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运气没关系,我从一开始也没打算赌过……他下不了这个手。”郁元机申明道。
十年前师兄临刑前与梁崇光说的那些话,他躲在暗处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楚,如今重复一二,他不信梁崇光不会动摇。像他那样怯懦又同时骄傲的人,很难允许自己在同样的地方一错再错,而自己以前和今后生命安全的基础,正是建立在这一点上。梁崇光这次狠不下心杀他,以后也不可能舍的掉这份情了,自己的背后便再无隐患。
“万一那个皇帝这回忽然立场坚定,只想着自保呢……你有把握他肯定会回来救你?”
郁元机睁开眼睛,定定仰视着上方的张枭羽,对着他那时常挂着狡黠坏笑的脸,也露出了个毫不逊色的狡黠笑容:“不是还有你吗?我就这么死了的话,你岂不是要伤脑筋了?”
张枭羽愣了好半晌,最终却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本官果然挑了个有意思的小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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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
童焱最近的心情像滚进一堆棉花里,又柔又暖又飘。该怎么说呢……虽然她政治嗅觉的灵敏度,只维持在一个正常小老百姓的水平上,但是对于狗血剧情的灵敏度却还是比较高的。
郁元机那天的话极大的鼓舞了她,难道他也要开始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了?不行……这个仔细想来,一点也不美妙,反倒有点恐怖。可不管是因为对方或许对她改观了,亦或是因为自己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都有预感——两个人的关系正在朝良性化发展。
莫非用自己的真善美感化世界的使命,也终于降落到我的身上了?嗷哈哈哈哈!只要一想到这一点,童焱就忍不住要狂妄的大笑,至于当初加在不杀她之前的那句定语——“如果可能”——早就被她的大脑自动屏蔽了。
童焱!加油吧!继续用你的佛光普照这片黑暗的大地吧!哦耶!
“皇后娘娘驾到!”
嘹亮的传报声让童焱摆出的红军英勇造型瞬间僵了一僵,待她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后,赶忙收敛起自己的嚣张POSE,服服帖帖的立在道路的一边。下一刻观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许皇后的凤撵正停在门外。
这个女人能来这里,简直比一个人一生中穿越两次还要稀奇,看她踏进来那一刻难掩的恶心表情就明白了,她大概是死都不想死进来的。那她来干什么?童焱不禁在心里泛着嘀咕,这个时候才想来兴师问罪的话,是不是也太晚了点?
“你是……姜夭儿边上的那个?你怎么会在这?”
别人口中的元君在皇后这就指名道姓,自己则直接成了“那个”了。童焱皱皱眉,她一直认为皇后是个想装贤惠都装不像的女人,如今更加验证了这一点。
“民女是被遣来伺候郁大人的。”童焱瓮声瓮气的回答了一句。既然皇后对她的事情好似一无所知,那是不是表明她其实也不是被太皇太后委以信任的人?
“郁元机在吗?”皇后对童焱本人的关注只是转瞬即逝,直接问起了她今天要见的人。
“大人正在屋内休息。”童焱说完小跑着去敲了郁元机的房门。“郁大人,皇后娘娘来……看你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老自己看着办吧。
“微臣身体抱恙,未能远迎,还望娘娘恕罪,娘娘请进。”没过一会,郁元机的声音就从屋里传了出来,不过听在童焱耳里,底气十足的很,仿佛就是在挑衅——“我没病,但我就不起来恭候你!”
连童焱都有感觉,皇后自然不是傻子,她气的两手紧握成拳,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郁元机果然大刺刺的躺在床上,连要下跪的表面功夫都不做。以梁崇光对他的重视来看,他当然有这样摆谱的资格,只是……童焱有点不明白,这种依仗人势的举止并不是郁元机一贯的作风。
皇后忍了忍,好在没有发作。她身份比郁元机高,手下的侍女自是不用郁元机吩咐就给她搬来了坐位。童焱站在侍从的后排,看着前面忙完了,也就准备跟着这波人一起撤出房间,没想到她刚想顺手关上房门,却被郁元机叫住了。
“姜焱,去给娘娘泡杯茶来。”
这家伙今天又有点反常啊……
在厨房泡茶的当头,童焱暗自揣摩着。张扬的做派和轻浮的语气,简直像在故意惹怒皇后似的,明明就知道皇后是个沉不住气的人,也不怕那女人一时火起把你人道毁灭了。
而且还叫我泡茶?从最初给沈昙泡茶时起,童焱的手艺就丝毫没有进步过。郁元机不讲究生活质量,所以仅把她的茶看做能喝的液体而已,现在居然要用自己的茶招待皇后,他是不是真想把那女人彻底气死啊?
