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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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错位-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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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姨爱打麻将,在麻将桌上认识了一位姓任的太太,其丈夫姓周,介绍给我妈认识后,我们称她为周伯母。

  周伯母的丈夫,解放前在江口县税捐处当科长,算是和父亲干过同样工作,所以很快就和我家混熟了,成了世交。

  周老家在南充,刚解放他老家俩儿子,来江口县找工作,他家住不下,就暂住在我家,和三哥、四哥住在一个房间,床上挤不下,就铺地铺,睡地上。

  太平街地处县城外,51年土匪叛乱。

  一天晚上,土匪在紧临太平街的观风楼跟解放军打仗,枪声响了一夜,我吓得躲在母亲怀里,蒙住耳朵一夜没睡。

  第二天听说:

  土匪想血洗太平街,过观凤楼时,被驻守观凤楼的解放军发现,双方交火,打得利害,土匪被打死了几个后,士气大减,天亮快了,土匪想放火烧了凤观楼,被赶来增援的解放军扑灭,尸体还来不急拉走,土匪便匆匆跑了。

  三哥着急地问:

  “现在尸体还在吗?”

  有人说:

  “还在,我刚从观凤楼看了回来。”

  我知道三哥要去看。

  三哥十多岁了,大哥不在,算是家中老大,母亲很少管他。

  我趁母亲没注意,一个人溜到院子门口等他,果然,一会儿三哥从院里跑了出来,三哥见是我在等他,高兴地牵着我的手,一溜烟跑到了观凤楼,土匪尸体全烧焦了,一个尸体仰面躺在墙边,嘴张着,一只手向上伸,手指半缺,指向蓝天,“死前他想说什么呵?”我不敢多看,拉着三哥回家了。

  母亲感到住在太平街不安全,决定托人在城里找房子搬家,周伯母听说后,介绍说:

  “大井街有个院子,解放前是徐家大地主的词堂,解放后徐地主和老婆都被人民政府镇压,大儿子也死了,大儿媳没有生活来源,想把词堂租出去住人,租金便宜。”

  母亲随周伯母看了房子回来说:

  “房子可以,院子没有董家院大,但精致,分前后两院,后院祀祭堂两边是客房,右边较小,左边较大:可隔两大间,有厨房,库房,还带一个小天井。前后两院除客房外,全是厢房,加起有十多间,全可住人。我和周伯母商量了,决定两家都搬到徐家院里住,他家人少,租用后院的右客房,我们租左客房。”

  51年我们家搬到了大井街,一住就整整住了40多年。

  在徐家院子,我渡了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代,生活充满了欢乐和悲伤、贫困和艰辛、失望和憧憬、幻想和破灭、爱情和甜蜜……直到90年代初,徐家院子的土地被征用,我家才离开大井街这块热土,迄今大井街徐家院的情景,还频频出现在我的梦里,儿时的梦幻让我终生难忘!

  我们和周家入住徐家院子后,前后院先后搬入了:陈国威家、唐清平家、肖大爷家、杨华华家、毕彩云家、张少兰家、赵元村家、刘家婶家、任姥姥家、海娃家、严老师家等十多户。

  前后院都住满了,连厕所房里的毛坑,用土填了,也住上人。政府将徐家院子罚没充公后,徐家大儿媳妇因没有地方住,就在厕所门的房檐下,用竹篱笆隔了一张床位,住了下来。

  到大井街后,我和二姐又重新到县第二小学报名读一年级,但我们没有同班了。

  我和二姐从祖山开始,读了三次小学一年级,真是好笑。

  三哥、四哥在文庙中学读中学,申请准了助学金后,住校,每星期天回家一次;大姐在第二小学上三年级;以后大弟、么弟也在第二小学读书。

  母亲一人操持家务,里外劳累,非常辛苦。

  从那时起,我家的苦难接踵而至,开始饱尝饥饿、贫困、无助、被欺辱和歧视的滋味。

  51年父亲被判刑劳改后,全家九口人的生活全靠大哥每月寄回25元钱维持,大哥每月工资32元,除自己的生活费外,余下全寄回家,平均每人每月2元多,那也得生活!其艰辛程度可想而知。

  57年底大哥被打成右派,后又送去劳改,61年病死成都宁夏街牢狱中,61年父亲也死了,全家无一点收入,三哥、大姐、大弟放弃学业,去泰河乡花竹条编竹筐;大姐去食品公司的公山基地挖地种菜喂猪;母亲扎鞋底。

  星期天放假,全家出动,背砖、背瓦、背煤、拾柴,为活命什么都干,也真算自强不息,垂死挣扎!

