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袤儿他心里怨我。我知道你们都怨我,因为我这个当娘的,只知道将你们束缚在龙位上……”容太后幽幽地说“你们是我的儿,也是龙位责无旁贷的继承人。既然生在皇家,那就应该君临天下。我身为母亲,奉行你父皇的遗嘱教导你们成为最贤明的人,希望你们延续家族的香火,一同守护这个天下,我这样错了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了呢……”
“母后。儿臣不怨你,从来就没有怨过你……”眼泪顺着美丽的眼角缓缓滑落,皌连景兰将头靠在她的怀里“离开朝廷,是因为我们自己的任性。自由的感觉,只要得到过一次,就不想再放弃。母后,请你原谅儿臣的任□……”
“自由啊……我十六岁进宫那年,就决心将一生奉献给皌连皇族了。你们,还不如我啊……”容太后深深地叹了口气“罢了,你与夏轻尘的五年之期将近,我这一走,这朝堂怕是再也留不住你了。只是主上年幼,不能没有亲人辅佐。司马、萧、甄这些人,他们都是臣子,可以忠诚或是谋逆,但却不能代替养育的职责。因此我决定,解除南王的禁令。”
“母后?”
“哀家决定了。既然你们谁都不想要这个龙位,那就让真正想得到它的人来珍惜。”容太后的声音微微颤抖地接着问道“主上可在?”
“孙儿在。”一直等在帘外的皌连荣珍,抿着小嘴走了进来。依然有些胖乎乎的脸上,有着稚气未脱的认真,他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怯懦,圆睁的大眼睛里,是一种好强的勇敢。
“主上”容太后平静地睁着眼“你出生的时候,曾有过不少流言,哀家也曾一度怀疑你的身世。但如今事过境迁,你这些年的努力印证了你对自己使命的决心与渴望。因此今天,哀家正式承认你血脉的纯正。你是哀家的亲生孙儿。”
“珍儿本来就是皇祖母的亲生孙儿,何须特地承认?”皌连荣珍奶声奶气地回答道。
“很好……这才是龙主该有的样子。”容太后宽慰地一笑“你记住,哀家将南王放出来,是防着诚亲王走后,外姓人伺机谋反。他禁锢多年。不管他心性是否有改变,羽翼尽除的他,在朝中老臣牵制下,数年之内难成气候。你可以用他、亲近他,但无论如何,不可将兵权交给他。五年后,你成婚亲政,天下就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孙儿明白了。”
“嗯……”容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呼吸也变得疲惫起来,她再度握了握皌连景兰的手“兰,让晁前回来吧。”
“母后……”皌连景兰抬头看着她憔悴的脸“你愿意宽恕他了?”
“晁前一氏,永远守护皌连皇朝……朝廷已经恢复对幽泉的兵给,就算你们追求自由,也不该让朝廷最精锐的兵力流利在外。关外始终是住不惯,回来吧……”
“多谢母后成全……”皌连景兰缓缓跪地叩拜。
“啊……都回来吧……睿儿……还有我最听话的袤儿……我的袤儿……”容太后神情渴望地朝空中伸出手去,仿佛努力地想要抓住一丝光明,然而却是什么也没有抓住。终究在一声深深的叹息中,垂了下去。
“母后啊——”
痛彻心扉的呼喊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历经数朝龙位更替,风雨半生的容太后终于带着一丝遗恨,不甘地离开了人世。她对亲儿的思念,以及对夏轻尘那至死不能释怀的责备,也随着她的去世,烟消云散。
当皌连景袤站在牛肉面馆儿的门前,听萧家的侍卫说出这个惊人的噩耗时,容太后的灵柩已经依照礼法,葬入了皇家陵墓,长眠在他父皇的身边。丧母之痛,无可平复,收到消息的皌连景袤,整整一天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坐在屋里,不吃不喝,夏轻尘就在身边陪了他一天,不言不语。
天黑的时候,他终于开口,看着夏轻尘说:
“你去吃点儿东西吧。这样下去,你的身子要顶不住的。”
“知道顶不住,你还这样……”
“我吃不下,我不想吃……”皌连景袤将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沉沉地叹息。
“抱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夏轻尘抱住他的头“是我将你从她的身边夺走……”
“不是你……将我从她身边带走的,是我自己……轻尘,即使到了今天,我仍然舍不得离开你……”皌连景袤环住他的腰,像是护住自己仅有的一切,紧紧地搂着他。
