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种听天由命、自暴自弃的心绪代替了先前的惶恐不安。茫茫的暗夜,漫无边际。飞机划破夜空的轰鸣声,听起来使人感到是那么凄凉而孤独。
在暗夜中,杜丘不知哪儿是本州。他极为担心,这样不停地飞行,很可能使他最终看不见陆地,迷失在浩瀚的太平洋之上。尽管面前的仪表琳琅满目,但杜丘却只能认出速度表、高度表和水平仪这三样。真是名副其实的盲目飞行。
他看见在遥远的海面上有一盏船舶灯,然而却一闪即逝。只能追过它,独自前行,这使他感到一阵寂寞。
尽管方向不明,但飞行还算顺利。速度表指着巡航速度,时速一百五十英里。机头的前方闪动着星光,机身也不再摇摆不定了。
“飞行中的赛斯纳177,请回答!”
起飞将近半小时后,在小型飞机专用频率118.5兆周上,传来了无线电呼叫。
“这里是三泽指挥塔,赛斯纳177,请回答!”
杜丘没有回答。为了便于接收各指挥塔的呼叫,远波事先已调好了无线电接收机。
“这里是三泽指挥塔,赛斯纳177,现在指示航线,请回答!”
杜丘仍没有回答。已经进入了三泽指挥塔的控制范围,这使他放下心来。
突然,机头前方有一片黑影挡住了去路。
“赛斯纳177,向左转!前方是恐山!”
无线电里厉声喊道,杜丘迅速急转弯。飞机发出轰鸣声,从山边擦身而过。他吓出了一身冷汗。飞机很快从山间钻了出来。
他按照这条路线,一直飞到海面。海面上象铺着一层银白色的木板,海岸线清晰可见。他调整了方向,使飞机沿着海岸线飞行。
杜丘感到彻底放心了,总算没有迷失在太平洋上,终于看到了本州的海岸线。现在,只要海岸线不从自己的眼中消失,就毫无问题。他把高度稍稍降低,依稀看见岸边好象是渔船上的灯光在闪动。
三泽指挥塔拼命地呼叫。看来,北海道警察已和他们取得联系,他们了解了事情的真相。现在,太平洋沿岸的各个雷达站,一定都在把目标对准了赛斯纳177。从三泽到仙台的松岛,乃至水户的百里基地,各地的雷达肯定在不停地捕捉这架飞机。
被雷达网重重包围的杜丘,此刻忽然想起了矢村。警视厅肯定也接到了报告,对于这次夜航,矢村将如何对付呢?他的脸上肯定充满着无可奈何的恨怒。
尽管飞行许可只到仙台,但杜丘根本没打算在仙台降落,因为那无异于自投罗网。警察肯定认为他要在机场降落,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在根本没有掌握着陆技术的情况下起飞的。如果将计就计降落在海面上,就可以安然跑掉。
但是,真的能在海面顺利降落吗?
一到本州,这种担忧就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使他感到极度不安。确如远波所说,赛斯纳177型飞机很容易操纵,起飞也很顺利,谁都能开。如果是在白天,即使完全依靠视力飞行,也未尝不是一次愉快的飞行。这和在山地飞行不同,没有起伏不平的地势,也没有复杂气流的干扰。唯一懂得担心的是雾,但今天的海面分外晴朗。现在只剩了最后的一道难关,即水面降落。他想着远波教给的要领。尽管远波说过,只要沉着应付就有成功的把握,但是,要以九十公里的时速冲向海面,能否平安无事,仍颇为令人担心。
不管怎样,也只有背水一战了。飞机不能总在空中停留。续航距离只有一千三百公里,也许勉强能坚持到东京附近,但必须在汽油燃尽之前实行水面降落。
他暗暗下定决心。也许,会因为降落时海面风高浪急,或者一时操作失误,而使自己葬身海底。但这些住起飞前早已有所预料,所以,即便出现那种结局,他也毫无悔意。
“赛斯纳177,请回答!这里是自卫队机。”
杜丘吃了一惊,抬眼看去,在离自己相当远的高空,响着喷气式飞机尖厉的呼啸。
“请回答!现在指示着陆地点,立即回答!”
杜丘一声不响。肯定是自卫队飞机从三泽基地飞来了。难道逃不脱了?——不管飞到哪儿,都将摆脱不了自卫队飞机的追击,即使水面降落成功,也会落到警察的包围之中。
“不回答吗?杜丘!你要清楚,你现在既无许可又无经验,是在冒险驾驶!没有我们的指示,着陆很危险!为什么不说话?!”
