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3号。”服务员直截了当地答道。
杜丘请她转告真由美,说他现在要去新宿,八点左右再给她打电话,然后放下了电话。
他又回到先前那个地方。
当他自称姓榛的时候,想起了死于金毛熊之口的榛幸吉。幸吉的惨死、与金毛熊的恶战、平生第一次驾驶赛斯纳冲上夜空,这一切一切都已留在了遥远的记忆里。按理说,无论是金毛熊怒吼着扑来,还是幸吉日出厂仍在儒动的内脏死去,或者是升起在深逸的夜空时产生的那种几乎要把身体压扁了似的恐惧,这一幕幕可怕的情景,都会变成一场恶梦,轮番出现在沉睡中。
然而,那些却一次也没有侵袭过梦境。对于逃亡者说来,就是在梦中大概也不会有往事的追忆吧。看到的梦,肯定是明天也许就要来临的恐惧。梦见最多的,是来往的行人们正在用手指点着自己。有女招待。有售票员,都是素昧平生的人们。他们突然对着他发出憎恶的喊叫。这些人像要把暗夜挤破一样,纷坛杂沓地拥入梦境之中。
夜,——对于逃亡者说来,那是走向明天的不安和通往梦中恐惧的地狱。这样的夜,又要来临了。
杜丘准备去赴三穗的约会。吃饭倒是小事,必须把五万元给她。杜丘想,十五万元是值得的。是三穗去谈,武川洋子才一古脑说了出来;要是自己去问,不,假定是矢村去讯问,洋子也要象收拢的贝壳那样紧紧地闭上嘴。
“蚂蚁爬动的感觉……”
从昨晚开始,杜丘就反复咕哝着这句话。
皮肤产生刺痒的感觉,如同蚂蚁在爬动,这是植物神经紊乱引起的症状。而扭神分裂症的早期症状,也有相似的感觉。这一点杜丘是知道的。精神分裂症再发展下去,就不仅是有蚂蚁爬动感了,甚至有时还看到小动物的幻影。看到蛇在墙上爬,床上有青蛙、晰锡。
武川吉睛是个古怪的人,五十多岁还是独身,又娶了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女人,于是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嫉妒心理。可以推想,正是在他这古怪性格的裂痕中,深深埋下了精神分裂症的病根。认为皮肤下钻进了蚂蚁,为弄死它们,于是就用针从身上直扎到牙龈,搞得血肉模糊,这是精神分裂症已经严重的证据吗?
“不,完全不是。”
三穗的话,给了杜丘认定武川吉晴不是精神分裂症的证据。那证据如冰冷的岩石一样确凿。
武川吉晴不是精神分裂症。之所以扎自己,那是药物的作用。
——可卡因!
就杜丘所知,那是典型的可卡因中毒的晚期症状。
在麻醉剂中,可卡因与海洛因、吗啡不相上下。但在中毒症状晚期出现小动物的幻影这点上,可卡因却显示了其独有的残酷性。在被子里、饭桌上、田上,在一切地方,到处都有蛇、蝎子、蜘蛛、青蛙在爬着。中难者惊恐万状,夜不能寐。如果仅感觉在屋里爬还好办,但不仅如此。不久就和武川一样,总感到有蚂蚁、蚯蚓、虱子、臭虫钻进了皮肤下面。可卡因产生的幻觉,是属于皮肤和粘膜部位的幻觉。所以总觉得有东西钻进皮肤和体内。而且,还会感到牙龈和喉咙里塞满了烂线头、碎玻璃片、砂子等等。中毒者想要弄出那些东西,就使劲扎自己的全身乃至牙龈,但无济于事,那些虫子好象灵巧地逃来逃走,而烂线头也更牢固地粘在喉咙上。
武川吉晴肯定是可卡因中毒!——当然,精神分裂症在不同程度上也并非完全没有上述症状。出现幻觉,也是精神分裂症的特征。在那种幻觉里,也有形形色色的东西。但杜丘断定武川吉睛是可卡因中毒,当然还有另外的根据。
那就是鸫鸟的摔死。
据洋子说,鸫鸟总爱啄烟。当它看到如同轻烟一般的淡蓝色的月光时。就拼命啄起来,可能把月光也当成烟了。然而,事实究竟如何呢?假如鸫鸟确实看错了,那就发生了一个问题,鸫鸟为什么那么喜欢烟呢?烟里当然谈不上有什么营养。