夏轻尘无言,只轻轻抚摸着他的鬓角。眼前之人,为自己舍弃了太多。直到这一刻,自己才深切地体会到他心中的恐惧,那种无论如何,也想抓住手中的一切,不再失去的恐惧。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竟一直让他独自承受着这种担忧;朝夕相伴,竟没能减轻他的焦虑。舍不得放开的过去,成了爱人最深刻的不安。
是自己太自私,才让他独自爱得这样辛苦。抱着他,拥有他,竟然忘了他才是自己拥有的存在。而他,不想看见他再失去。
“袤,我们在这个地方住得太久了。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你担心这里暴露了,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嗯……你母后去世,我的放逐也该结束了。我想回中州去,看一看我亲手经营的土地……”
“你心里,决定放下他了吗?”
“是。你要相信我……”夏轻尘弯腰亲吻着他的脸。
如果这样,可以让你不再失去……
夜幕降临,西厢房内,燃起了灯。微弱的呻吟,随着昏黄跳动的烛火,浑浊不清地轻响着。
“大人……大人……不要赶走萧允……萧允对不起大人……大人……”
“唉……这是怎么了”张之敏受在榻边看着高烧不退的萧允“好日子过得不耐烦了,平白无故生出这么多事端。”
“敏之……”重居正端着简单的饭菜进屋,放在他身旁的桌上“吃点儿吧。”
“你自己吃吧,我吃不下。”张之敏心烦地咕哝了一句,就见重居正自顾自地坐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于是心中一阵堵得慌,掐着他的屁股就是一拧“你就这点儿出息!”
“啊!啊!”重居正惊得掉了筷子,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不是你让我吃的吗——”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主上都一天没进食了,你还真吃得下。你个没心肝的小白眼儿狼……”
“那我也一天没吃了呀……我饿嘛……”重居正瘪着嘴,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张之敏看了心软,抓过他揉了揉屁股,重新捡起筷子擦干净了塞到他手里。自己走出房去,到厨房做了一碗蒸蛋羹给他端来,将他感动得泪如雨下,这才和睦如初。待他吃完了,张之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着他:
“居正,你今天给瞎子送饭了吗?”
重居正愣了一愣,恍然记起:“哎呀,我忘了!昨天和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儿,我不是故意的……”
“我还以为你动了多大的情,结果就这点儿情谊哟……你等他要是饿死了,轻尘还不扒了你的皮。还不快去!”
重居正答应着,赶忙从屋里退出来,重新回到灶头做饭。却见夏轻尘已经煮了热腾腾的面条盛在碗里。见他出来,头也不抬地指着其中一碗:
“把这碗给大掌柜端去。”
“是。”重居正一面答应着,一面看着夏轻尘将另一碗面装进食盒“三掌柜是要去给阿得送饭吗?我去吧……”
夏轻尘挡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再敢多事,我就弄死你。”
“啊……”重居正心头一寒,老实地低下头去“是……”
夏轻尘白了他一眼,独自提着食盒出了门。一如昨日那样走过隔街的巷子,推开那扇柴门。
简陋的小屋里,意外地亮着烛火。听见他的脚步声,赫炎苍弘面带喜色地开门出来:
“三掌柜吗……我点了灯,一直在等你。”
一天的时间,恍如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恩怨,夏轻尘再见这张深刻的容颜,内心,是恍如隔世的失落。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赫炎苍弘的语气中,有一丝兴奋,上前摸索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近屋里。
夏轻尘将食盒放在桌上,看着他脸上淳朴的笑容,内心又是一阵难掩的酸楚。为何过去的一切总是过不去,从记忆中苏醒过来,徘徊不定。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赫炎苍弘没有理会食物,走近前捧起他的脸摩挲着,却意外地抚上了一片潮湿“你哭了?为什么?”
