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长也好想你啊……”阿得抱着弟弟亲了两下,满心欢喜地将他放在地上“你都长这么高了。来,阿长给你带了好吃的……”
阿得扯开手里的荷叶,拿出一个白面包子,递到他嘴边让他啃了一口。
“好吃吗?”
“真好吃。”男孩接过来,有些灰尘的黑脸憨憨地笑了起来。
“只有中原的麦子磨成的面粉才能做出这样的东西”阿得弯下腰,一把将弟弟举起坐到肩头上“用不了多久,咱们所有的族民都能吃上这样的东西。”
“阿长,你要带我们去中原了?中原是什么样子?”
“中原……有咱们西苗缺少的一切东西。麦子、白盐、牲口和女人;还有从这儿望过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地……小剑,你想去吗,嗯?”阿得用肩膀挤着他的屁股。
“我,我不知道。”
“傻孩子”阿得一拍他的屁股,把他往上掂了掂“走,跟阿长回族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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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熟悉的土地,看着故居一陈不变的景物。往日族寨前方的广场周围,依旧栓着武将随时待用的马匹。
一名膀大腰圆的汉子,将新编的缰绳咬在自己老伙计嘴里,然后拍拍马脑袋,转身正要离开,却看见了远远踏着尘土而来的人影。
“阿得?”汉子离开栓马柱,跨开步子朝前走去“阿得,是阿得吗?”
“火枭!”阿得放下肩上的小剑,张开膀子迎了过去。
“阿得!真是你!你回来了!”火枭一把搂住阿得,浑圆的大掌使劲在他背上捶了两下。
“好兄弟”阿得与他汗水淋漓的脸蹭在一起,推开他来一拳打在他那无比厚实的胸膛上“你还认得出我。”
“你便是被隼鹰吃光了肉,我也认得你的骨”火枭宽大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来,他举起手掌使劲儿一抹“你回来就好,中原再好也比不上咱们自己的地盘,你回来就好啊!”
“我离开得太久了。”阿得抬起头来环顾着碧蓝天空下,那一间间灰草黄壁的高脚楼“这儿就好像我离开的时候一样,一点儿也没变。”
“走,进去吧,族长和长老他们天天都在等着你呢。”火枭在阿得胸上狠狠摸了一把,一手挎过他的肩膀,和他并肩搂着,朝广场正南方最大的高脚楼走去。
“族长,族长,阿得回来了——”火枭的声音,远远响在族寨宽阔的空地上。
西苗一族的族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头戴银箍,身穿织网的短袖麻衣,腰上围一块三拼布短裙,脚上穿着白草编制的履,端坐在上寨正前的竹椅上。身旁两侧,坐了四五位扎着斜辫的老者。
听见火枭的叫声,手中的木杯齐齐一颤。
“阿得回来了?我没听错吧?”族长从椅子上站起来。
“是……是,我听见了。”
“阿得回来了……”众人放下手中的木杯,纷纷拥向门口。才踏出脚步,阿得已经进了门来。
“阿得!”赫炎重山绕过桌子双手迎了过来。
“族长,我回来了。”阿得弯下膝盖,伏身在地。
“起来,起来,让叔叔好好瞧瞧。”老者扶起他的身子,举着手捧住他英挺的脸,含着笑瞧了又瞧“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哈哈哈哈……”
“族长自从听说你要回来,高兴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啊!”
“阿得,你怎么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大家盼你盼得头发都白了。”
“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们别围着他,赶紧拿夜合花露呀!”