鸫鸟也并不是在啄烟,是否也由于可卡因中毒引起麻醉,杜丘不得而知。有关可卡因的知识,杜丘只是在搞麻醉品案件时学到了一点,当然不会象药理学家那样渊博。但小鸟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啄烟的。肯定是设法把可卡因掺进饲料喂给了它,和武川吉睛通过口服或注射进入体内的药物完全相同。鸫鸟由于可卡因麻醉而产生幻觉,把烟错当成了别的东西,月光也是如此。
——猴子也吃了可卡因……
杜丘忽然联想起那件事。但还是不能透过无边的幽暗,看到一丝微光。他感到,尽管还有胜利的希望,但黑暗是那样浓重,完全掩没了它。
这件事的发端,就是洋子。洋子被武川古晴看中了。武川是个退职官吏,家财万贯,于是洋子动了心。和武川这样的老头子结婚,不过是为了财产,至于肉体上的要求,找酒井义广或是别的男人都可以满足。这就是洋子的想法。
可是,武川却是个嫉妒鬼。
但愿武川早死才好!即便不是洋子,谁在那种情况下都会这样想。当洋了向酒井表露了如此心迹之后,酒井就为她出了主意,让她给武川喝可卡因。酒井是制药公司的董事,可卡因可以源源供应。于是,不知不觉之间,可卡因就进入了武川体内。在所有的麻醉剂中,可卡因的麻醉效果可谓最佳。麻醉之初,可以使人心胸开阔,甚至出现艺术才能。当然也增进性欲。对于洋子说来,用可卡因使丈夫麻醉,是有百利而无一弊的事。
但不久,可卡因就会露出狰狞面目。使经常服用者产生幻觉——房间倾倒、窗帘闪闪发光、地毯飘动、尘土也都带着金色的光芒跳来蹦去。金色和银色的蜜蜂嗡嗡地飞舞。到了这种地步,成为一个无用的废人也就为时不远了。
如果动手杀死武川,那太危险了。只要等他变成废人,送进精神病院。也就如愿以偿了;精神病院当然能看出他是可卡因中毒,但那可以由酒井事先打通关节。因为制药公司和精神病院通过药品的纽带紧密相连。事实上,也正是在酒井的介绍下,城北医院才收留了武川。
洋子的目的,在于得到武川的财产。而酒井的目的,在于得到洋子和那些财产。
这就是事情的始末根由,但足,这又和杀害朝云有什么联系呢?
精神病院……
如果有联系,就只能在那里。朝云忠志是厚生省医务局医事科科员。而医事科对医务界是有监督权的。
武川吉晴住进城北医院后死亡。如果确死于肝机能障碍,并没什么了不起。但有些疑点说明并非如此,而这些疑点又为朝云忠志所知。——对于医务界的阴险狠毒,朝云恨之入骨。之所以要进入厚生省,也是因为他早就有心对医务界内部的种种弊端予以彻底揭露。这种假设是很可能的。
朝云肯定抓住了一些把柄。
可想而知,那些把柄,绝不仅限于酒并和洋子蓄意谋害武川并着手实施了这一计划。朝云抓到的把辆,包括武川之死在内肯定是颇有分足的。否则的话,如果仅是武川一人死亡,即使是杀害,大概也小会传到朝云耳朵里。
朝云拒绝私下里悄悄地了结此用。
酒井义广、医事科科员青山祯介、药事科科长北岛龙二,他们三人一起劝说朝云,但朝云却一口回绝。这就迫使酒井不得不杀人灭口。因为朝云一旦把内幕公之于众,杀害武川的真相也就大白于天下了。
——药事科长!
杜丘皱起了眉头。
朝云死的前一大,药事科长也去了。和他并不同属一科的药事科长,为什么也要去呢?……
——药?……
杜丘感到,他已经摸倒了大概的线索。
可是,还有一个不解之谜。这就是,尽管酒井迫不得已非害朝云不可,但为什么又要连猴子一块害死呢?杜丘为此深深苦恼。
不一块害死猴子,就不能保证不露痕迹地杀死朝云吗?
这是符合逻辑的推测。不能认为猴子是偶然吃下阿托品的。没有容器盛装的阿托品液体,猴子当然喝不了。但解剖时,却根本末发现有胶囊一类的东西。
酒井肯定从洋子那里,听到了鸫乌对烟有异常反应这件事,连月光都看成了某种幻影。酒并由此而产生了凶残的犯罪意图,于是,他在猴子身上做了同样的试验,结果和鸫鸟完全相同。
杀害朝云的阿托品容器之谜,就隐藏在那个试验之中。正因为如此,猴子才同时被害。朝云家和武川家,那一段时间同时发现了猴子和鸫鸟对烟的反应。如果不是药的作用,它们就不会对烟那么敏感了。
熊也是如此?杜丘想到这,微微点点头。
为什么熊也要吸烟呢?
