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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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团-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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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十里处。
  驼五爷很得意,这一次,他算是在两个年轻的士兵面前露足了脸。
  第一天走得很顺利,第二天也算是顺利,第三天,遇了一场风。
  无风无浪以前,两个士兵的机灵和可爱真是让驼五爷受用。驼五爷从没遇到过这么开心的宝贝,开心死了,能说会唱,肚子里讲不尽的故事,听得驼五爷耳朵痒痒,心也痒痒。驼五爷说,早知道当兵这么好玩,年轻时就该去吃兵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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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3)
风一来,年轻的劣势就显了出来。真是差劲得很!驼五爷这样评价两个年轻人。那风其实并不大,也没多险恶,唯一令人难受的就是睁不开眼。这是典型的沙尘,漫天漫地,风挟着稠密的沙,并不流动,就漫在天空里,世界污浊一片,你连呼吸都不敢有。驼五爷让两个年轻的士兵把帽子取下来,捂住嘴,这样就能接上气儿了。两个士兵照做了,可走了不到五十步,两个人就再也拔不动步子。这风不像厉风,厉风能把人吹起来,你想停都停不下。这风不,这风旋在天地间,似一张网,目的就是把人网住,让你寸步难行。驼五爷艰难地赶着驼,他知道这时候不能停,你要在原地停下,没准儿一个时辰后,你就被黄沙掩埋了。风看似不流动,其实它在拼命地往下降沙,这叫搬沙风,它能把几百公里外的沙子成吨成吨地搬过来,一夜间降下一座沙山是常有的事。过去有多少个古寨子,就被这样的风沙给埋了。当地人一遇到这种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牵上驼逃。驼有灵性,知道这风朝那个方向刮,知道从哪个方向逃就能把命保下。人不行,人让风沙迷住,是没有一点儿方向感的,感觉满世界都是风,都是沙,逃到哪儿都是死,再说你压根儿就没法逃。
  没办法,驼五爷拼上力气走近他们。这时候说话是听不到的,做手势也不行,耳不管用,眼又睁不开,互相间交流,完全凭的是经验,可这两个年轻人,缺的偏偏就是经验。驼五爷真是后悔,咋就要了两个年轻人,一路上尽顾着听他们说唱,反把正事儿忘了。应该提前给他们讲点儿经验,或者讲点儿应对办法也行。无奈之下,驼五爷用尽力气,将两个年轻人扛上驼,拿绳子捆在驼上,这样,驼走他们就走,驼不迷失他们就不会迷失。
  可惜,两个人还是迷失了。
  驼五爷真是搞不清,咋就会迷失哩?明明是捆好在驼上的。一捆到驼上,驼五爷就顾不上他们了,他得设法让七峰驼尽快逃出风圈。按他的估计,要逃出这个风圈,至少得一天一夜的路程。他给自己的驼作番交代,那是头很有灵性的驼,跟了驼五爷好些年,驼五爷每一巴掌,它都能领会出意思。果然,驼五爷拍完五掌后,这头叫做“老海儿”的驼便走在了最前面,其他的驼循着它的声音,一步步地跟着它走。驼五爷这才跳上最后一峰驼,身子紧贴着驼背,有点儿被动地把命交到了驼手里。
  没想他们走了整整两天两夜。这个风圈比驼五爷估计得要大,大得多,幸亏有“老海儿”,幸亏是驼五爷,不然他们是走不出风圈的,有多少人就这样被风圈吞噬了。
  逃出风圈,驼五爷庆幸地舒了口长气,这下他可以睁开眼睛了,他要好好看看狗日的风圈到底有多大。天呀,比世界还大,比天还大,驼五爷活了大半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大的风圈,了不得。
  驼五爷紧跟着又叫了,前前后后慢悠悠跟上来的驼上,没了人影。水囊在,食物在,所有的东西都在,就是没了人影。人哪去了,两个兵娃哪去了?
  天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驼五爷立马紧起心,前前后后巴望起来。可视线被黄沙牢牢遮挡了,风圈还在缓缓地移,往南,又像是往东,就像一个庞然大物,以极慢极震撼的速度,把还没吞食的地儿往风肚子里吞食。后面,是烈日炎炎的黄滩。驼五爷仔细辨认了一番,才发现“老海儿”把他们带进了干驴皮滩。
  天呀,干驴皮滩!
