史,刘文静为大将军府司马。两个月后,李渊按照刘文静当初提出的策略,挥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