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无耻和肉麻!”
他发的议论,我是不回答的。他愤怒起来,好象有人非捉他去作广告员不可。
“你说,我们能干那样无聊的事?去他娘的吧!滚蛋吧!”他竟骂起来,跟着,他就骂起自己来:“真是混蛋,不知耻的东西,自私的爬虫!”
直到睡觉时,他还没忘掉这件事,他还向我说:“你说,我们不是自私的爬虫是什么?只怕自己饿死,去画广告。画得好一点,不怕肉麻,多招来一些看情史的,使人们羡慕富丽,使人们一步一步地爬上去……就是这样,只怕自己饿死,毒害多少人不管,人是自私的东西,……若有人每月给二百元,不是什么都干了吗?我们就是不能够推动历史,也不能站在相反的方面努力败坏历史!”
他讲的使我也感动了。并且声音不自知地越讲越大,他已经开始更细地分析自己……
“你要小点声啊,房东那屋常常有日本朋友来。”我说。
又是一天,我们在“中央大街”闲荡着,很瘦很高的老秦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冬天下午三四点钟时,已经快要黄昏了,阳光仅仅留在楼顶,渐渐微弱下来,街路完全在晚风中,就是行人道上,也有被吹起的霜雪扫着人们的腿。
冬天在行人道上遇见朋友,总是不把手套脱下来就握手的。那人的手套大概很凉吧,我见郎华的赤手握了一下就抽回来。我低下头去,顺便看到老秦的大皮鞋上撒着红绿的小斑点。
“你的鞋上怎么有颜料?”
他说他到电影院去画广告了。他又指给我们电影院就是眼前那个,他说:
“我的事情很忙,四点钟下班,五点钟就要去画广告。你们可以不可以帮我一点忙?”
听了这话,郎华和我都没回答。
“五点钟,我在卖票的地方等你们。你们一进门就能看见我。”老秦走开了。
晚饭吃的烤饼,差不多每张饼都半生就吃下的,为着忙,也没有到桌子上去吃,就围在炉边吃的。他的脸被火烤得通红。我是站着吃的。看一看新买的小表,五点了,所以连汤锅也没有盖起我们就走出了,汤在炉板上蒸着气。
不用说我是连一口汤也没喝,郎华已跑在我的前面。我一面弄好头上的帽子,一面追随他。才要走出大门时,忽然想起火炉旁还堆着一堆木柴,怕着了火,又回去看了一趟。等我再出来的时候,他已跑到街口去了。
他说我:“做饭也不晓得快做!磨蹭,你看晚了吧!女人就会磨蹭,女人就能耽误事!”
可笑的内心起着矛盾。这行业不是干不得吗?怎么跑得这样快呢?他抢着跨进电影院的门去。我看他矛盾的样子,好象他的后脑勺也在起着矛盾,我几乎笑出来,跟着他进去了。
不知俄国人还是英国人,总之是大鼻子,站在售票处卖票。问他老秦,他说不知道。问别人,又不知道哪个人是电影院的人。等了半个钟头也不见老秦,又只好回家了。
他的学说一到家就生出来,照样生出来:“去他娘的吧!那是你愿意去。那不成,那不成啊!人,这自私的东西,多碰几个钉子也对。”
他到别处去了,留我一个人在家。
“你们怎么不去找找?”老秦一边脱着皮帽,一边说。
“还到哪里找去?等了半点钟也看不到你!”
“我们一同走吧。郎华呢?”
“他出去了。”
“那么我们先走吧。你就是帮我忙,每月四十元,你二十,我二十,均分。”
在广告牌前站到十点钟才回来。郎华找我两次也没有找到,所以他正在房中生气。这一夜,我和他就吵了半夜。他去买酒喝,我也抢着唱了一半,哭了,两个人都哭了。他醉了以后在地板上嚷着说:
“一看到职业,途径也不管就跑了,有职业,爱人也不要了!”
