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沈昙僵硬的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主人家愤怒了,美丽的姑娘落泪了,童焱则跟着大多数人一起,望眼欲穿的等着沈昙,看他准备怎么解释。
“……因为……”沈昙吞吞吐吐,那神情是童焱从未看过的扭曲,“因为我们其实是私奔逃到这里的,不想被别人发现,所以一直假称是兄妹。”
童焱听的一阵晕乎,首先的感觉是:雷!TMD太雷了!
不过转念一想,对于恐怕从来不看言情的兔子来说,能编出这样的理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哎呀呀,原来果真不是兄妹啊……”人群中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童焱循声望去,认出是离托尔拖布家很近的一位邻居大娘。
这位大娘一开口,又有更多的人一起跟着讨论了起来:
“就是哦,一开始这两人来的时候还说是同乡。”
“我就没见过这么不像一家人的兄妹……”
“原来是私奔的……”
“哎呦,中原人也有这么大胆的啊!”
“还跑到我们这来,可真远……”
“年青就是好啊!”
……
议论开始沿着越来越诡异的路线发展,但是拜其所赐,帐篷内的气氛似乎不那么严肃了。
“小伙子,你完全可以一早就老实说的嘛……”姑娘的父亲重重的拍了拍沈昙的肩:“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就是就是,沈小哥,你看,差点让你把两个姑娘都辜负了。”塔克海的爹也来长辈了一把。
“居然是你媳妇,真没看出来……”塔克海将沈昙和童焱轮番看了几遍,不知道言外之意究竟想表达何种观点。
最后就是今天原本的新娘了,不愧是敢爱敢恨的草原姑娘啊,一开始还很羞愤难当的,这时却又捧起了手里的酒,小声的说道:“那奈诗佳就祝愿沈哥哥和焱姐姐白头到老,地久天长。”
童焱努力的低着脑袋,好似很不好意思面对大伙一般,但她只是想掩饰自己就快笑晕过去的行为。因为刚刚她就看到了身边的沈昙,他的那张脸越来越平静,可是身体的线条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裂。童焱毫不怀疑要是有人再来“善意的祝福”几句的话,沈昙体内的风暴就能直接把这给夷为平地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兔子也有这么丢脸这么丢脸的一天啊!
“哎呀,对了,既然是私奔的,那你们正式摆过宴席没有?”又是托尔拖布邻居的老大娘问了一句,害的童焱赶紧偷偷擦掉闷笑出来的眼泪,抬起头面对众人。
“就是……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拜天地,你们拜过没有?”
“没……没有……”沈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而童焱差点又要笑场了。可是很快的,下一句话后她就无法在一旁袖手旁观的若无其事了。
“好啊!反正这场喜宴也还没结束,那就乘着现在给你们办了吧,大家觉得怎么样啊?”塔克海振臂一呼,立刻获得周围一片热烈拥戴。
沈昙和童焱两人同时一愣,而后不约而同的暴喝一声: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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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克海的姨父十分爽快,把帐篷也借给沈昙和童焱过夜,而后那帮精力充沛的牧民又喝又唱又跳,直闹到深更半夜才散去,留下个轻易被酒精放倒的童焱,和虽然没醉,却也被嘈杂吵的头痛欲裂的沈昙。
“喂……醒醒,姜焱,姜焱!别睡了!”拍了拍嘴里快吐出泡泡来的童焱,沈昙也疲惫的瘫在毯子上。
“唔,不要了……我不喝了……”童焱慵懒的挥开沈昙的手,嘴里却在嘟嘟囔囔的胡言乱语,可见醉的不轻。
沈昙叹了口气,不得不放弃让童焱立刻恢复正常的打算,只得自己先站了起来。
“唔唔……”谁料到歪在他身边的童焱一只手就耷拉在他的腰带上,这时感到身边的动静,下意识的一拉,把刚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沈昙又带倒在了厚大的毡毯上。
“别动啦……别动……”她犹自低语着,还不自觉的往沈昙身边拱了拱。
沈昙之前一直被热情的牧民们压制下去的火气,这时噌的一下就上来了,猛的一掐童焱不安分的那只手,厉喝道:“干什么!快给我滚开!”