  62年四哥大学毕业,分配了工作,全家才算松了一口气,但因人多负担重,仍然贫困。

  文革结束,邓小平上台后,我家生活才真正开始好起来!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回首呵!

  53年初冬的一天下午,我放学回家,和二姐、大姐正做作业,妈在厨房里准备晚饭。

  突然,前院住的刘家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喊道:

  “快!魏伯母,你先生回来了。”

  母亲从厨房里跑出来问:

  “在哪里?”手还是湿漉漉的,不断往缠在身上的围腰布上擦。

  刘家婶说:

  “刚下车,在门口!”。

  “是爸爸回来了!”我高兴地喊一声,便一个箭步地跑了出去。

  跑到大门口,看石凳傍站着一个人,正弯腰整理放在石凳上的行里,就向那人喊了一声:“爸爸” 。

  爸爸抬头看见是我,微微一笑,轻轻说道:

  “宏儿来了!”

  我牵着父亲的手说:

  “走,回去”

  父亲说:

  “不忙,等你妈出来”。

  这时妈和大姐、二姐,还有大弟都跑出来了。

  父亲有点着急地小声向妈说:

  “快帮我把黄包车钱付了,二角钱”。

  这时我才发现街边停了一辆黄包车,车夫很不耐烦地坐在车上等,母亲马上从身上掏出钱,数了数,递了过去,车夫接过钱,不知口中咕哝了一句什么话,拉着车走了。

  母亲回来向大姐喊道:

  “朝琼,你帮爸拿行里,回去了”

  妈走在前面,大姐提着行里紧跟着,父亲抱着大弟,我和二姐一边一个拉着父亲的衣裤,簇拥着往院子里走。

  前后院的邻居们都站在门边或窗口上看。

  “魏先生回来了!”大家热情地打着招呼。

  “回来了!”母亲微笑礼貌地回应,时儿还停下来跟别人说两句。

  面对这些陌生的面孔,父亲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加快步子,低声地摧我们:

  “快走!”

  像逃似的,爸和我们到了家,把母亲留在院里。

  大姐把行里放到床上说:

  “爸,你坐,我给你盛碗水喝”。

  我看了看行里,是一床用草绳缠着,上面补了很多补丁的破棉被,没一点吃的东西,心便晾晾的,再看父亲,他瘦多了,高大的身子穿了一件齐腰的短棉衣,肩头上有一块小洞,露出白棉花,没有穿内衣,也用一条草绳把棉衣紧紧地缠在腰上,下身穿了一条单裤子,只打齐小腿,露出光光的下半节脚杆,裤子本色可能是蓝色,但已经洗成灰白色了,膝盖下还有两块用黑布补的疤,赤着足,穿了一双草鞋。

  父亲脸膛泛黑,看起来还健康。

  母亲回来后,向父亲看了看,没说话,从衣箱里拿出了一双自做的新鞋说:

  “拿去换了吧。”并向我们喊道:

  “快去给你爸打盆洗脚水来”。

  我家没有热水和开水,喝的和洗脸洗脚的水,都是我和二姐从扬柳河里抬回来的河水。

  晚上,母亲破例地煮了一大锅新鲜饭,用菜油炒了一盘泡菜,让我们吃了两碗。

  睡觉时,母亲调整了铺位,要我和大弟睡小床,二姐和大姐睡三哥、四哥放假回来睡的床。

  原来我、大弟和母亲都睡在一张大床上,现让给了父亲。

  睡下后,我睡不着,可能晚饭吃多了。

  平时,我们一天只吃两顿饭,早上吃新鲜饭,每人两碗,人大的盛多点,人小的盛少点,泡菜下饭;中午喝点清水,晚上吃早上留下的饭锅巴,用水煮了,半浠状,称为锅巴饭,一人一小碗,无菜,但吃起很香。