  

第四节(1)
干驴皮滩是新疆最有名的一座滩,这滩大得很。
  据说,很早很早以前,这儿是一片湖,叫什么湖来着,驼五爷忘了,或者他压根儿就没听过。因为他爷爷的爷爷活着的时候,这儿就叫干驴皮滩了,湖只是一个影子,一个传说。而驼五爷是不大相信传说的,他只相信一句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干驴皮滩他来过,不止一次。沙漠里奔命的人,哪个能躲得过这滩?驼五爷打十五岁给人家当驼脚,后来混成驼客子,再后来,成了驼把式,这一生在沙漠里踩下的脚印,怕是比羊粪蛋子还密。这滩,怪吓人的。驼五爷记得一句话,是甘肃那边来的驼客子说的:宁黄河九十九道湾,不走西口一张干驴皮滩。这话是大实话,只要走过干驴皮滩的,没一个不为自个儿还能活着出来而热泪染襟。这滩寸草不生,甭说草,就连沙子也很少有。整个滩就像一张硕大的驴皮,光溜溜的,沙子在上面都很难站住脚。风像一把铁扫帚,不时清扫一下,这滩,就干净得什么也长不出了。而且奇怪的是,别的滩会裂,风吹日晒,那滩就像裂开的牛皮,到处张满嘴;这滩不,这滩你很难找到一个缝,它太牢靠了,牢靠得你拿刀都劈不开。脚踩上去,你能听见整个滩在响,嘣嘣的,就像有人在敲鼓,发出的声音浑沉而嘶哑,就像冤魂在深夜里叫唤,很骇人。人们怕它,不只是怕它这声音,更怕它的脾性。这滩是有脾性的,走过的人都说,这滩是个驴脾气;你越急,它越粘你;你越渴,它越晒你;你越乏,它就变着法子让你更乏。总之,在这滩上走路,急不得,慌不得,更缺不得——你要是少了干粮和水,就等死吧,甭指望还有啥能救你。
  驼五爷第一次走这个滩,花了半个月时间,那时他不到二十,体力好,耐旱,一双脚能赶上骆驼。第二次,花了将近一个月,那时他三十。最长一次,他走了两个月,那次他以为自己就走不出了,会永远地留在这干滩上,后来奇迹般走了出去。不过他付出了代价,十二峰驼还有十六岁的侄子让他留在了滩里,活生生给渴死了。想想,驼五爷的心就往一起疙蹴。
  这滩啊,是个乱魂滩,是个要命滩,是个走不过去也躲不过去的滩。
  幸亏,老海儿把他们带得还不是太深,也就半天的路程,要不,驼五爷就该哭了。等辨清方向,他捋了下老海儿的眼睫毛,你个老花眼,比我还不顶用,这是乱进的地方么?老海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伸直脖子,冲远处的黄沙吼了一声。驼五爷马上说:“没怪你,没怪你啊,能走出来,就是万幸。”
  自个儿走出来不算,那两个年轻的兵娃要是走不出来,他这趟可就难交代了。驼五爷一边吆喝着驼,一边放野了目光四下瞅。黄沙洗劫过的沙漠,哪能瞅出个人影来,连个实在些的物都瞅不见。除了沙,就是死亡一般的空旷。
  到后晌,驼五爷带着七峰驼,出了干驴皮滩。他的方向跟打七垛儿梁上路时的方向正好反着,是个斜线,也就是说,离营地,反倒比上路前更远。
  这就是沙漠,有时候你走了十天半月,吃尽了苦头,回过头一看,还不如不走。但没有谁选择不走,你就是一生都在走弯路,走回头路,你还得走。
  不走?不走你到沙漠做什么?