“哎……”没想到在酒精伟大的力量之下,童焱竟似完全不感到疼痛,只是皱着眉嘀咕了一声,然后挠挠手背更往沈昙处贴,让他的气愤全部打了水漂。
看来面对死猪一样的童焱,即使玉皇大帝来五雷轰顶也是不管用的,沈昙懊恼的环目四顾,帐篷里一地狼藉的食物、衣服或乐器,但就是没看到有什么可以即时醒酒的玩意。他只得又坐了回去,任由那个包袱挂在他的身旁。
炉火默默的燃烧着,夹杂着几下木柴崩裂的声音,冒出些细小的火花。此时帐篷外面几乎完全安静了下来,唯有呼啸的风声和偶尔的几声犬吠,更显的帐篷内的温暖和舒适。
沈昙就这么半卧半坐着,仰望着天幕式的帐篷尖顶。奇怪的是他的身体明明已经可以不受任何外界环境影响,此刻却也觉得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思,仍然飘荡着酒香和肉味的空气,让他有些恍惚。
已经多长时间了?没有如此安静而又什么都不思考的静坐着。
生前的每一天,他都为了地位和家庭而奔波,看似随心所欲,谁又知道那些说不完的烦恼。修仙之后,他为了不断精进的道行而努力,说是清心寡欲,谁又知道底下掩藏着自卑与自尊激烈的冲突。回首过去,一千多年的记忆中,他居然没有一刻曾停下过脚步平心静气,而他所追逐的目标,又到底是什么?
“沈昙,以凡人之身问鼎天道,终有尽头,而在那之后,你又想做什么?”还记得离开玉京的前一天,昔日的上司真定开光帝君曾与自己有一次浅谈。
帝君已是至真修为,是后天修炼的顶峰,与先天真圣们不同,凡人的修炼只能停在“真”阶的第九级。
那个时候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说不知道,说一切等到真正成为至真的那一天再想也不迟。
帝君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如果你想不明白,你永远也到不了那个位子,此次历劫,你有一百年的时间,那是你疏离已久的尘世,你在那好好想想吧。”
想什么呢?沈昙自嘲的一笑,其实他早已知道自己的症结所在。
他没有目标。
他只是想争一口气,无论是那二十二年的短暂人生,还是之后悠长的仙真生活。周升之、张枭羽……他只是想超过一个又一个眼前的目标,除了超越别人,他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他明明已经感觉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不敢承认。凡身时他就因此失去了亲人与生命,可仙身时,问题似乎也没有得到解决,他不敢承认他花了千载的时光,居然什么也没有改变。
“呵呵……好吃,好吃……”
忽然一阵呓语打断了沈昙的思维,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旁边那个蝼蚁又陷入了什么低级趣味的梦境。
沈昙低头看向那个搂着自己就像搂着某块上好火腿的丫头,因为酒精个室内温度的缘故,童焱两颊绯红,正带着餍足的傻笑。
他真不明白世上为何会有如此廉价的人,不要说跟仙真相比,就是跟自己当年的凡人生活比,童焱的人生也可算是乏善可陈。可是她居然能甘之如饴?居然能不害臊的说什么露水也有尊严?
这副不堪一击的皮囊中,又藏着什么样的追求呢?
想的入神之际,沈昙就不禁伸手戳了戳童焱红彤彤的脸蛋。
“唔……好吃……好吃……”
童焱此时还沉在那个吃着全羊宴的梦境里,梦中她又从别人那接过一个盘子,里面盛着撒了孜然的排条,一根根整齐的排列着,让人食欲大增。
她忙不失宜的端了过来,抓起一根就开始啃,只是啃着啃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为什么明明看见撒了那么多孜然,却没什么味道呢?
“你这个不知羞耻的蝼蚁!”
忽然一声暴喝在耳边炸起,童焱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身体猛然一晃,竟是被人提了起来。然后屁股一阵疼痛,紧接着冷风过脑,让她一个冷颤就彻底清醒了过来,定神一看,自己不知何时竟被扔到了帐篷外面。
怎……怎么回事啊?!