  今天晚吃了两碗饭,翻来覆去,脑子里始终浮现出,在祖山时,和父亲乘船去看朋友的场面,父亲昂头挺胸,胖胖的……。

  现在,怎么啦?我搞不懂,总睡不觉,直到鸡叫。

  父亲刑满释放回家后,仍在地方居委会监管下从事体力和手工劳动,推鸡公车帮别人运货,花竹条,编竹筐。

  清晨和街道其他管制分子轮流去打扫公厕。

  每星期去居民委员会汇报思想改造情况,接受居民小组的审查评议,决定是否可以摘去管制分子帽子。

  在当时极左思想的指导下,参加评议的居民积极分子,有谁敢向被政府定了性的“反革命”、“坏分子”说句公道话,大家往往都以落井下石的义举,来表现自己的革命立场和积极性。

  父亲不管是多么诚心诚意地加强自我改造,但直到1961年病逝,都没有选举权,也就是说直到死,他都不属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

  有天,是星期六晚上,刚吃过晚饭,居委会治安主任仰婆婆来家,通知父亲去居委会开会,汇报情况。

  居委会开会,我没有看过,想去看,母亲不准,说:

  “有什么看头!”

  但最后我和二姐还是悄悄跑了出去,躲在居委会门后,偷偷往里看:

  只见父亲和一些管制分子,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下面坐着十多个治安积极分子,除一、二个老头外,全是妇女。

  一个中年妇指着一个管制分子骂道:

  “你不老实!前天早上我亲眼看见你把一块掉在街上的木块拾回家,还说没拾过。” 

  很多人附和着呼叫:

  “说,拾过没有?”

  被问的管制分子,头上冒着汗,低声说:

  “拾过”

  众人又喊:

  “拿去做什么了”

  管制分子声音更低说:

  “当柴火烧了” 

  众人大骂:

  “大声点,不许装疯卖傻!”

  以后全是漫骂,和“是!”“是!”的回应声……

  我不忍看下去,心里苦涩,没让泪水流出,拉着二姐说:

  “走吧!”

  二姐已经是泪流满面。

  几天来,我们都不敢抬头见人。

  初秋的一天下午放学回家后,母亲见父亲还没有回来,对我和二姐说:

  “你俩去胥家路口看看,你爸上午就去胥家场用鸡公车帮人推豆饼,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快去看看,是不是推不动了!帮他拉拉。”      

  以往,只要不读书,我和二姐都爱去帮父亲拉鸡公车,父亲在后面推,我俩赤着脚,用绳子,一头套住车头,一头跨在肩上,使劲地往前拉,父亲推起来就会感到很轻松,推得也快。

  和父亲一起推鸡公车的大爷,把我们称为:

  “两个小飞鹅”。

  “好!”我俩高兴地应了母亲一声,拿着拉绳就向外跑,过了胥家路口,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又向前走五、六里,天己慢慢黑下来并开始飘起小雨,只见路上一人,坐在鸡公车上歇气,“是爸爸”我们高兴地大叫:

  “爸,我们来了!”便向前跑去。

  父亲见了我们,一下子站起来,很高兴地说:

  “推不动了,歇了一下,现在我们走!”

  我和二姐马上套上绳子,开始使劲地向前拉,路很滑,我们用草绳缠在足上,拉得很快,但没有走到一里路,就感到拉起来很吃力,拉不动了。

  “爸,你是不是推不动了?”我回过头小心地问,只见父亲虚汗淋漓,又问:

  “你是不是饿了?”

  父亲有气无力地回答:

  “太饿了,推不动!”

  说完放下车,一屁股坐在车杠上说:

  “再歇一会儿。”

  天黑暗下来,路上和周围田地里,看不到一个人影,我和二姐擦着脸上的汗,也感到饿了,怎么办?这前不临村后不临店的地方,有谁会来帮助我们呵?我开始感到无助的恐惧和无奈!

  突然,看见父亲眼睛一亮,看左右无人,便跳到路边田里,从玉米地,搬下三包刚卦红丝的玉米包,抱了回来,递给我们说:

  “将就吃”,

  我立刻想到那天晚上,在居委会,管制分子被批斗的情况,不安地问爸:

  “你不怕他们斗争你?”

  父亲看看我和二姐,笑了笑安慰地说:

  “放心,他们不会知道的”。

  由于有了一包生玉米的充饥,晚上十点过,我们终于把鸡公车艰难地拖回了家。

  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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