直到这时,尚无人能理解郁元机今天的行为,童焱在后头忙活着,一干仆从都在屋外候命,而皇后则与郁元机在屋内独处。
“郁大人不必费神,本宫坐坐就走……听说郁大人最近出了点意外,你是圣上的肱骨之臣,本宫也少不得来看看你。”
皇后一上口,照旧是明显心口不一的官腔,以往郁元机一定会奉陪她玩几回指桑骂槐的高级文字游戏,只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只是冷冷注视着皇后,末了居然讥讽了笑了起来。
“娘娘时时都这般造作,太劳心了吧,你想来看我的好戏就直接说,我也不会觉的奇怪的,只是今天要叫你失望了。”
皇后没想到郁元机今天竟会如此开门见山,一时怔住不知该作何反应,“你!……你放肆,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郁元机坐了起来,开始心不在焉的玩起自己的头发,“当陛下准备赐我自尽的时候,娘娘一定无比高兴吧,不过我想娘娘此刻的心情,却又是失落至极,恐怕还要一遍遍的自问,我怎么就死不了,我究竟哪里比你好,怎么陛下就不会像待我这样待你……”
“你……你……”皇后被堵的语无伦次,从没有人这么直接的顶撞过她,这个男人怎么了?就凭他现在说的这些话,都可以光明正大的治他的罪!
可郁元机却并没有停止他大不敬之罪的意思,滔滔不绝:“其实娘娘未必不清楚,只是不敢承认罢了,不管是师兄死了,还是我死了,或者是任何人死了,娘娘你都得不到陛下的心……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爱过你。”
一丝怜悯但又幸灾乐祸的笑容在郁元机脸上绽放,他睨视着皇后,一字一顿道:“是的,从你一身大红袍进入承明宫的那天起,陛下对你就只有厌恶。厌恶你,厌恶你生的女儿,这些都是陛下亲口对我说的。”
皇后魔障似的看着郁元机,甚至连他在说什么都听不清,只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却是在肆意的碾压自己仅存的理智。
一瞬间,憧憬、幸福、努力保存的童年的美妙回忆……甚至连生命的光辉,都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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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焱端茶上来的时候,正赶上大戏开幕。
不知是对郁元机不放心,还是统一的规矩,她先在房门外被拦了下来,皇后宫里的内侍上前用银针验了验她的茶水。而正当她内心不满,腹诽着“你以为我爱给你泡茶啊”的时候,屋里的动静传了出来。
一个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接着几乎同时,一个歇斯底里到走形的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像是荒原上孤狼凄厉的呼嚎。
屋外的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条件反射的一拥而入。
如果童焱还有看热闹的心情,她一定会用“火爆”来形容屋子里的景象,但是当她紧随着别人涌进屋之后,也只剩下吓傻了的份。
皇后扑在郁元机身上,把他死死抵在床头。两个人身体接触的地方是一把簪子,一端握在皇后手里,另一端则深深插在郁元机的右胸上。
皇后不似人的高音在这片混乱中格外突兀,她披头散发,怒目切齿,只是用力攥紧手中的利器,仿佛想要凿穿郁元机的胸膛。
“你胡说!胡说!就是因为你!你去死啊!”