我是个很坏的女人吗?只为了二十元钱,把爱人气得在地板上滚着!醉酒的心,象有火烧,象有开水在滚,就是哭也不知道有什么要哭,已经推动了理智。他也和我同样。
第二天酒醒,是星期日。他同我去画了一天的广告。我是老秦的副手,他是我的副手。
第三天就没有去,电影院另请了别人。
广告员的梦到底做成了,但到底是碎了
卷一 从《跋涉》到《商市街》 新 识
太寂寞了,“北国”人人感到寂寞。一群人组织一个画会,大概是我提议的吧!又组织一个剧团,第一次参加讨论剧团事务的人有十几个,是借民众教育馆阅报室讨论的。其中有一个脸色很白,多少有一点象政客的人,下午就到他家去继续讲座。许久没有到过这样暖的屋子,壁炉很热,阳光晒在我的头上;明亮而暖和的屋子使我感到热了!第二天是个假日,大家又到他家去。那是夜了,在窗子外边透过玻璃的白霜,晃晃荡荡的一些人在屋里闪动,同时阵阵起着高笑。我们打门的声音几乎没有人听到,后来把手放重一些,但是仍没有人听到,后来敲玻璃窗片,这回立刻从纱窗帘现出一个灰色的影子,那影子用手指在窗子上抹了一下,黑色的眼睛出现在小洞。于是声音同人一起来在过道了。
“郎华来了,郎华来了!”开了门,一面笑着一面握手。虽然是新识,但非常熟识了!我们在客厅门外除了外套,差不多挂衣服的钩子都将挂满。
“我们来得晚了吧!”
“不算晚,不算晚,还有没到的呢!”
客厅的台灯也开起来,几个人围在灯下读剧本。还有一个从前的同学也在读剧本,她的背靠着炉壁,淡黄色有点闪光的炉壁衬在背后,她黑的作着曲卷的头发就要散到肩上去。她演剧一般地在读剧本。她波状的头发和充分作着圆形的肩,停在淡黄色的壁炉前,是一幅完成的少妇美丽的剪影。
她一看到我就在读剧本了!我们两个靠着墙,无秩序地谈了些话。研究着壁上嵌在大框子里的油画。我受冻的脚遇到了热,在鞋里面作痒。这是我自己的事,努力忍着好了!
客厅中那么许多人都是生人。大家一起喝茶,吃瓜子。这家的主人来来往往地走,他很象一个主人的样子,他讲话的姿式很温和,面孔带着敬意,并且他时时整理他的上衣:挺一挺胸,直一直胳臂,他的领结不知整理多少次,这一切表示个主人的样子。
客厅每一个角落有一张门,可以通到三个另外的小屋去,其余的一张门是通过道的。就从一个门中走出一个穿皮外套的女人,转了一个弯,她走出客厅去了。
我正在台灯下读着一个剧本时,听到郎华和什么人静悄悄在讲话。看去是一个胖军官样的人和郎华对面立着。他们走到客厅中央圆桌的地方坐下来。他们的谈话我听不懂,什么“炮二队”“第九期,第八期”,又是什么人,我从未听见过的名字郎华说出来,那人也说,总之很稀奇。不但我感到稀奇,为着这样生疏的术语,所有客厅中的人都静肃了一下。
从右角的门扇走出一个小女人来,虽然穿的高跟鞋,但她象个小“蒙古”。胖人站起来说:
“这是我的女人!”
郎华也把我叫过去,照样也说给他们。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坐在旁边细听他们的讲话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郎华告诉我:
“那个是我的同学啊!”
电车不住地响着铃子,冒着绿火。半面月亮升起在西天,街角卖豆浆的灯火好象个小萤火虫,卖浆人守着他渐渐冷却的浆锅,默默打转。夜深了!夜深了
卷一 从《跋涉》到《商市街》 “牵 牛 房”
还不到三天,剧团就完结了!很高的一堆剧本剩在桌子上面。感到这屋子广大了一些,冷了一些。
“他们也来过,我对他们说这个地方常常有一大群人出来进去是不行啊!日本子这几天在道外捕去很我工人。象我们这剧团……不管我们是剧团还是什么,日本子知道那就不好办……”
结果是什么意思呢?就说剧团是完了!我们站起来要走,觉得剧团都完了,再没有什么停留的必要,很伤心似的。后来郎华的胖友人出去买瓜子,我们才坐下来吃着瓜子。
厨房有家具响,大概这是吃夜饭的时候。我们站起来怏怏地走了。他们说:
“也来吃饭吧!不要走,不要客气。”
我们说:“不客气,不客气。”其实,才是客气呢!胖朋友的女人,就是那个我所说的小“蒙古”,她几乎来拉我。
“吃过了,吃过了!”欺骗着自己的肚子跑出来,感到非常空虚,剧团也没有了,走路也无力了。
“真没意思,跑了这些次,我头疼了咧!”