粗暴的语言,也都冲口而出。
杜丘依然沉默不语。
一会儿,喷气式飞机的啸叫声再次袭来。这次确实是朝向自己冲来了,杜丘不由自主地握住操纵杆。猛烈的冲击过后,凶猛的气流震撼着机身,发出喀啦喀啦的响声。
——要进行空中解体!
杜丘猛然间想到了这一点。无论怎样改变机身的姿势,只要再这样剧烈地冲击两二次,飞机势必在空中被解体。气流是那样的凶猛异常,令人惊惧。
杜丘熄灭了灯光。要想逃跑只有低空飞行,因为喷气式飞机不能飞得太低。他果断地下降,只看着机头贴近了银色的海面。水平线迅速升离,他感到一阵晕眩。就要冲上海面的时候,他拉起了操纵杆,飞机恢复了水平。海水就在眼下,朵朵浪花历历往日。高度表指着一百五十英尺。
“停止无谓的抵抗!”无线电里大声喝道,“我们能贴水面飞行,听从我们的指挥!”
杜丘一声不响,继续飞行。此刻,他根本无暇回答,只是死死地盯住映在挡风玻璃上的黑乎乎的水平线和高度表。只要稍有差池,就要被海面吞噬。
“赛斯纳——”自卫队的飞机还在不停地呼叫。“他没有求援吗?”过了一会儿,传来了轻轻的耳语声。
飞机的声音远去了。
不知他们是无可奈何地回去了,还是仍在什么地方搜寻。因为无线电的频率不同,收听不到。
杜丘不顾一切地继续飞着。银色的海面上起伏的波涛,在他眼底滚滚退去。
黑沉沉的大地上出现了一座城镇,万家灯火映入眼帘。已经到了宫古?也许是釜石,或者是松岛?渔火犹如散落在大地上的无数颗宝石,闪闪发光。
飞机发出的轰鸣,把这一切都远远地留在了后面。
7
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各地的雷达站、报社、警察厅和检察厅的首脑机关,甚至连首相官邪也来了电话。因为目前尚不能证实是远波善纪教唆逃跑,所以上级指示要慎重行事。
厚木海上自卫队也来了电话。
“自卫队都干什么去了!”矢村放下电话,怨气冲天地说。
“没有发现吗?”伊藤失望地问。
“出动了侦察机,但哪儿也没发现。怎么会没有呢?他肯定穿过了雷达网,沿海岸超低空飞过来了。三泽的那些人说,曾经捕捉到一次,可那也是白费。
“这么说,是在海上的一个地方降落了?”
“肯定如此。”
“能在什么地方呢?”
“那我怎么知道。”矢村用右手翻开了日本地图,他的左臂还不能自如地活动。从三泽到房总半岛,这长长的海岸线上,哪儿都能降落。但东京是他的目的地,他肯定要尽可能地靠近。如此看来,降落地点只能是九十九里滨一带。
矢村出神地看着地图。透过地图,他似乎看见了那泛着白沫的海面,看见了飞机滑翔而下的暗影,看见杜正正从飞机上跳下来,爬上沙滩朝大街奔去,高大的身躯迅即消失在黑夜中。
输了!矢村有些垂头丧气。杜丘毫无驾驶经验就飞上了夜空,而且躲过了自卫队飞机的追击,又钻出了雷达网,而后则在东京附近的海上降落,可以说他已经成了亡命徒了。必须重新看待杜丘这个人,矢村想。
“新闻报导将会怎么说,可想而知。”
伊藤充血的眼睛,转向矢村。那些人将要报导警察在北海道多次逮捕的失败,报导杜丘驾机冲过雷达网潜入东京。别说检察厅和警视厅,就连自卫队都被杜丘一个人给捉弄了。可以想见得到,所有的人都将异口同声地指责他们无能。相反,恐怕杜丘则要被看成英雄。
“嗯,”矢村伏在地图上,“要进了警视厅的辖区,就不能再让他为所欲为了。”
“让他进入东京?”伊藤的话里露出一丝胆怯。
“只好如此。虽然要求太平洋沿岸的各县警察封锁道路,但不一定奏效。地方警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矢村认为,要想抓住杜丘,只有在警视厅辖区内才行。
“或许是这样。可他一旦潜入东京,再杀了横路敬二怎么办?”