“娘……娘娘!”终于有训练有素的侍从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抱住皇后的腰,把她往后拉,其他人也跟着清醒了,纷纷挤上去隔开两个人。
一屋子人除了童焱之外,都是在皇后宫中当差的,此时的注意力当然也被失去理智的皇后吸引了去,拼命想让她冷静下来。只有童焱的立场使她挤到了郁元机身边,皇后被拖开时也拔出了簪子,此时还在她手里胡乱的挥动着,恨不得再补郁元机几刀的架势,而郁元机胸前的血迹已经触目惊心。
“郁大人,你没事吧?”似乎不该采用这个句型,看着鲜血不断的从郁元机的指缝中渗出来,童焱也紧张了起来。由于事发突然,她此时顾不上权衡,倒是发自真心的担忧。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声音中的抖动,郁元机看了童焱一眼,把另一只手伸给她,“扶我起来,再去找点布。”
“哦”童焱弯下腰,刚想拉郁元机,却听到背后皇后一声尖喝,她心里咯噔一声,刚想到“不好”,却在下一瞬间被郁元机准备借她力的那只手一把拉到他身边。郁元机一手护住她的脑袋,原本按着伤口的手不用想也知道,怕是已扼住了皇后的手腕,将那只簪子挡在咫尺之间。
童焱脸埋在郁元机怀里,已意识到八成是皇后摆脱众人又冲了过来,可碍于看不见脑后的情况,只能一动不动的保持着这种大囧的姿势。期间,她能感受到郁元机胸膛剧烈的起伏,还有一股温湿的粘稠液体顺着他的衣服流到自己脸上。背后则是皇后让人脊背发凉的疯狂目光,而郁元机低沉的声音忽然她脑袋上方响了起来,很轻很轻,应该是说给皇后的,不过童焱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疯女人,这次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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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利令智昏,光天化日之下谋刺朝廷重臣。且皇后怀执怨怼,数违教令,骄奢善妒,亦无关雎之德,谋害后宫嫔妃皇子,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今遂废去许氏后位,贬为庶人,迁居扶桔殿。”
明献十七年,随着梁崇光的一道圣旨,金墉城炸开了锅。
38伐与谋(A)
“姐姐!阿穹姐姐,我就要嫁给崇光哥哥了!”少女像蝴蝶一样翩然而至,将连穹抱了个满怀,往日训练出的那份矜持与羞涩在女儿心的冲击下居然踪影全无。
可面对少女掩饰不住的欢喜脸庞,连穹只是皱着眉提醒道:“他不喜欢你。”
“我知道,他还只是把我看作妹妹,但是我会让崇光哥哥喜欢上我的,姐姐你不是也说过我很可爱嘛!”少女不服气的嘟着嘴。
“……我是说过,可不是所有人都跟我有一样的看法,别嫁给他,你不会幸福的。”
“姐姐!你怎么老说这么晦气的话,哦……我知道了……”少女被连连泼了凉水,却并不生气,反而凑近连穹,露出副好似知道惊天大秘密的自得感,“姐姐你在嫉妒我吗?因为姐姐还没嫁人,我却就要嫁人了。呵呵,姐姐不要担心,等我当了皇后,一定会替你挑个最好的男人让你风风光光的嫁掉!”
眼前的少女还没有嫁人呢,就像个媒婆似的开始乱点鸳鸯谱了,连穹忍不住笑出了来,敲着少女的脑门道:“得了吧,你以前还说要嫁给我呢,现在反悔了,就急忙要找个人把我推出去啦?”
“讨厌啦,姐姐,人家小时候哪懂这些,根本就是胡说的嘛!”少女抱着脑袋,红着一张小脸辩解。
从小到大,她一有什么情绪都反应在脸上,害羞的时候就会这样明显的面红耳赤。连穹像往常一样,忍不住捏了捏少女略带婴儿肥的饱满的脸颊,手感好极了,以后……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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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连穹推开内室的门,客气的唤了一声。结果那个趴在床上看似奄奄一息的女人却极速跳了起来,双眼愤怒而又戒备的盯着过来的人。
“娘娘,我是连穹。”察觉到对方的情绪似乎还不稳定,连穹又重复了一边,表明自己的身份。
“……阿穹……”随着默念,皇后干涸的双眼忽然像被注入清泉一般,她飞奔到连穹面前,钳子似的攥住她的双臂连声问道:“姐姐!姐姐!是太皇太后让你来的吧,太皇太后有办法帮我出去了?”
“……是太皇太后让我来的”,连穹看似无意的摆脱掉皇后的牵制,与她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太皇太后让我来看看你可需要添置什么,毕竟这里比起承明宫……要简陋了些。”
“你这话……什么意思?”皇后僵硬的咧了咧嘴,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话。
连穹没有回答,她只是环视了一遍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