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如此巧合……
匆匆赶来的仆从在游廊下找到了几近昏迷的他,众人战战兢兢地将他抬回了房间。他这才从侍卫队长的口中得知。那日他从马车上摔了出来后,南行的队伍就临时在最近的县城下榻,为他找来郎中。而这一行,意外凑巧地停留在了夕县。惶然不知所措的县令深怕怠慢了国师,只得打开管辖范围内最豪华的宅院——落日山庄作为下榻所在。
“这回的队伍里,有人会吹笛子吗?”
“回大人,侍卫王昆会吹笛子,据说技艺娴熟。”侍卫队长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否要属下叫他来,为大人吹奏一曲……”
“不用了。”夏轻尘打断他的话。琨——王昆,真是见了鬼的巧合——自己竟然因为一时的恍惚,忘了该做的正事“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大人,还有两天立冬。”
“什么?……传令下去,明天一早上路,不能再耽搁了。”
“可是,属下听当地人说,明日或是后日,就会有风霜降下,此时行军,恐有不测……”
“这是命令。”夏轻尘冷冷地说。
“是。属下遵命。”
侍卫队长退下之后,夏轻尘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直觉这落日山庄不宜久留。刚才的一切,不管是真实还是幻景,都让此时的他坐立难安。他隐隐有一种恐惧,却不知在恐惧着什么,只想赶紧逃离这个不祥之地,飞奔到初夏城,躲进皌连景袤的怀里……
翌日,阴霾像是入夜的天空下,夏轻尘裹着厚厚的毛皮,慢慢走出落日山庄的大门,登上下山的马车。这时,他又一次看见了昨晚那张面孔。那个叫做王昆的侍卫,一个人显眼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当夏轻尘看向他的同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也正风情流转地看着他。大胆又直白的眼神,看得夏轻尘胸口一紧。他脚下一空,险些从上车的台阶上跌了下来。
当日的天气糟糕到了极点。马车刚走出落日山庄的范围,就遭遇了强劲的冷风。潮湿的风浸透了神策军厚厚的铠甲,在快速变冷的空气中结上了霜。马匹也冻得不听使唤。夏轻尘从车窗里看出去,只见那个王昆近近地挨着马车走着,已然僵硬的脸上,嘴唇冻得发紫。再这样下去,将会有侍卫在半路上病倒,万一霜结厚了,马车也会打滑,那样一来就危险了。
夏轻尘无奈,只得命令队伍退回落日山庄躲避霜冻。不料这样一回去,更无奈的状况发生了。一场异于往年的寒霜带着冰雪自北方席卷而下,地处南北交界的落日山庄与夕县,由于地势高眺,不可逃避地遭遇了这场霜雪。潮湿的水汽凝结成冰,封闭了落日山庄的道路。夏轻尘和上百名精壮武卫,全都被困在了当地,连音信也无法传出。
挂念着中州的人,又忧心前线战事的他,只能每日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干着急。没过几天,他绷紧的神经就到了极限,本已所剩不多的体力在寒冷中急速下降,最终卧病不起。而那天夜里听到的笛声,却每每在他入眠之时,让他心有余悸地疑惑着。
这一夜,原本回荡在远处的笛声忽然靠近了他房间,清晰地在窗外响起。夏轻尘像是要极力探究什么,挣扎着披衣起来,推开了房门。惨淡的月色下,那名叫王昆的侍卫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雪里。察觉身后开门的声音,他停下笛声转过头来,一双闪闪发光的桃花眼,满是喜悦地看着夏轻尘。
“别吹了。吹来吹去都是这一首曲子……”
“我只记得这首曲子了。一听见它,我就觉得很快乐。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王昆有些迷惑地看着手中的笛子。
“那是雍津的王公贵族,过去酒宴上常奏的曲子。”夏轻尘眼神恍惚了片刻“我认识的一个故人,曾经很喜欢演奏这首曲子……”
“是吗?他吹得比我好?”王昆那充满探求的双眼,看得夏轻尘心里发慌。他仓促地别过脸去,冷冷地说:
“我没听过。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染上了喘证,没法再吹笛子了。”
“你好像很怀念这首曲子。以后我吹给你听好吗”王昆慢慢地走近前来,向他伸出手“只吹给你听……”
“放肆……”夏轻尘本能地往后缩了缩“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咳……”
