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决定了他无论扮演什么身份,都得兼“和事佬”这么个差事。
“你们慢慢商量,商量好了再跟我说。”沈昙轻嗤一声,踱到床边盘腿而坐,就像高深的和尚涅槃一般。
童焱磅的捶了桌子道:“装什么世外高人呢!你也给我想!这是关系到我们四个人的事!”
没错,在巧遇郁瑛和梁龙姬之后,他们双方之间就很快建立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成为了一损俱损的“四人帮”。因为这个时候能够遇到另外的两人,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是件走运的事情,他们可以用四人间的交互证词来摆脱掉通缉令的怀疑。
当然,前提是大家的基本利益必须一致。
关于这一点,在离开了因童焱吃霸王餐而惹人注意的店后,双方就在第二家客店里进行了初步的确认。
郁瑛说他们在贬斥的途中遇到了身份不明者的攻击,然后趁乱逃脱的,他和梁龙姬将要去冀州,那里有能保障他们安全的人。虽然他没有说的更多,而且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出解释,但童焱对于他的说辞还是愿意相信的,毕竟郁瑛同他们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就凭梁龙姬跟她结下的那点梁子,也还犯不着让这俩孩子故意接近自己图谋不轨。
所以她也老实交待了一些能交待的事情,但凡是涉及到梁龙姬那几位亲人的——因为她实在没法把自己撇清楚,只得含糊其辞,最后说小夭下落不明,自己在宫变的混乱中被同乡——也就是沈昙所救,七峰村自然是不敢回去了,便想先北上投靠远亲。
双方应该都知道对方没有将实情和盘托出,但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行程里,他们都需要掩人耳目的北上,就凭这一点,大家暂时是可以互相扶持的。
“所以……还是按姜姑娘的提议进行吧。”郁瑛安抚梁龙姬道:“少爷与小姐的说法,说到底还是把我们分成了两组,不如手足自然,只是……”他抬头看了看闭气养神的沈昙,“如果沈公子是兄长的话,我们是不是该有个恰当的借口来解释他这身装扮啊?”
他的提议合乎情理,做弟妹的要是不知道兄长为何这般藏头露尾,也确实说不出去。不过童焱明白郁瑛的话中话,在自己刚才已经过于简洁的描述中,沈昙的身份又是简洁中的简洁,仅一句“同乡”带过。别说郁瑛不太放心,就连她自己都对沈昙充满了疑问。
“他这样是因为……”
因为什么?是他诈尸怕被别人看见吗?还是说这就他的审美风格?童焱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沈昙忽然开口了:“就说我得了麻风病吧。”
“什么?!”没等郁瑛反应,童焱倒先吃惊开来。麻风病可是很惨不忍睹的一种病症,一向洁癖自恋的兔子竟肯如此为了大我牺牲小我?他应该没有这样的觉悟吧。
郁瑛拧眉想了想,复又问道:“可若是遇到盘查仔细的,光凭沈公子口头这样说,怕是别人不信吧?”
他直视着沈昙,并没有隐瞒自己眼中求证的目光。毕竟这是很现实的考虑,现在他们既然已休戚相关,那最好所有人都不要遗留容易被识破的破绽。
童焱理解这个少年的顾虑,可她本能的升起股不悦的的感觉,正待声辩些什么,却被沈昙拦住了话头。他不置可否,只是开始慢慢拆除手上的绷带,动作是那样缓慢而凝重,仿佛剥落的是宫廷玉座上的金泊,寸寸金贵。
等他露出手腕给大家看时,所有人都不禁停了呼吸,梁龙姬更是不可抑制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一段已经完全被毁坏了,溃烂、腐坏和各种形状的疤痕交织在一起,没有一丝完好的皮肤,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怎么回事!”童焱下一刻便嚷了起来,几乎都忘了郁瑛和梁龙姬还在旁边,她本不该对“同乡”的身体情况这么大惊小怪。
“没事,只是被司天台抓到后受了刑……” 沈昙悠悠说道,气定神闲,“就手腕这里比较严重,正好可以冒充一下,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告诉你。”
他继而转向郁瑛道:“这样就行了吧。虽然跟麻风病的疤痕终究有些不同,但一般巡查的兵士也不可能全通医理,这下小少爷你能安心了吗?”