她一头雾水,而不知沈昙正在帐内擦着被她一顿猛啃的手指,恼羞成怒的浑身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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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好冷啊!怎么燃了这么多的炭火,行辕里竟还是这么冷,莫不是当年负责修建的人就偷工减料了吧。”
“若是连公子愿意静静心,自然就不冷了。”郁元机淡漠的说道,微弱的火光将他的身形掩藏在了更大的阴影里。
连穹听着不免挑了挑眉。静心?那岂不是更冷了!没听说过心静自然凉吗?
他对着火盆烤了烤手,望着郁元机晦涩不明的神色,好笑的问道:“郁大人这又是在生哪门子的闷气?洪崖山一趟功德圆满,陆大人的名也正了,墓也迁了,那个老朽的昭灵元君上表请辞退位,由一个小黄毛丫头继任,至少有好几年对你构不成威胁,不知道你还有什么可心烦的?小心脸绷的太久了长皱纹……”
“嘿嘿,你不知道吗?他就是喜欢绷着一张脸,这样显得他很高深莫测。”现身在外的张枭羽也围坐在炭火边,虽然他不觉得冷,却仍穿着朝廷配给的毛皮大氅,做司天台少监的打扮。
“哦哦!我以前就在猜想,一定是这样的,否则哪有那么多事好烦神?”有人做陪——而且还是自己一直兴趣浓厚的仙家,连穹的玩笑更加肆无忌惮了。他跟张枭羽两个竟是一唱一和,专门针对一路上寡言少语的郁元机。
“……无聊。”郁元机没有多说,只是起身从两人中间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边,朝头顶的夜空望去。
他们一行已经离开了洪崖山,此时正身处回程途上的一处皇家行辕内。郁元机遥想着大祭当日被隆重请入崇真宫内的师兄的神位,本该是夙愿已了的宽心,可是心情竟一点也没有起色。
还不够!他知道自己的内心一直在叫嚣——还不够!差的还太远了!
恢复师兄当年的声誉和地位只是一小步,他要的,比这多的多!
“你找到当时劫走姜焱那伙人的下落了吗?”他没有回头,话却是对着张枭羽说的。
张枭羽两手支膝叹了口气:“那伙人分头逃走的,也不知道把小丫头混到了哪队里面,沈昙又气息全无,所以跟丢了。”
他一番说完,眼看郁元机没有说话,又自己笑着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本官说过的,他们两人的命格线已经跟我们缠在了一起,那两人现在的下落……十有**是在那里吧……”
“啊?哪里哪里!”比起郁元机冰冷的语气,连穹一脸好奇,显然内心激动。除了张枭羽外,在洪崖山上他又见识到了沈昙,如今对此一连串事情的兴趣可算是高涨到了极点。
张枭羽倒是不避讳他,一字一顿道:“北疆”
“雍州?”连穹一愣,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那可是朝廷不容易渗透的地方,太皇太后这些年一直想控制雷家,却也只能软硬皆施。”
“正合我意。”低缓的声音忽然响起,两人都望向窗边的郁元机,他还在看着外面,视线仿佛穿透了很远。
66狼与羊(A)
童焱第一次尝试到了宿醉的滋味,像得了重感冒,头重脚轻,窝在被子里怎么样也不想起来,可是想继续沉睡又睡不着。实在是躺的腰酸背疼了,也只好爬起来。
“嘿嘿,焱姐姐起的好晚啊。”查茶挑帘进来,手里端着酥油茶。
“……啊?”童焱迷糊的揉眼睛望了望四周,她还依稀记得昨晚的荒诞经历,可是现在似乎并不是在塔克海姨父家的帐篷里。
“不用看了……”查茶察觉到了她的疑惑,“这是我们家,一大早昙哥哥把你用马驮回来的,你睡的像冬眠的蛇似的,怎么喊也喊不醒。”
“小焱醒了?”
第二个进账的是查茶的母亲,她正拎着一桶热水,看见一脸茫然的童焱,好笑着用一张热毛巾给她劈头盖脸的擦了起来,边擦还边说道:“小焱你可真没用,你男人一大早就生龙活虎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你却软趴趴的一睡不醒,以后可要好好锻炼□子。”
童焱仍旧不清醒的脑子依次晃过“没用”、“男人”、“生龙活虎”、“锻炼”等一系列字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时候查茶母亲也给她擦完了脸,可她的脸却仿佛被接近100度的沸水刚煮过一般,变的更红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