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怎么这一会儿不见新仕官的阮大人了?”
“回娘娘”梅香答道“刚才奴婢听其他宫人说,他是不胜酒力,去凉亭那边歇息醒酒去了。”
“原来是这样。难为他小小年纪要应付这样的场面。本宫先前听说,他是能文能武的奇材,一入京便闯出了名声。原以为是阮洵那样风流轻狂的人物,今日一见,才知道这样羞涩斯文,果真俊美纤细得出人意料。”
“是啊,臣妾也觉得他是内敛沉静之人。只是今天,他却未免内敛地失了身份,竟然穿着一身素衣,参加皇家的宴会。”
“贵妃娘娘有所不知”贤妃在一旁插话“臣妾听人说,阮大人平时就偏爱素衣,出仕之后,仍就如此。现在已经成了京中的一道风景,有很多士家子弟、青年俊杰,竞相效仿。”
“哦?”陈皇后讶异了一声“我倒觉得,这素衣非是什么人都撑得起来的。衣着少了装点,倘若那人再没有出众的容貌和气质,穿上就跟市井庶人没了区别。就得像阮无尘这样白净贵气,穿了才不会下了身份。”
“是啊。说起这阮无尘,真真是白得让女人嫉妒。”贵妃摇着团扇说道“臣妾刚才看了好久,也看不出他究竟擦没擦粉。”
“娘娘”梅香转过头来对她说道“适才下面的丫头都猜半天了,后来才拥着九王爷去。王爷敬完他的酒,回来就说,阮世子脸上没有抹粉。”
“哦?真的吗?我还是不太信”贤妃在一旁摇着头“我看应是擦了。入宫饮宴,何等隆重,就算是身着素色衣衫,也总归是要装扮一番啊。”。
“我看着也不分明”陈皇后继续说道“若说是擦了粉,又怎么一脸红就看的透彻;若说是没擦,寻常男人哪有这么白。”
“娘娘之言不无道理。”
“淑妃,你怎么看”陈皇后转眼看向一直沉默在下排的红若。红若正听她们说着夏轻尘,忽然被这么一问,心虚地一愣,仿佛被人看穿心事一般,有些紧张地答道:
“臣妾,臣妾觉得,阮大人不喜逡巡潮流,应该不会抹粉。”
“哦?淑妃对阮无尘颇有了解?”
“啊,不,不是……臣妾也只是根据传闻猜测而已。”
“淑妃”陈皇后不满意地看着她“你已怀有龙种,言行举止应有为人之母的仪态。无事紧张,慌乱失体,你要龙胎如何安稳。”
“是。娘娘教训的是。”红若赶紧欠身行礼。
“唉,见到你,我就替你腹中的孩儿不爽快。你这个模样,将来如何能教导好他。”
“是……”
“娘娘”贤妃在一旁打圆场“淑妃自有孕以来,就一直纤细敏感,不想谈论男人的事。”
“唉,真是扫兴。”陈皇后轻叹了一声,晃了晃团扇继续欣赏歌舞。
台下皌连琨举着酒盏,静静地听那些婢女轮流在他耳边轻语,眯起的眼角,含笑地看着远处摆弄丹青的阮洵。
众人嬉闹了一阵,就见夏轻尘低调地回了座位。又过了不久,皌连景袤“更衣”过后,也回了主位。这时已到了傍晚,但光线依旧明亮。
陈皇后在舞乐声中倾过身去,靠近皌连景袤低语了几句。就听皌连景袤“噗”地一声,朗声大笑了起来。
不光是夏轻尘,几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抬起头来看着他。皌连景袤也不说缘由,只挥了挥手道:
“让御膳房做一碗片鸭汤饼来。”(注释:汤饼=面条)
传令太监遵旨跑了出去。皇后和诸位嫔妃皆是一脸疑惑,座下诸官面面相觑。夏轻尘困惑地看了皌连景袤一眼,就见他对自己深深一笑,当下心里一噗通,也来不及疑惑什么,触电般地转开了眼。
“嗯?哼哼……”九王爷用扇子遮住弯起的唇,眯着眼看着宴席上下这两人。
过了一会儿,四宝端着热气蒸腾的汤饼来到了皌连景袤面前:
“启禀主上,片鸭汤饼做好了。”
“赏给阮无尘吃了。”皌连景袤大咧咧地一叉腿。
“是。”
“这……”夏轻尘犯急地看着他。自己刚才在背地里向他诉苦早起没有进食,想不到他竟这样大张旗鼓的给自己做了一碗面,这是爱他呢,还是戏弄他?但皌连景袤只一个劲儿地暗笑,对他摊了摊手说:
“爱卿请慢用。”
“臣……谢主上。”
满腹的狐疑无解,夏轻尘无奈举箸,动手一捞那热气扑面的面条。心里虽有些踟蹰,但饿了一天的胃却咕噜噜地叫嚣着。唉,丢人就丢人吧。
“尘弟……”阮洵脸上露出一个不妙的神情,想要提醒,无奈自己的位置离得太远,夏轻尘已张口试那面条的温度,闷头吃了起来。
春末气暖,再逢上这么一碗热汤,夏轻尘吃了几口,头上就开始冒出汗来。在座妃嫔见此情形,忽地眼前一亮,纷纷用扇掩着嘴,双眼盯着夏轻尘细看起来。女人们交头接耳传到了座下,那些一脸疑惑的官员顿时挂上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盯着夏轻尘看了起来。
“呵……”
“哼哼……”
只有皌连景袤与九王爷不以为然地低笑。
钦赐御膳,必须全部吃完。夏轻尘满头大汗地将那碗汤饼吃了个底朝天,一张白脸热乎乎地泛着粉红。汗顺着额角淌下来,他放下碗筷,从怀里掏出绢帕,上上下下抹着潮湿的脸。
“哈哈哈哈……”突来的一声大笑,满座男女紧跟着皌连景袤开怀大笑了起来。
夏轻尘心里咯噔一声,暗道又是哪里不对了,难道说自己不该将这碗汤饼全数吃光?
皌连景袤在上位看着他慌乱无主的模样,便不忍再蒙他,朗声说道:
“好了,这回都看清楚了。朕可以向天下人作证,阮无尘确实没有抹粉,哈哈哈哈——”
这算什么事!夏轻尘讶异到了极点,看着皌连景袤开心的模样,心里暗骂道:你真无聊。
“主上”皌连琨在一片笑声中起身,慢慢走到龙座前,手合扇子行礼道“臣以为,阮无尘率真坦诚,以本色示君,毫无粉饰、虚伪之心,实乃忠诚刚正之典范。臣代阮无尘向主上讨赏。”
“主上,阮无尘诚实可嘉,确实该赏。”诸臣见南王出面,纷纷附议。
夏轻尘更加蒙了,他化不化妆、擦不擦粉怎么会扯到忠诚上来?
“哦?”皌连景袤看了看身边“皇后觉得阮无尘是否该赏?”
“臣妾以为,阮大人少年俊杰,又诚实率真,确实该赏。”陈皇后察言观色,顺水推舟地说道。
“那朕该赏阮爱卿什么东西呢?”
“这……”陈皇后想了想“臣妾以为该赏他一个上等的官职。”
“哦?南王以为呢?”
“臣启主上,阮大人少年出仕,已是铸造间协办,后封钦差、代天巡狩,擢升官阶乃例行公事,怎能作为额外的赏赐。”
“嗯,言之有理”皌连景袤勾起一边嘴角“那朕赏他良田美宅、金玉珠宝如何?”
“田地宅院、金玉珠宝乃是寻常赏赐,纳贡有功,办事得力,甚至逢年过节,皆可作为赏赐。用来赏赐一位至真至美的人,未免过于寒酸。”
“看来皇叔心中已有属意之物。”
“不敢欺瞒。臣以为,家奴之忠诚,可得赐终身的自由;田户之忠诚,可得赐永久的田地;地官之忠诚,可得赐繁荣的属地;武将之忠诚,可得赐精锐的部队;文士之忠诚,可以得赐世爵与家徽;而阮无尘乃汴州世子,原本就是封主的继承人,身份尊卑与诸侯无异,理应获得更丰厚的赏赐。”
“皇叔”皌连景袤在龙椅上倾下身来,单臂支在腿上,眼神深沉地看着南王“我们两人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默契了。”
“臣失礼。”皌连琨依旧是春风不改。
“哈哈哈哈……”皌连景袤开怀大笑“阮无尘听封。”
“啊?”夏轻尘低低地一声疑惑,走上前去伏好“臣阮无尘恭听圣谕。”
“撤去阮无尘宗族世子名号,自即日起中州境内所有封地、庶民,由阮无尘继承。敕封阮无尘一等州侯身份,族地赐封初夏,赏国姓为‘夏’,世袭爵位。其余分赏,一律按礼制施行。”
“什么……”夏轻尘呆在原地。
“阮大人,还不谢恩。”皌连琨在一旁提醒道。
“臣……谢主隆恩。”夏轻尘心不由己的一句话落地。身后所有官员立即跪下身去,齐声贺道:
“恭喜侯爷!”