“来了,夜合花来了……”火枭端着洒了火红花瓣的黑木酒碗,递到族长手中,众人很快退后开来。只见阿得缓缓跪下,满脸喜悦地看着族长将那一碗酒和花瓣连底儿倒在自己头上。
“好!回家了,这就回家了!”火枭一把搂着他站起来,众人拥着推他坐到门口的凳子上。
“阿得,你回来就好啊!族里的好多事都等着你回来商量”
“族长,中原的朝局外表安宁,实则危机四伏,一有风吹草动,势必土崩瓦解。”
“此事我已有想法。我知道你的意思,要你回来,也是为了这件事。近来有皇朝特使来访,商量在哭山以外开设集市,贸易通商。”
“族长,皌连一氏吞并四方的野心从未消失,他们每年招募的壮丁是西苗的数倍,驻地守军三年一换年轻的战力。如果一旦通商,大量的白银将使皇朝的兵力徒增数倍。只怕不肖数年,西苗白银流尽,而族民却已习惯了交换物资,丧失了劳作的本领,没有粮米与盐的支撑,西苗将成皇朝的囊中之物。”
“银矿是娑婆之神赐给西苗源源不绝的财富,只要我们一天信奉神灵,银矿便一天不会枯竭。我们所求,是更多的物产,非是战争。”
“没有土地,永远没有生存的保障。”
“唉,罢了”族长摆摆手“此事后日汇齐族中长老,我们再一起商议。你刚回来,还是先回去休息,顺便也去看看香藤。”
“香藤?”印象疏淡的名字在脑中飘过,阿得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
“去见见她吧,她一直不肯嫁就是在等你。”
“阿得”火枭一拍他的肩膀,阿得顿时回过神来“听说中原的女人性子温和又听话,你该不会已经在那边娶了女人吧?”
“这自然是不可能。”
“那就好”族长满意地点点头“我就知道香藤不会看错人。你这回回来,正好将婚事办了。”
“这……”
“这什么,老大不小的人了。火枭和你一样的年纪,已经生了3个儿子一个女儿了。”
“叔父,此事尚需问过香藤。”
“嘿嘿……”族长笑了起来“那你就自己去问她吧。”
“我不能……”
“唉,去吧去吧。回家去吧。”
阿得站起来,弯膝行礼退出了上寨。
族寨的东南角,是一排精致小巧的高脚楼,这里是族中身份高贵的未嫁女子居住的闺苑。灰黑的草顶用鲜花装点得色彩斑斓,草檐下层层叠叠的花帘,远远散发着馥郁的香气。
青罗穿着薄薄的黑麻短衣裙,赤脚跑上光滑的楼梯,身上层层叠叠的白银流苏“唰唰”地响着。她一下冲进闺房,口里兴奋地嚷嚷着:
“公主,阿得回来了!”
白檀木的梳妆台前,一个身穿红色纱裙的妙龄少女头上簪着细银步摇,层层密密的流苏一阵波浪似的地晃动,带着声响转过头来。她并不十分白皙的脸上一对圆圆的大眼睛,带着期待与惊异,看着青罗眨了眨:
“阿得回来了?你骗我。”
“我骗你做什么?真的是阿得,族寨里好多人都传开了。他已经去了上寨了,很快就会过来了!”
“真的!”香藤猛地一下站起来,身上的银铃银腰带一阵“哗啦啦”作响“阿得他……真的回来了!他回来了!”
“他一定是回来娶你过门的!”
“他来娶我……啊,快啊,快帮我打扮,我要洗脸,我要梳头换衣服啊……”香藤捂着自己的脸在房间里漫无目标地乱跑起来,一会儿拿起胭脂,一会儿又拔下头上的银簪。
“你别乱动,越动越乱,让我来帮你。”
“还打扮什么?怕我认不出你吗?”一个深沉又带些冷漠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香藤转身,只见门口靠立着,正是自己日夜盼望的魁伟身影。
“阿得!”一下扑了上去,搂住他的身体,使劲晃了两下,又哭又笑起来。
“哭什么?”手指抬起她的脸,随便擦了擦。
“你讨厌啦,你走的时候也不说一声,现在又这么晚才回来,你害我等了好久啦!”
“嫌我回来晚了,那我走了。”说着转身要走,香藤连忙一把拉住,再次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
“不准走!”
“怎么?”
“回来就这样冷冰冰,也不知道问候两句,我想你等你这么久了,你竟然来了就走,不准啦!”
“那你要怎样?”
“我,我……我不准你走!”
“香藤——”
“你还是那个臭脾气!以前不睬,现在还是不打理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喜欢我!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你人回来就好,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
“香藤,你我的婚事不能就这样定下来。我现在还不想和你成亲。”
“你——哼!”香藤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将他搂得更紧“你是不是,在中原有女人了?”