“你在生气吗?”桃花眼弯弯地笑着,慢慢凑上前去,将无路可退的夏轻尘虚环在手臂中“生气的样子也非常可爱……”
“啊……”暧昧的话语在耳畔响起,丝绸一般柔软的嗓音,仿佛是记忆深处的梦魇,萦绕不散“你身上,散发着让我渴望的味道……”
夏轻尘惊惶中有一丝迷糊,分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仓皇中用力一推,却在他反手捉住自己的瞬间,神智猛地一震。灵魂仿佛被什么强力,猛然扯出体外又用力弹了回来。夏轻尘顿时如同被抽空了血液域精气一般,全身一软,眼前再也看不清楚。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刻,耳畔只回想着对方温柔似又残忍的轻笑:
“你看起来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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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里最后一场冷雨从北方幕天席地的降下,冲走了大地上最后一寸温暖。皌连景袤一身戎装地站在初夏城外,神情沉郁地看着北方阴霾的天空。雨水透过铠甲,渗进他的衣料。
三个月之期已过,他等了又等,却是音讯全无。纵然明白对方有说不出的困难,然而心中仍旧不免感慨。在这场感情中,为什么变数每每都是夏轻尘,而等待与忍耐的,总是自己。曾几何时,自己也是九五至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从爱上了夏轻尘,王者就成了守家的怨夫,终日疑神疑鬼、提心吊胆的担心他不知何时会离自己而去。就算到了今天,夏轻尘也始终没有给过他定心丸。
“以前是我在家里牵挂着你,现在,换你也尝尝这牵挂人的滋味……”
皌连景袤言罢,回身一蹬,纵身上马。鬼脸面罩轻轻覆上冷峻的容颜,王者之剑在握,大喝一声,向着南方奔去。
纵弃龙位而去,此身难改血脉传承。丢开了权势,却丢不开这使命注定的万里山河。顺应天意,皌连一脉是这片大地的守护神。这是他种下因,也是他该承的果。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对不起,轻尘。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舍弃世代供养皇朝的子民。”
而此时的西南边境。赫炎苍弘站在落魂口外,蔑视苍穹地看着北方阴霾的天空,下令吹响了进攻的鹿角。
“自今日开始,落魂口将纳入西苗地界的版图。降者生为奴!赫炎苍弘不会再给你负我的机会!”
第八十九章
立冬之日,赫炎苍弘扬兵十万,正式北上攻打落魂口,欲一举突破关口,开拓中原。
而对面,刚刚摆脱了瘟疫的南征军,也正渴望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胜利,几乎是同一时间向西苗地界宣战。
“上弦——放!”
一声令下,双藐峰两侧的十架投石机同时拉动,乌溜溜的炮弹,像雨点一般自双藐峰上铺天盖地投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落魂口狭窄的空间内炸响。一时间硝烟掩日、火光冲天。蜂拥而来的西苗前锋顿时受阻。双峰之间的天栈桥上,三层排布的火枪手,轮番装弹上膛。绵密不停的火力,死死护住最后一道防线。
透析火枪威力,西苗前军早已强甲护身,几番猛扑,却是伤而难死,毫无惧意。
“西苗地界不知在等什么!”萧允守在落魂口之内的河床上,远远看着一直镇守对方中阵的赫炎苍弘。
忽然间,落魂口下风速加剧,遍地沉默的骨灰与黄沙,开始飞扬。北方的天空,开始出现滚滚阴影。
“不妙,是入冬之雨。”甄颖举目四顾“老萧,马上要下雨,火枪要失灵了!”
萧翰闻声猛一回头,顿时眉头紧锁,再传将令:
“火枪手退下,弓箭手就位!”
“哼……来得及吗?”远处的赫炎苍弘一声冷笑。大掌翻动,轻轻一指,身后待命已久的士兵推着架在车轮上的高大玄机冲锋着投出。数十枚铁制炸弹,迅雷不及掩耳的轰上了双藐峰。冲天的炮火,瞬间冲击正在更替的南征军。然而双藐峰上的十架投石机,为适应山顶地形,皆固定在岩石之中,一时难以扭转方向。
“冲啊!”火枭高呼一声,身后的士兵吹响前进的号角,西苗精锐倾巢而出,洪水一般逆冲向落魂口。
“弓箭手就位!立即就位——瞄准河床!”萧翰站在浓浓的硝烟中怒吼着“放箭!”