“你快点走,走得这样慢!”郎华说。
使我不耐烦的倒不十分是剧团的事情,因为是饿了!我一定知道家里一点什么吃的东西也没有。
因为没有去处,以后常到那地方闲坐,第四次到他家去闲坐,正是新年的前夜,主人约我们到他家过年。其余新识的那一群也都欢迎我们在一起玩玩。有的说:
“‘牵牛房’又牵来两条牛!”
有人无理由地大笑起来,“牵牛房”是什么意思,我不能解释。
“夏天窗前满种着牵牛花,种得太多啦!爬满了窗门,因为这个叫‘牵牛房’!”主人大声笑着给我们讲了一遍。
“那么把人为什么称做牛呢?”还太生疏,我没有说这话。
不管怎样玩,怎样闹,总是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女仆出去买松子,拿着三角钱,这钱好象是我的一样,非常觉得可惜,我急得要颤栗了!就象那女仆把钱去丢掉一样。
“多余呀!多余呀!吃松子做什么!不要吃吧!不要吃那样没用的东西吧!”这话我都没有说,我知道说这话还不是地方。等一会虽然我也吃着,但我一定不同别人那样感到趣味;别人是吃着玩,我是吃着充饥!所以一个跟着一个咽下它,毫没有留在舌头上尝一尝滋味的时间。
回到家来才把这可笑的话告诉郎华。他也说他不觉的吃了很多松子,他也说他象吃饭一样吃松子。
起先我很奇怪,两人的感觉怎么这样相同呢?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饿才把两个人的感觉弄得一致的
卷一 从《跋涉》到《商市街》 十元钞票
在绿色的灯下,人们跳着舞狂欢着,有的抱着椅子跳,胖朋友他也丢开风琴,从角落扭转出来,他扭到混杂的一堆人去,但并不消失在人中。因为他胖,同时也因为他跳舞做着怪样,他十分不协调的在跳,两腿扭颤得发着疯。他故意妨碍别人,最终他把别人都弄散开去,地板中央只留下一个流汗的胖子。人们怎样大笑,他不管。
“老牛跳得好!”人们向他招呼。
他不听这些,他不是跳舞,他是乱跳瞎跳,他完全胡闹,他蠢得和猪、和蟹子那般。
红灯开起来,扭扭转转的那一些绿色的人变红起来。红灯带来另一种趣味,红灯带给人们更热心的胡闹。瘦高的老桐扮了一个女相,和胖朋友跳舞。女人们笑流泪了!直不起腰了!但是胖朋友仍是一拐一拐。他的“女舞伴”在他的手臂中也是谐和地把头一扭一拐,扭得太丑,太愚蠢,几乎要把头扭掉,要把腰扭断,但是他还扭,好象很不要脸似的,一点也不知羞似的,那满脸的红胭脂呵!那满脸丑恶得到妙处的笑容。
第二次老桐又跑去化装,出来时,头上包一张红布,脖子后拖着很硬的但有点颤动的棍状的东西。那是用红布扎起来的、扫帚把柄的样子,生在他的脑后。又是跳舞,每跳一下,脑后的小尾巴就随着颤动一下。
跳舞结束了,人们开始吃苹果,吃糖,吃茶。就是吃也没有个吃的样子!有人说:
“我能整吞一个苹果。”
“你不能,你若能整吞个苹果,我就能整吞一个活猪!”另一个说。
自然,苹果也没有吞,猪也没有吞。
外面对门那家锁着的大狗,锁链子在响动。腊月开始严寒起来,狗冻得小声吼叫着。
带颜色的灯闭起来,因为没有颜色的刺激,人们暂时安定了一刻。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我感到疲乏,也许人人感到疲乏大家都安定下来,都象恢复了人的本性。
小“电驴子”从马路笃笃地跑过,又是日本宪兵在巡逻吧!可是没有人害怕,人们对于日本宪兵的印象还浅。
“玩呀!乐呀!第一个站起的人说。
“不乐白不乐,今朝有酒今朝醉……”大个子老桐也说。
胖朋友的女人拿一封信,送到我的手里:
“这信你到家去看好啦!”
郎华来到我的身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就把信放到衣袋中。
只要一走出屋门,寒风立刻刮到人们的脸,外衣的领子竖起来,显然郎华的夹外套是感到冷,但是他说:“不冷。”
一同出来的人,都讲着过旧年时比这更有趣味,那一些趣味早从我们跳开去。我想我有点饿,回家可吃什么?于是别的人再讲什么,我听不到了?!郎华也冷了吧,他拉着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