“没有。”
“就算有,我也不在乎。我早就猜到了,男人嘛,出去这么多年,哪能不拈花惹草。况且,你这么英俊,肯定有很多女人要嫁给你。中原人娶妻,按照入门先后排大小,我们西苗没这个规矩,我只要过门,我仍旧是你名正言顺的妻。”
“香藤,我们是堂兄妹,自小一起长大。我不介意告诉你,我心里有一个没有答案的人。”
“这就更好了。既然没有答案,我们就先成亲,你一边慢慢想你的答案,我一边替你生儿育女。等你有了答案,再决定是不是再将那个人娶进门来。”
“你……唉”阿得拉着她的手推开她“今天来看你,是告诉你我回来了。这件事,待过两日,我再好好和你解释。见你出落得如此动人,我真高兴。”
“真的吗?”香藤摸了摸自己的脸,水汪汪的眼中是毫无掩饰的兴奋“你觉得我好看吗?”
“当然。”
“你骗我,我比中原的女人,还有比那个遥惊鸿,哪个好看?”
“惊鸿,哈……她不是女人。至少在我眼中,她不是一个女人。”
“阿得……”香藤羞红了脸,一把抓住阿得的手臂把脸藏了进去。
“别拉着我,我要走了。”
“不准走!你要去哪里?”
“神殿。”
“啊,对哦,你刚刚回来,要去神殿沐浴祭神呢。”香藤有些不舍地松开他的胳膊。
“嗯。”阿得抽出手臂来,看看她身后的绿罗“绿罗,你我也好久不见了。”
“你进来就看着公主,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呢。”
“哈,你也长成大姑娘了,嫁人了吗?”
“还没有。公主没嫁我哪能先嫁,你要真有良心,早日将公主娶过门去,也好让我早日嫁人。”
“女人呐,真是麻烦。”阿得淡淡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看了香藤一眼“我先走了,改日再来找你。”
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开,香藤紧追至门口,也没能追上他的步伐。
“绿罗,你说怎么办啦,我越来越喜欢他了,可他果然在中原喜欢上别的女人了。”
“公主,你担心什么,现在他人在族地,没有别人,只有你。”
“你是说,他还是会娶我。”
“当然,不娶你他回来作什么?他没带着其他女人回来,就说明心里依然有你。”
“那我要想个办法,让他快些娶我过门。待我为他生出儿子,什么中原女人,包他再也想不起。”香藤远远看着楼下阿得渐渐远去的背影,一脸幸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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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众期待的阿得回归……
西苗地界,是临近皇朝西南,一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这里终年的气候,是常年如夏的炎热。地界之内的族民世代以开采银矿营生,炎热潮湿的土地上只能种植简单的作物。层层密密的原始雨林,弥漫着无法化散的瘴气。强烈的阳光晒过潮湿的空气,饱和着水汽会让每一个外来之人丧失耐力。
然而就在地界深处,阳光的尽头,有一处幽密的山谷。那是被西苗族民世代尊为神址的娑婆山谷。谷中有一个依山而凿的的巨大洞穴,传说,是西苗先祖最早的居所。代代开凿的隧道,错综复杂地交织成最难解的迷宫。这迷宫,现在已是供奉原始图腾的娑婆神殿。
西苗族民世代相传:娑婆神殿是落日最后的归属,阳光的尽头。
神殿上凿刻着古老的石文:从此处往前,将不见天日。西苗族民世代供奉的娑婆之神就沉睡在这个神殿之后,一处长年不见天日阴谷之中。
在那里没有香火,没有祭品,只有一棵悬挂着历任族长头颅的金枝树。长眠在此地的西苗祖灵数百年来守护着西苗的族运。
这是连西苗地界的族民也禁止踏足的禁地,女人终生不能靠近。只有身负祭司长之职的娑婆太巫,能够在新任族长继位之时捧着前任族长的首级,来到金枝树下,将头颅挂上,宣告新一任族权的延续。数百年来一直如此。
阿得端坐在神殿偏殿的墨莲水槽中,闭眼小憩着,任由站在外面的太巫师将带有药香的粉末轻轻抹在他肩膀和胸上。
“真是好久不见,上回你走之前来这里斋戒的时候,还是青涩的少年。”
“啊……我离开得太久了。”
“你是西苗的子民,终究还是回来了。”娑婆太巫苍老的脸上布满符咒般密集的刺青,浑身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