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城中另一端,县衙书房之内,夏轻尘靠在太师椅上,脸色比昨日更加青白。撞伤的肩头隐隐作痛,他全身酸痛地撑在书案边,安排一天的工作:
“在领赈的灾民中征召志愿者,由钟师爷按十人一组编排成队,每队由一至两名捕快带领,分日夜在城中巡逻治安。最近有趁乱作案的,一律从重处罚。汇集城中愿意参与义诊的郎中,搜集可用药材,在东南西北分点设摊,救治病患。强制灾民清扫自己的居所,不打扫者,不予发放赈粮。将所有灾民分区编组,轮流将废弃物与粪便运送出城掩埋。在人口密集的路段泼洒石灰,及时清理尸体。城中动物必须全部管制,无主的鸡鸭猫犬,状似有病的,全部屠杀焚烧,以免造成瘟疫”
“是。”钟师爷看了看夏轻尘疲倦的神色“大人脸色不佳,是否让郎中过来看看。”
“不用了,睡不够而已。”夏轻尘抬起手指,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
“请大人保重身体。”
“钟师爷,你是靐县本地人?”
“是。”
“你上次说,这回的涝灾除了天雨还有云河决堤的原因?”
“是。此事千真万确,大人可到县里随便查问那些灾民,悠县,雨县有不少人,都曾其纳言所见。”
“修筑云水河工的银饷,由银库直接拨至州府,再分派各县征集劳工前往修筑。而县衙人手有限,往往包给县内工头承办,可有此事?”
“回大人,确实如此。”
“那西苗地界之外的河工当年是由谁承包的?”
“这……本县米粮行老板方仁义与侯爷有裙带关系,当时的县令就包给了方老板。”
“什么裙带关系?”
“就是——侯爷府上的一名侍妾,是方老板的妹妹。”
“乱来。当时的县令是谁?”
“回大人,当时任职县令的,是反贼沈崇的父亲,沈修。”
“沈崇”夏轻尘皱着眉头“当时的州牧又是谁?”
“这……”钟师爷面露难色。
“嗯?”
“回大人,十年前中州的州牧,便是现在朝中任职的陈太尉。”
“县衙内可还存有当年修筑河工的开支账册?”
“回大人。重大人死后,沈大人曾与学生彻查过文库,但有当年修筑河工的账册开销,一无存档。”
“哈……”夏轻尘嘲讽地笑笑“明白了,上下串通一条龙,怪不得派了这么多钦差都查不出究竟。你下去,刚才交代的事情办完就再往文库去一次,找找当年曾参与修筑河工的所有劳工的名册,设法查访数名,询问当时的情况。”
“是。”
钟师爷应声下去。夏轻尘正想趴在桌上瞌睡一会儿,萧允就提着剑进屋来,脸上难得地带着轻松。
“大人。”
“萧,你回来了。”夏轻尘示意他坐下“小翠刚刚用地瓜干煮了水,你去吃一点,很顶饿的。”
“大人不必再担心大家饿肚子了。”萧允信心满满地说道“城里的米粮行今日开仓放赈,米价也已调回六钱一斗,可以支撑不少时日。加之大人坐镇靐县,开仓放赈的消息传出,相信临县的县令和乡绅也会有所表示。”
“太好了。我正在苦恼怎么让那个无良奸商吐出粮食,你就让他自己双手奉上了。”夏轻尘一拍手“萧,你用了什么办法?”
“这……”萧允心中顿时一股得以“不外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别逗了,重居正与沈明玉两人都说不动的奸商,就凭你的口才,能让他觉悟?”夏轻尘笑道“你快说,你用了什么招。”
“呃……其实是大人官威赫赫,属下去了之后报上大人名号,那方记粮行的老板立即吓得全身瘫软在地,生怕大人下令抄了他的粮行,所以跪地求饶,自愿捐出粮食抵过。”
“啊?不会吧……我入住县衙不到两天,又没带仪仗,哪来的官威啊?”
“嗯……属下认为,定是那胖子听说了大人昨日单枪匹马夺下战备粮仓,一夜侦破两案,寻回失踪妇人,捣毁毒女窝点。因此一时被大人的雷厉风行震慑,心虚之下,甘愿俯首。”萧允有板有眼地答道。
“是吗……我这么厉害……”夏轻尘心里有一阵小成功的喜悦。
“大人应当对自己多一些信心。”萧允看了看他轻揉的肩膀,柔声问道“大人的伤势如何?”