郁瑛定了定神,等开口说话时,已是对沈昙躬身行了个礼:“不得已冒犯了沈公子,还望公子恕罪。”
沈昙轻哼一声,再不多言,又慢慢把纱布缠了回去,将狰狞的伤疤掩藏在了宽大的袖子中。
“……究竟怎么回事?”童焱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言,所以趁着郁瑛带梁龙姬下楼吃饭时,小心的凑近沈昙问道。她当然知道所谓“司天台干的”只是在糊弄郁瑛。
“你很好奇吗?”沈昙的语气中充满了抗拒的感□彩。
“我……只是有点担心。”
“那你大可放心,这只是我手腕上的一处伤,而且是生前的。”沈昙在后半句加强了语气,“所以我现在毫无感觉。”
说罢他起身朝屋外走去,却在童焱本能的想跟上时阻止了她的动作:“你在屋里等那两个小鬼,别跟着我。”
哎哎,这家伙生气了?虽然他意外的没有暴跳如雷,没有尖酸刻薄,也没有摆出不可一世的架势,可凭着相处已久的第六感,童焱还是知道他生气了。那是比平常更严肃更认真,含义更深刻的一种生气,就像良家妇女在光天化日下被别人剥光了衣服。
只是被看到了不雅的伤疤而已,至于这么沮丧吗?童焱禁不住想拍拍沈昙的肩以示安慰,告诉他没有伤疤的男人不叫真男人,结果却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离我远点!”的气息逼退。唉……果然是要脸不要命的兔子才会闹的别扭。
不过童焱发现,不知道为何,她似乎更适应那个一直标榜自己完美无暇的兔子。现在这个把自己拾捣的跟见光死一般的沈昙实在让她提不起劲来,连幸灾乐祸的话都懒得说。而那个仿佛他的完美是永恒不变的物理规律,一副狗眼看人低的神态又阴阳怪气的沈昙才是他应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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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我走不动啦!我们休息一下吧。”
“你刚刚不是才休息过嘛!”童焱忍不住回头怒吼一声。经过几天的“野外拉练”下来,她早把客栈里的那点小纠纷忘到九霄云外了。就像她之前宣称的那样:在生存问题面前,什么问题都是小问题,什么原则都是小原则。大家要面对的问题太多了,实在不该浪费精力在郁闷上面。
而现在,问题之一——梁龙姬就是个让她咬牙切齿的存在。这小丫头简直比沈昙还要烦人!沈昙再刁钻,好歹还有身为成年人的尺度,而这丫头一耍起脾气来就是没完没了。
“什么刚刚!我们明明一个早上都没有休息了。”梁龙姬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走最前头的郁瑛也一起停了,询问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
“喂,你是不是太纵容她了?”童焱直接对郁瑛施教,“虽然她年纪最小,但值此非常时期,我觉得不应该搞特殊待遇啊。”
“姜姑娘说的有道理,不过龙姬已经大有长进了,你要是看到她最初不到一个时辰就喊累的样子,现在就该很满意了。”郁瑛笑着解释,顺便细心的替梁龙姬揉了揉腿肚子。
“……”好吧,童焱无话可说了。一想到娇生惯养的梁龙姬可能发出的各种抱怨,她就对郁瑛生出了无限的同情。其实他之所以落到现今的境地,也是受了梁龙姬和身份的牵连吧。尽管他没说,但是迫害这两个孩子的八成就是朝廷,不然他们为何不在脱险后主动寻求官府的帮助呢?