穿空羽箭如散落的银针,浓浓的硝烟中,却瞄不准下方的敌人。西苗地界的士兵,渐渐冲过了峰顶炮火的射程,向落魂口涌来。
“骑兵营听令,全体冲锋!”眼见战局生变,萧允大喝一声,带着前锋冲了出去。
两军交会的刹那间,腥红的血如雾一般弥漫在凄厉的厮杀声中。面对火枭毫无畏惧的强势,萧允胀红的眼底,只看见不共戴天的敌人;奋臂挥舞的宝剑,只剩下不停的杀戮。要堂堂正正地回去站在夏轻尘面前,就只有杀了他,杀了这些西苗的士兵,杀了赫炎苍弘——杀!杀!杀!就算不惜血本、豁尽代价,他也要赢了这场战争。
“啊——”萧允大喝一声,长剑连挥猛刺,眨眼交手之间,已在火枭的血刺上砍出几道缺口。
深谙自己与对手的力量差距,他以快打慢,剑上疾招不停,扼住火枭的还击。左手探到腰间长鞭,乘机猛地一甩,一鞭缠住火枭前臂,借力一拉,欲一举下了他的兵器。不料火枭竟冒着手腕被绞断的危险,咆哮一声,蛮力挣开钢鞭,牢牢握紧手中血刺,臂上却已鲜血淋淋。萧允看准瞬间的空隙,一剑刺来,贯穿他的肩头。
“呃——”火枭捂着肩膀大吼一声,腾身猛扑,一把揪住萧允的鞭子,将他拽下马来,立马便踩。萧允眼看头顶马蹄踏下,顺势向旁一滚,剑身在地上一顶,扯住缰绳,翻身再上马背。大腿却在上马的一瞬,被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
就在此时,震耳的雷鸣声穿来,乌云卷盖日光,天地顿时一暗。秋季最后一场暴雨,声势浩大地卷地而来。豆大的雨点,砸起了地上的浮土与骨灰,浸湿了弹药的点火槽。飞溅的血在雨水中沉成红河,震耳欲聋的爆炸,在雨声中渐渐归于寂静。一瞬间,人们的耳朵里只听见冷兵互敲与雨点打在头盔上的脆响和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紧接的下一瞬间,一声慑人胆寒的虎啸划破空气。沉伏已久的赫炎苍弘猛一腾身,冲锋陷阵。方天画戟过境之处,扬起漫天血肉横飞。不容喘息、不容还击,一举拆开萧允与火枭的交战,反手一荡将萧允震退出去。
“啊……”
只见萧允拼力接下一击,胯……下战马却是不堪重荷,后腿一屈,翻倒在地。萧允就地一滚,躲开兜头砍下的一招,再抬头,就对上赫炎苍弘嗜杀的双眼。
“赫炎苍弘,萧允今日誓杀你雪耻!”
“就凭你?无勇无谋,也妄想做我的对手。”赫炎苍弘仿佛戏弄着猎物一般,步步逼进而上。画戟每一次敲下,皆是震人心魄的强横与霸道“知道吗?在我的眼中,你,甚至你的父亲,永远不足以称为对手。能让我看上眼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夏轻尘。”
“不准你侮辱他的名字!啊——”萧允怒号一声,体内猛生一股蛮力。他不顾虎口撕裂的疼痛,剑招连番反击,托起战马,翻身猛踢,上马再战。
“他的名字是我的,他的人也是我的——”赫炎苍弘动摇着对手的意志,画戟再指,后方大军源源不绝地涌上,疯狂屠杀失了后路的骑兵营。
萧翰眼见自己的士兵接连倒在雨中,腥红雨水,只映出战越勇的赫炎苍弘。自己,却是难挽狂澜,不断迸射鲜血的虎口,也因为连番重击,渐渐失去知觉。
“撑不住了吗?那你也不用再苦苦支撑了!”眼见关口就在前方,赫炎苍弘掌运内力,极招上手。烈炎之气再现,炽热掌气蒸腾四周雨水。暗霾的大地顿时映出赤红的火色,方天画戟旋聚集风云,掩天之势,一举扫开前方阻碍。萧允气力不敌,当场重伤震飞。
“允儿啊——”
只听落魂口上一声沉痛的呼喝,萧翰神色凝重地一挥将令,排布在天栈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