“……”矢村没有回答。
“不管你怎么想,我只能采取在杜丘潜入东京之前抓住他这个作战方针。”伊藤从座位上站起身。
8
自卫队飞机和指挥塔的呼叫声都没有了。
杜丘知道,飞机已进入雷达发现不了的地方。自卫队飞机一定是无计可施,飞回了基地。而各指挥塔的雷达,也发现不了超低空飞行的飞机。
他一直保持着这个高度飞行着。
杜丘想,如果再被雷达发现,那碰到的就不是战斗机,而是侦察机了。虽然雷达上捕捉不到,但只要沿海岸飞行,仍有可能被它发现。一旦被侦察机紧紧盯住,就无法摆脱。最好的办法,也只有继续保持低空飞行。
没有呼号。也没有追踪的飞机,只有渔船上的点点灯火一闪即逝。还有一些好象是村落的灯光。
杜丘看看手表,从牧场起飞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小时。他记起,飞机的续航时间是四小时。由于一直以时速二百五十英里的巡航速度飞行,估计此刻已到东京附近了。仅从岸上的地形,还看不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过了一会,发动机“噗”的一响。这是点火不良的声音。接着又是“哗”的一响。发动机失灵了!杜丘有些惊慌。也许是由于精神作用,他感到自己好象被飞机拖着似的,沉重无比。突然间,他想起看看汽油表,表针指在0上。
——燃料没了!
一股寒气袭上身来。发动机很快就要停转,飞机势必失速坠落。已经无暇考虑了,只有立刻降落。他把机头朝向海岸。海浪冲激着,泛起层层白沫。
点火不良的声响,一声接一声。杜丘关小了油门。刻不容缓了。他掉转机头,使机身与泛着泡沫的海岸平行,做好水上降落准备。就在即将失速之际,飞机开始倾斜着降落。
——关小油门,飞到低空,然后滑行降落,在贴近海面时关闭油门继续下降,而在就要冲上海面的一刹那使劲拉起操纵杆。
这就是远波教给他的水面降落要领。必须在着水之前的一刹那抬起机头,成水平姿势降落在水面。或者干脆让机头扬起,机尾先着水。这是远波说过的一个诀窍。
另外,在拉起操纵杆的一刹那,一定不要发生目测错误。由于害怕而过早拉起,就会失败。觉得好像即将冲上了海面,而实际上还有好几米远的距离。
此刻,杜丘已经没有时间反复思索远波的这些指导了。
因为本来飞得就不高,所以转瞬之间就接近了海面。简直就象要被抛进海里似的,飞机以九十公里的时速,风驰电掣般地朝海面冲去。杜丘紧紧地握住操纵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海面。海面似乎活了,急速向上涌起,水平线也在倾斜跳动。
对于高速冲来的物体,水的密度也会相对增大。一颗高速射入的子弹,会散成碎片。飞机以九十公里的时速冲下去,抬起机头稍晚瞬息,机身恐怕就被撞得粉碎。
杜丘双目紧闭。他准备迎接死神。
飞机朝着地狱直冲而去。
第六章 潜入东京
1
各家报纸的晨报,都别出心裁地争相报导了杜丘冬人逃出北海道的消息。
《潜逃检察官一事,暴露当局无能》
《夜间飞行,轻率一举,潜入东京》
《令人怀疑的自卫队防空网》
《破釜沉舟,竟至逃脱》
五花八门的标题,充斥着版面,而内容则大体相同。凡是得知杜丘从北海道逃脱的各家报纸,都要求分社全力以赴了解赛斯纳177飞机的去向。在这方面,他们要比警察和自卫队的消息灵通得多。报上报导了来自太平洋沿岸各渔港的目击者们的谈话。
最后的目击者,是茨城北部的一个渔夫。
将近半夜十一点时,有一架飞机一掠而过,低得几乎要碰到渔船。飞机沿着海岸线,消失在那柯凑方向。——这就是最后的目击者提供的情况,也是有关飞机的最后消息。
据报纸报导,从夜里十一点开始,茨城、栅木、千叶、琪玉各县警察部同时开始了搜查。
当天早晨,矢村对部下发出指示:监视东邦制药公司营业部长酒井义广!
立刻,酒井义广被侦察一科的科员暗中监视起来。
矢村认为,杜丘肯定要在酒井的身边出现。
上午,得知赛斯纳在水面的降落地点。据警视厅接到的报告说,一只渔船在位于茨城县大洗叮以南的夏海海岸,发现了一架沉没的飞机,飞机落入水深四米的海中,尾翼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