这么说来,至少在绅士风度这一项上,郁瑛就比沈昙高出不知多少个档次,对着娇横呱噪,丧失地位只能成为拖累的梁龙姬也不离不弃。以前觉得这孩子很聪明,所以担心他心机重,现在看来似乎心眼也并不坏,是个好苗子。
童焱瞅瞅郁瑛,又瞟了眼不远处的沈昙,心想我一路上也喊了不知多少次累,就没见这家伙有一次点怜香惜玉的表现!切,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
而正在被比较的某人,对自己无形中已把一位女士气死的情况毫无所知,只是专心的往一处洼地远眺。
“那边有个农家……”,沈昙回头说道,“去那边再休息吧。”
(更新)
沈昙所看到的农舍是一个小村庄最外围的一户人家。按照惯例,他本想停下脚步留在了林子里等待,却不料童焱从他身边经过时轻轻的拉扯了他的袖子。
“一起来,不然我又得解释你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来。”童焱小声说道,同时眼神瞟了瞟走在前面的郁瑛和梁龙姬,意思是有外人在场,今时不同往日。
沈昙略一思索,最终叹了一口气,走在了童焱的前面。
一个独院,一位老妪,一个女童,外带一只老狗,懒散的只顾着在树荫下乘凉,仅对陌生人的到来报以注目礼。
“几位是……”老妇是个典型的农村小老太太,拘谨胆怯但也朴实,她略微谨慎的看了看沈昙,待看到剩下的三人年少幼弱,便恢复了些底气。
郁瑛三言两语便将这位老实的婆婆拿下,向她要了一些水,末了还把老太太逗的笑呵呵的拉他去了后面厨房,非要免费再送他点吃的。
“你多少也该学学吧,人家一个14岁的孩子都比你管用。”童焱与沈昙坐在树下乘凉,那只狗与他俩比邻,似乎对沈昙很感兴趣,几次把鼻头凑过来闻他,结果被沈昙猛瞪了一会后蔫蔫的挪了个地方。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出的哪个主意最后不是让我来善后的?”沈昙老僧入定,他这副严寒酷暑都不怕的身体让童焱好生羡慕。
“按照你的理论,既然你都不出主意,那也没有资格来对我的主意指手画脚!”
“我才不懒得对你那乏善可陈的脑子里想出来的东西指手画脚呢!”
“……”童焱咬咬牙,没吱声,半晌又忽然冒出来一句:“你是什么月份出生的?”
“……干吗?”
“问问!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吧。”
“记不起来了。”沈昙百无聊赖的靠在树干上。
“想一想你会死啊?”不对,你已经死了。
“九月吧……初五。”
“……原来是死处女……”童焱嘀咕一句。虽然农历可能有点偏差,但是应该不会超过处女座的范畴,怪不得是这样神神叨叨的完美主义者。
“怎么了?”发现童焱忽然不往下问了,沈昙扭过头来看她。
童焱鼓了鼓腮帮子,吐出口气:“没什么,我俩天生不合,我是摩羯,你是处女。”
面纱遮住了沈昙的表情,只是他的呼吸忽然一阵紊乱,随即大喝道:“你说谁是处女!”
“你这个野丫头,怎敢这么对我说话!”
童焱刚意识到沈昙的误会,正想开口大笑,却猛然听见梁龙姬的叱喝声几乎同时响起,惹得两人偏头去看。
梁龙姬一进园就坐在水井的篷子下,许是年龄相仿的原因,这户人家的小姑娘也蹭到她跟前坐着,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聊了天来,如今却不知为何起了争执。
“谁是野丫头!小姐姐你还穿着男孩的奇怪衣服呢!”没想到这乡下小姑娘性子也泼辣的很,与梁龙姬针锋相对。
“我……我是因为身份尊贵,为了躲避坏人才乔装的!”
“身份尊贵?”小丫头歪着脑袋打量了番梁龙姬,“骗人吧,周财主家的小姐也是尊贵的人,你根本比不上她。”
小姑娘说的诚恳,或许并没有坏心,只是实事求是。梁龙姬却在被鄙视的不如某个土财主的女儿后彻底爆发了:“你们这群愚民!居然敢说我不如一个乡下丫头!我是……”
“龙姬!”一句音量不大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破空而来,是从厨房回来的郁瑛。他注视着梁龙姬,眼神中是童焱未曾见过的严厉。
梁龙姬在这无声的训戒中乖乖闭了嘴,许是心里终究觉得委屈,眼睛湿汪汪的。跟在郁瑛身后的老婆子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正好奇的望着几个小孩。童焱则松了一口气,她本想去缝上梁龙姬的嘴,正好被郁瑛抢先了。沈昙也同时停下了与童焱的争执,只是在下一瞬间——在大家还都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忽然一个闪身窜至院门边上,变戏法似的从墙外揪出一个人来。
“什么人?!”
“我……我、我……邹大娘,我来找你借柴刀来了!”被沈昙拎出来的干瘦女人冲着老婆子大声嚷嚷,表明自己身份的同时也在无声的寻求着声援。
老婆子被这忽发的一幕惊吓的有点混乱,结结巴巴的道:“这……这是村里的秦寡妇,你们……这是干吗?”她看着沈昙的眼神已露出了浓浓的疑云。
沈昙却不为所动,依然拎紧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