因为我要走了,却不能对你开口说“再见”。这一声如果说出口,对你,将是怎样的伤害。
“是因为我吗?”赫炎苍弘握住他按在自己眼眶上的手“我知道你并不认识什么名医,我知道你为何要将我留下。那种感觉,就像我当年留下奄奄一息的他……不要哭”粗糙的掌抚摸着夏轻尘流泪的脸“他曾经对我说,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不是回到原点这样简单。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去体会他这句话的含义。现在我遇上你,将这句话告诉你,因为我们的相识,也将是这样一个结局。”
“啊……”
“我想离开了。”赫炎苍弘抓起他的手,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我知道你不是他,可就是这样熟悉,这对你不公平……”
对不起……夏轻尘在心里说着,慢慢捧住他轮廓分明的脸。而赫炎苍弘也低下头,慢慢地靠近他,吻了下去……
熟悉的气息与动作魅惑着感官,赫炎苍弘吃惊地收紧了手臂。这种感觉,这种触感,不可能——是他。
“啊……”一声惋惜的叹气从小屋中传出。夏轻尘捂着口中的声音冲了出来,泪流满面地看着等候在院中的张之敏。
“你决定要这样做?”张之敏有些心疼地掏出帕子擦了擦他的脸。
“你进去吧,已经照你说的做了……”
“嗯。”张之敏沉吟一声,拿着针灸的包袱走进了灯火摇曳的小屋。门扉关上的一刹那,夏轻尘就像崩溃了一般,扶着门框滑坐了下去,将哭泣的脸埋进了掌心里。
“轻尘,别这样……来,咱们回家去……”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靠近,慢慢地将他抱起。一步一步走过狭窄的小巷,渐渐远离……
第七十三章
“我以金针贯脉,为你吸出颅内滞淤。再以五行走气散,助你经脉疏通。以后能不能看见,就看你的造化了。”
是谁……是谁在意识朦胧之际对他说话?他记得清醒的最后一刻,留在唇上那刻骨铭心的触感。那是夏轻尘,是他,一定是他……
“啊……”赫炎苍弘一声深叹,捂着剧痛的脑袋,猛地从榻上坐起。原本是黑暗一片的视野,在朦胧中透出了光。赫炎苍弘惊讶地看着眼前自己手掌的模糊轮廓,头脑止不住地眩晕着
“啊……呼……”他在眩晕中艰难地支起身体,挣扎着坐起“轻尘……轻尘……”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确定自己抱的是轻尘。醒来之后的孤身一人的环境,让他内心的不安成为了事实。他走了,直觉告诉他,他走了……
赫炎苍弘蹒跚地站起来,拿起墙边的方天画戟,一把推开房门,冲了出去。
分不清确切的时辰,赫炎苍弘沿着记忆中的道路,颠颠倒倒地踩着积水的地面,来到牛肉面馆儿的门口,抬眼只见紧闭的店门与搁置在墙边的招牌。
“开门……开门!”他用力地拍打着门上的木板,却引来了临近店家的注意。
“哎,你找谁啊?”
“三掌柜在哪里?”
“你找萧记的掌柜啊,走了。”隔壁的包子店活计答应着“昨天来了一群官兵,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天一亮就走了。你想吃面是吃不上了,不如来吃我的包子吧。”
“他们往哪里去了?”赫炎苍弘咆哮一声揪起伙计,直吓得那伙计浑身发抖。
“我……我不知道……他们都没有打招呼。好像……好像是向着南门去了……”伙计战战兢兢地说着,话未完,领口忽然一松,面前的人影瞬间消失不见“啊……这个人是鬼呀,怎么眨眼就不见……”
赫炎苍弘提着方天画戟,不顾淤血初散的眩晕,强催内力,急步奔出城门。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他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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