4
三穗在接电话。
“现在就去你那儿,好吗?”杜丘在电话里说。
“啊啊,——啊,好啊!我等着你!”
杜丘放下电话。他感到在三穗的声音里,隐约透出一丝不安的成分。开头“啊啊”那两声回答,令人感到好象是在向站在旁边的什么人打招呼。
杜丘略停了片刻。风吹草动,也会使逃亡者胆战心惊。他断定自己不过是敏感多疑,于是迈动了双脚。三穗这个女人也许并无他意,否则是不会把那么重要的情况告诉自己的,正因为有好感,她才请自己去吃饭。当然,沉缅于这种好意是极其危险的,杜丘看到了这一点。
他很清楚,这是在追求女人。如果一旦被诱惑,则将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不仅把和女人接触看做是一种欲望的满足,而且还想以女人的肌肤聊以解除逃亡生活的窘迫,这种想法必须抛弃。
三穗住的公寓,在新宿大桥附近,穿过青梅大道不远就到。星期六晚上八点多,依然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车辆行人都被无数的霓虹灯染成五光十色,犹如千万朵鲜花在黑夜中怒放。
杜丘快步走过。女人,酒精,音乐,这些和他都毫不相干。他木然地穿过这黑夜的花园。
那座公寓是个八层建筑,又细又高,不很宽敞,更不雄伟。
他在公寓前面一闪而过。迤俪的闹市街,把它的触手一直伸到这一带。饭馆、酒吧间比比皆是,伊然是一个其大无比的胃。第二天一早就会看到,到处是狼藉的呕吐物,垃圾成山,从塑料桶里流出的脏污的棕色液体污染了整条街道。这是一条消化不良的街道。
经过大楼十几分钟后,当他重新折回来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刚才没有的一个小吃摊摆了出来,有三个人正在摊前吃东西,他觉得其中的一个很面熟。
——矢村在守候!
那个已过中年的男人,正是矢村的部下细江。不光是他,另外两人也好象是侦查一科的科员。立刻,杜丘发现,连那个摆小吃摊的也是个侦探,面熟得很。
另一边有个男人正在和女人站着谈话。从他的侧影。杜丘立刻认出那正是地方检察厅特搜班的人。
杜丘悄悄抽身往回走,心里蹦蹦跳个不停。他认定是三穗出卖了他。矢村要是暗中设下了监视哨。那就肯定不止这一处。整个地区肯定都设下了埋伏。只要一个信号,就会全体出动四面包围。
“杜丘!站住!”
细江尖厉的喊声,如同利刃从背后飞来。小吃摊似乎裂成了碎片飞上了天。
杜丘奔跑起来。跑是很危险的,但也顾不得了。后面追来的脚步声,令人想到一只敏捷的吃人野营正在逼近自己。可逃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从车辆的间隙中钻出去,穿过青梅大道。要是跑上人行道,转眼就会陷入重围。
尽管他明知那很危险,但还是跑上了快车道,因为在车道上是不可能被抓住的。无论如何也要逃出去。向前冲击的身体,在汽车前灯的光柱中穿行着。
在他背后的大叫刊,和汽车发出的刺耳的嘎嘎声混杂交织在一起。一阵嘎嘎声掠过他的外衣,冲向了柏油路的一侧。接着就是一声汽车撞击的破碎的声响。杜丘无暇回顾,仍然向对面猛跑。愤怒的喊声和迅速转动方向盘、猛然踏下刹车板时汽车发出的响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杜丘总算跑过了这条路。
一转过小田急商店,他不再跑了,在杂乱无章的人流中,艰难地向前移动。
巡逻车的咆哮声震耳欲聋。青梅大道,甲州大道,所有的街道上都奔跑着警车,喇叭长鸣,声如鼎沸。一辆辆白色摩托车,从近旁的新宿警察署飞驰而出,警笛声响成一片,扑向追踪的目标。
杜丘已经走到了车站,又远远地绕了回来。所有的出入口上都有警察在把守。他重新来到先前走过的那条路,
“他成了瓮中之鳖了!”在临时设置在新宿警察署的指挥部里,负责防范的东警长说。
“但愿如此,不能让他再跑掉了。”伊藤检察长紧张得脸上肌肉都有些抽搐。
矢村一言不发。
“暗中部署的机动队、交通机动队、警备防范力量都一齐出动了,他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该收网抓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