“爱卿,平身吧。”看着夏轻尘久久撅着屁股跪在地上,皌连景袤好笑地看着他发呆的窘像。
夏轻尘彻底蒙了。他自问最近是不是都在做梦,为何突然从钦差跌入了大狱,又一步登天成了侯爵?这大起大落来得太快了,他到回家的时候还坐在轿子里回不过神来:
不就是没擦白粉吃了一碗面么?他就这样成了历史上第一位因为脸白,而被封爵授地的大臣。
这天下,为何会在这几个荒唐人的手里,翻来覆去地玩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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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几张故宫御花园的图让大家感受感受宫廷的气氛……
御花园的大门。皇宫之内,为了防刺客,只有花园里才能种植高树。
后宫的女人们,仅有的娱乐场所,就在这几里围墙之内。
也许是宫中的一切都太过讲究,所以才会将这相对无关政事与礼制的御花园,刻意布置得像是自然原本的模样。
那蜿蜒清幽的长廊。(这应该是颐和园的)
活水泉边,轻尘脱俗的背影……
讨厌,盯着人家看什么?
美女,借点水来洗洗脸如何?
嗯……总算洗白白了,赶紧回去……
莲叶破淤,不染污泥立。缘何冰肌肤尤带露,欺人满挂珠玉。
罗衣新成春已暮,一袭花繁,独对空枝树,抚衣遥忆盛时景,奈何春归无觅处。
天黑了,夏轻尘坐在那顶绿呢软轿里,已经完全傻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路边大排档吃了一碗面,吃完一看电视机,发现自己开中了五百万彩票的头奖。他就这样被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砸中,险些压死。
他动手拧了拧自己白嫩的脸蛋,确定不是在做梦。心说,不是做梦,那就是阿袤喝多了。反正手谕还没下来,明天睡醒一觉,他就该收回成命了。
他这样一路想着,待轿子走到了家门口,他抬腿迈了下来,就见自己那小眉小眼的门庭前黑压压等着一群人。见他下轿,齐齐整整当街一拜:
“恭迎侯爷回府。”
夏轻尘心里咯噔一下子,就见翠娘和四个丫头走上前,满面春光地对着他整齐地一福身:
“恭喜世子拜官封侯。”
“哎呀……”夏轻尘一把捂住了自己冰凉的额头。
他怎么就忘了,四宝太监的两条腿,跑得比谁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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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轻尘封侯的消息一传出,朝野上下一片震动。内朝权臣有反对谴责的,有左右逢源的,也有趁时机媚上邀宠,一寐替夏轻尘歌功颂德的;但更多的,是私下紧密地巴结拉拢夏轻尘,适时囤积筹码。
夏轻尘一只手了结了夏云侯,草草为此案盖棺定论,傻子都知道主上和南王在这件事上,暂时放下了以往的分歧,一同维护他。能讨上他的好,便能同时讨了主上和南王的欢心,又两边都不得罪。这样的好机会,谁也不会轻易放过。这几天,夏轻尘家中的门槛几乎都要被这些上门来道贺的大臣给踏坏了。
夏轻尘背着那身双鹤菱纹的大红绣袍和一大堆沉重而繁琐的饰物在家里发了三天的傻,终于慢慢从这个巨大的震惊里恢复过来,开始收拾皌连景袤丢给他的大馅饼的残渣。
“公子,你看,这是近畿统领、太常寺各位大人的贺礼,还有东南各州的侯爷,也派人送了礼物来。还有太尉和萧将军,一人各送了一棵赤红的珊瑚树,我们瞧来瞧去,也看不准到底哪一棵更漂亮。”
翠娘兴高采烈地拿着礼品清单站在他面前。四个丫头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轮流将那些盛着礼物的箱子打开了探究里面的宝物。现在夏轻尘虽然封了爵,但翠娘这几个丫头跟他跟久了,突然改称呼彼此都觉得不习惯,所以夏轻尘便让她们还是按原来的叫。
看着她们这般开心,夏轻尘也不忍心扫了大家的兴。翠娘自小穷苦,却被他连累,痛失亲人、流离失所。后来虽然跟着跟着他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一个不懂享受,一个生性淡薄,这个家的生活一直简简单单,平时也只知道储存些银两,过节宴会时做些好吃好穿的,几时见过这许多奢侈华丽的财物。
看着满屋满院的金银财宝,奇珍玉石,翠娘只觉得,这清幽雅致的冷香净苑一下子变得像皇宫一般;又看着夏轻尘穿上了上等士族的装束,峨冠博带,轻慢高贵,一种久违的安全感顿时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