  驼五爷笑笑,这时候他居然还能笑出来。笑不出来又能咋地?驼五爷突然觉得自己很深刻,甚至比罗正雄、于海他们还深刻。
  一想到罗正雄,驼五爷的心就暗了,比刚才被风圈困住时还暗。这个人怪着哩,怪得很,琢磨不透,也没法琢磨。驼五爷觉得他是个很有心计的人,比于海心计还重。甭看于海是政委,专门管人脑子里的事,真正能钻到人脑子里的,反倒是这个罗正雄。驼五爷一生走南闯北,生生死死,自信见过不少人,也看透过不少人,这个罗正雄,他看不透,甚至连个皮毛也看不穿。
  就说罗盘的事儿吧,驼五爷坚信,罗盘让谁偷了,罗正雄比谁都清楚,甚至比偷罗盘的人还清楚,但他装。能装的人很多,但装到他那个糊涂份儿上的,少,几乎没有。他为啥要装呢?驼五爷想了许久,没想透,但他相信他装得对。这是支复杂的队伍,里面啥人都有。甭看驼五爷一天到晚傻呵呵的,关于这支队伍的事,他想的不少,甚至比罗正雄还多。等着吧,总有一天,这支队伍会出事,大事,到那时,怕是一个罗正雄对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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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2)
不过不打紧,驼五爷对这支队伍很有信心,能把新疆解放,能把叛军一个个收拾掉,你敢说这支队伍简单?驼五爷唯一不明白的是,这支队伍为啥要开进沙漠?他们不是要打仗么,怎么突然不打了?驼五爷想,他要是说了算,就打,一直打,打到没边没界的地儿,打到没人敢还手,打得世界都消停了,才停下。
  干吗要开进沙漠种地?地有啥好种头?我都看不起种地这活儿,宁肯一辈子走沙漠,也不愿把一双脚拴庄稼地头。怪,这支队伍真是怪!八成,他们是怕往后没吃的,想种几年粮食,接着打?说不定,有这个可能。
  驼五爷猛然就有了信心,真是怪,人家打仗,他倒有了信心。他冲老海儿喝了一声,意思是走快点儿,甭磨磨蹭蹭,他还要急着找人呐。
  找人太难!荒天荒地,哪有个人!八成,是让风给吞了。驼五爷沮丧地坐在驼上,开始怨恨起两个兵来。这两个不中用的,让风吞了事小,坏了他驼五爷的名声事大。往后,谁个还敢用他?没人用,他驼五爷还有个啥活头?莫不如死了!
  天黑时分,他在一座土围子里落下脚。沙漠里这样的土围子不少,有些是专供驼客子落脚的,有些不,里面指不定藏着啥。哪儿能落,哪儿不能落,这就看你的眼力。眼力好,吃的亏少;眼力差,丢个命不在话下。
  他给肚子填了些东西,取了水,喂了驼,将驼一个个拴好,本打算拾堆柴禾点上篝火,又一想,算了,一个人,七峰驼,还是不声不张地悄悄睡下吧。
  天明时分,他听见了响,驼五爷高兴坏了,以为两个兵找见了他,一骨碌翻起来,跃出土围子。稀薄的光亮中,他确实看见了人,但不是那两个兵,是一队驼,好像是夜里宿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土围子里,这阵儿要起身上路了。只看了眼头驼,驼五爷便知道那是马老三,沙漠里一个脾气很怪的驼把式。
  “马老三——”驼五爷吼了一声。
  “驼老五——”那边回过来一声。
  这样,两支驼队就算打了招呼,互相道个平安,然后各走各的路,各挣各的钱。驼道上有个规矩,两支驼队是不能互相靠近的,关系再亲密也不成。一则,怕你图谋不轨;二则,你这趟驮的啥,往哪儿去,是不能让外人晓得的。十驼九鬼,谁也搞不清对方口袋里卖的啥毛。踅回土围子,驼五爷开始解脚绳,就是夜里拴在驼蹄上的绳子。那是一种细细的驼毛绳,系时,驼感觉不到。上面还系着些风铃,声音很脆,驼不乱动,它是发不出响声的,如果夜间遇到偷驼的人,那铃儿就会猛然炸响,方圆几十里都能听到。
  第二天走到黑,驼五爷心里就不只是沮丧了,啥都有。他已认定,这两个人回不来了,除非他们遇上另一支驼队,否则,这荒漠就是他们一辈子睡长觉的地儿。人最怕在沙漠中失去伴儿,这不是个好兆头,驼五爷想着,心里再次涌上一层难过。对着西天长长叹口气,再叹口气,驼五爷眼里就有泪涌了。这一夜过得相当漫长,他几乎一眼未合,耳朵更是留神着四周的动静,可惜他啥也没留神到。
  奇迹是这天黎明要上路时发生的。驼五爷庆幸自己有一头好驼,是的,在沙漠里,有一头好驼比啥都重要。驼五爷把东西收拾好,吆喝着驼出土围子时,老海儿突然竖起耳朵,警惕地冲四周听,听着听着,老海儿不安了,这老宝贝,它要是不安起来,那神态是很吓人的。驼五爷问了声:“你个老蛋蛋,又咋了?”老海儿猛地打了个响鼻,一下挣脱缰,也不管身上驮着啥,甩开蹄子就跑。当下,驼五爷心就沉下来了,他顾不上别的驼,跟着老海儿就跑,边跑心里边喊:老蛋蛋,你可甭哄我呀——
  他们跑了足足有一个小时,跑出的路,比平时两个时辰走出的还多。在一大片红柳丛前,老海儿忽地止住步子,然后不停地打响鼻,大团大团的粉末状东西从它鼻孔里喷出来,喷在清晨的红柳丛上。驼五爷往红柳丛里一瞅,天呀,人!驼五爷看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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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3)
先是年龄大些的那位,接着,驼五爷看见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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