“啊,活动自如,就是撞淤的地方很疼。”
“恕萧允唐突,大人准备何时回京?”萧允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这……我也不知道,这涝灾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夏轻尘将刚才与钟师爷说道的河工一事向他说了。萧允听完,忧虑道:
“大人,此事牵连重大。倘若真与陈太尉有关,势必牵出更多朝中的高官。到时莫说讨一个公道,只怕还没下手查证,众人就会联手对付大人,那时大人就危险了。”
“唉,我刚才也是这样想。可这么大件事,阿袤一定不会放过,这事是我沾上了手,想避恐怕也难避了。”
“大人,大人初入仕途,当思明哲保身,这件事实在不应再查下去。”
“这事……我再想想吧。眼下军粮不见了。这事要是报上朝廷,不翻天了才怪。”
“大人,怪属下昨日一时冲动,杀了那廪仓令。”
“不,留着他,他也未必肯说什么。夏云侯不会让一个会反叛他的人把守粮仓。但我想不出,那么多的军粮,足够三千精骑吃一个月。根据粮仓的记录,去年冬天封仓的时候,仓库还是满的。也就是说,粮食是这个春天丢的。就算方记米粮行与夏云侯串通一气,这个春天他囤粮居奇,无论如何也消化不了这么多粮草。那么多军粮,都卖给谁了?”
夏轻尘与萧允一时陷入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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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忘记把打了一半的稿子存网络硬盘里带回家,导致昨晚接不上无法更新T_T
今天补上……
第七十一章'VIP'
暖春的云水浪头,一艘商船轻快地顺流而下,驶进中州西南的边境。两岸平原之上,覆盖着洪水退后的留下肥沃淤泥,油绿的草已经钻出地面。初见这般情景的人,绝不会想到,那肥沃的土壤下,掩埋着无以计数的尸体。商船缓缓驶过这一派虚无过后的繁茂,缓缓进入了前方陡峭狭窄的山峡。
哭山落魂口,千古只容一船渡。水浅河床峭,惊涛之下,曾经葬送无数性命;激流之中早已不见死者亡魂。
过了落魂口,风光顿时如同春夏之分。金沙滩上,远方茂密无尽的墨绿色原始丛林。西苗地界古老而神秘的土地就这样呈现在眼前。
腹地族寨之外。阿得一头黑发扎成单辫,斜垂在耳边扎着一个银环。他一身短衣半腿裤,腰间扎着细银织花带,腰侧雕着图腾的头盖骨上,坠着一小撮毛茸茸的狐狸尾。强烈的阳光在他黝黑的皮肤上照出金色的光泽,他修长的双腿分立在细沙地上,粗壮的臂膀鼓起健美的肌肉,双掌紧握一杆方天画戟,稳稳屹立在演武场上。
在他身周,十名十岁出头的少年手握弯刀,全身戒备。
黑色瞳仁一瞬闪烁,十名少年一声长喝,冷月寒光划破炎热,四面八方交织着朝阿得罩下。只见他不慌不忙,回臂一挥,戟尖朝下方一扫,身前四人立刻腾跃而起,他趁机一弯腰,从下蹿出,回手一戟直劈四人背心,就在此时,后排两人同时跃前,举刀隔开他的画戟,左右两侧四人同时冲出,弯刀变换,朝他手臂上削来。
阿得右掌向旁一挥,击中手边一人腹部,将他与身边那人撞在一起。左手持画戟凌空一旋,绞开面前两口弯刀,回杆重重打在左边两人臂上。同一时间,先前退居二排的四人弯刀齐上,直取阿得敞开的前襟。只听阿得沉喝一声,猛地下腰向后一仰,戟柄一拄,双腿凌空连踢,踹过四人胸口。
“太慢了!”阿得沉重地一放画戟,看着从地上站起来,揉着痛处的十个少年。
“阿长,是你太快了。”
“小剑!”阿得看着那瘦小黝黑的少年,严厉地说道“在战场上,你没有抱怨对手的机会。”
“是……”
“全部再练。”阿得一提画戟,转身朝另外一队训练的兵士走去。
“唉,阿长一回来,我们就不能偷懒了。”小剑踢着脚下的细沙。
“就要开战了,等战打完了,将军就不会再管我们了。”
“也对,早早将这战打了,我们好去中原痛痛快快玩个够。”小剑捡起弯刀,蹭了蹭上面的灰尘“来,我们继续练。”
“嗯!”
十个少年重拾兵器,重新开始对练。
阿得提着戟巡视在练兵场上,忽然,身后路上,传来银铃碰撞的声响。女人呼喊的声音,远远传来:
“阿得,阿得……”
香藤头上插着冶艳热情的蔓萝花,身上披挂着白银流苏的披肩。火红的纱裙飘动在空中,露出脚踝上的银铃,阵阵响动地朝这边跑来。
“阿得,原来你在这儿。”香藤一把抱起他的胳膊,连带他手里的画戟一同搂进了怀中
“我在哪里还需要你过问吗?”
“不是啦”香藤在他身上蹭蹭“我正四处找你呢。”
“何事?”阿得不耐烦地将画戟从她怀里抽出。
“哼,这么凶,不告诉你了。”
“不说,就走吧。”阿得不悦地用衣服下摆擦着被她触摸到的戟柄。
“哼,又是这杆宝贝戟。你不在的时候,火枭说什么都不让我替它上油,到现在你还是不让我碰。”香藤嗔道。
“这不是你能触摸的东西。”
“不碰就不碰。但我的消息你不听一定会后悔。”
“想说就说。”
“哼”香藤负气地别过脸去,见阿得半天不理睬她,复又不甘心地撅着嘴靠上来“哎,告诉你啊,刚才新一批的粮草已经到了。还有最后一船在路上,不久也要靠岸了。”
“这批送至上寨。后面没到的那船,留在河口军营。”
“放心吧,我已经命人将粮草入库了。”
“嗯,做得好。”
“哈哈,当然咯。我就要做将军的妻子了,将来还要做族长夫人,这囤粮备马的杂事,当然要替你打点得妥妥当当。”
“别妄想做我的妻子。”
“哼,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丈夫,以前就说好了的,你要娶我。我现在回营寨等你,你等会儿要是没来看我,我以后就不跟你说话。”
“随便你。”阿得一甩手,迈开步子,继续巡视去了。
香藤倒也不恼,捂着嘴转过身来,看看手里那块坠着狐狸尾的兽骨,美滋滋地笑道:
“呵呵……腰牌在我这儿,不愁你等会儿不来……”
说着,婀娜多姿地走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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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屋之内,弥漫着催情的夜合花香,红罗软帐之内,传出粗重的喘息。
“啊……嗯……啊……哦,宝贝,你真香……”张之敏沙哑的声音饱含着□,断断续续从榻上传来。
绣榻之上,重居正赤身裸体靠在高高的软被堆上,胸膛不停地起伏,万般不满地看着他。张之敏围着锦被,盘腿坐在榻边,掀开帐子的一条缝,深吸一口气,无比销魂地朝外面叫了两声:
“呃啊……啊……”张之敏扭过头来,见重居正瞪着他,顿时一阵咬牙切齿,抓耳挠腮,伸手去拧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你瞪什么,你瞪个什么劲儿啊……再瞪我就不给夜合花的解药,叫你自个儿难受死。”
说着他挪回榻里面坐着,拿过一旁的胭脂笔,沾着玫瑰红,拿过一旁已经画了不少红线的白绸来。举到他面前:
“接着来,这笔接下来该往哪儿画?”
张之敏看着他,只见重居正的眼睛盯着一点缓缓向下看去,然后眨了三次眼。
“这里向下三分是吗?”
重居正眨了一下眼。张之敏立即拿着胭脂笔在那图上添了一笔。
“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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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府的悠然阁内,一派歌舞升平。夏云侯仰躺在贵妃榻上,仰着头闭着眼,手里握着那把破损的扇子,无意识地把捏着。堂下美丽的舞姬身穿暴露的轻纱,舞动曼妙的身姿,风情款款,尤不能让他展颜。
“侯爷。”云府管家缓缓走到他身边,伏在他耳朵边上说了两句。夏云侯眼角的泪痣一颤抖,猛地睁开眼来。眼光犀利地闪了一下,忽然又笑了起来,慵懒地打了个瞌睡:
“说什么梦话呢?钦差大人在本侯府上,怎么会在靐县呢?告诉总兵府,有人冒充钦差擅开战备粮仓,让他拿了人问罪。”
“是。”管家应声下去。
“钦差大人……唱双簧是吗?”夏云侯冷笑着举起酒杯喝了一口,摇摇晃晃站起来。
“侯爷……”一旁斟酒的婢女赶紧搀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