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儿,你可来晚了”,太皇太后看到从桃林里走出的两人,微笑着冲走在前头的小夭打着招呼。
“恕罪恕罪,我这不是顺路去找阿焱姐了嘛”,长时间没跟着她一起来,童焱发现小夭与太皇太后之间的随意度已经快赶超连穹了,至少把一边规规矩矩的皇后给比了下去。
太皇太后闻言只是冲童焱微笑的点了点头,并不多言,接着便把夭儿拉到亭内的座位上,对着三三两两的少年介绍道:“这位姜姑娘便是圣上敕封的玄陵元君,是我朝的祥瑞之人。”
童焱心想祥瑞之人又不兼当月老,跟这相亲会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太皇太后如此郑重的介绍了,少年们还是朝小夭行了个大礼,煞有其事的喊她一声元君大人。童焱站在小夭身侧,也算受了一半的礼。她偷眼望去,少年里雷鸣个子最高,颇有鹤立鸡群之效。于是不免为他捏把汗,作为雷枢的亲戚,还是希望他别被梁龙姬糟蹋了好。
正这么想着,已有嚣张的声音伴着环佩叮咚之声传来,童焱眉头一皱——小妖孽来了!
“太婆婆!”,梁龙姬一路小跑着进来,粉红色的衣裙在桃林间像只轻巧的蝴蝶。她一把搂住太皇太后的腰,咯咯的笑着,而当她目光落到童焱和小夭身上,却立刻不满的哼了一声,坐回皇后身边。
切!本来还有心夸这小鬼今天打扮的挺端庄,结果这小丫头连嘴都不用张,仅凭眼睛就知道不是善茬。她抬眼高傲的扫视着很可能将成为她丈夫的少年们,居然没有一丝娇羞的意思。
少年们大概也知道来的是谁,纷纷对梁龙姬行礼,然后在太皇太后的招呼中围着亭内的阑干依次落座。
太皇太后身兼本次相亲会的发起人、组织人、赞助人、最高评委等数职,自然也不可推卸的担起了活络气氛的角色。她同时又是个知识分子女性,于是看了一眼满苑桃花,嫣然一笑道:“在座的应该都是初次入京,来自五湖四海,不知对这金墉城中的□有何感想。今天哀家欲以咏春为题,各位公子可以随意而作,只不过有一点……”,太皇太后故意一顿,然后笑着拉起梁龙姬的手,“只不过这诗里必须有我们邑城。”
太皇太后一句说完,少年中便响起一阵语气词的混合声音。大家都知道这算是变相的考核,有几人趁机观察了梁龙姬几眼,结果又被那丫头嚣张的眼神瞪了回去。
这些少年里,只有那个雷鸣跟童焱算是有点渊源,所以童焱一开始也只在注意他,结果发现这小子一脸为难,偏巧他还很倒霉坐在下首第一个,便也被第一个拎了起来,要求现场发挥。
“那个……太皇太后,我不太会作诗……不过我们那里有专门春天唱的小曲,要不我唱歌行不行?”,雷鸣挠了挠头,笑的尴尬。然而他一上来就跟太皇太后讨价还价,倒着实让不少人暗自吃惊。童焱看到他爽快的样子,不免想起雷枢的种种行为,心中笑道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好啊,雷公子远道而来,让我们这些久居深宫的人听听北方民歌也好。”
得到了太皇太后的许可,雷鸣站直了一些,然后歪着脑袋想了想,便放声大唱起来:“天上有云才下雨,地上有水才开沟,春山有路才行走,爱妹才貌哥才求,求一求二又求三,生也不丢死不丢,青藤缠树树缠藤,阴魂不散结良缘……”
他才起了个头,底下就不可抑制的一片笑声,最后连童焱也忍不住了。雷鸣不愧是“雷鸣”,嗓音够亮,气势够足。而且虽然这歌貌似既没咏春也没联系到梁龙姬,可“哥”啊“妹”啊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直奔相亲会中心思想而去。
梁龙姬大概第一次接触这种豪放派俚曲,小脸越憋越红,最后噌的一下站起来吼道:“闭嘴!谁要跟你阴魂不散结良缘啊!休想!”
雷鸣正唱到兴头上,忽然被打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他看清梁龙姬火焰山似的脸,不免有点奇怪,“……公主……怎么了?”
“没有没有,雷公子,你唱的很好,邑城她只是害羞了而已。”
“我才没害羞!明明就是他……”,梁龙姬赤脖白脸的辩解着,却被太皇太后笑着拉回了位子上,并顺势点到了第二个。
后面站起来的几位,做的诗就很正常了,赞美之辞也浅显易懂,凭着童焱半吊子的古文功底都能明白。不过话说回来,大家都是刚刚见面,什么也不了解,光从几眼印象中能得出什么深刻的东西?顶多就是能感到梁龙姬有母老虎的潜力而已。所以论给人的印象,反倒是雷鸣小少爷的表演最为深刻,直到第五位候选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小臣荆州郁瑛,见过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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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总会有这样一种人,即使再陌生也能让你一见如故,如沐春风,这种气质多半来源于天生,如果再加上后天锻炼,便可谓是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气场无敌。
童焱第一次看见郁瑛时就是这种感觉。
他个子不是最高,长的不是最漂亮,穿的不是最华抢眼,在一群起点都不低的少年里找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可一旦见过了,就再难以将他从眼中抹去,那样温润的微笑,仿佛任何难题都压不弯他看似瘦弱的身躯。
“原来你就是荆州候郁家的二公子……”太皇太后微眯起眼睛,异样的神色一晃而过,随即又回复成慈爱的笑脸,“曹定仪可是你的母亲?”
“太皇太后所言,正是家母闺名,家母若是知道太皇太后竟能记得她的名讳,想必会很欣喜。”
“呵呵,当年你父母来元阳朝见之时,哀家见过她一次,荆门银凤果然名不虚传,听说自从你父亲过世后,郁家就由你母亲接手,无人能说出一句不是,甚至如今人人都称她曹夫人,而不是叫郁夫人了……”太皇太后颔首一笑,似乎是对职场女同胞很有惺惺相惜的意思,尤其是同她一样守寡了的职场女同胞。
郁瑛坦然谢过了太皇太后的夸赞,只是波澜不惊的微笑,不卑不亢,而后开始作诗。
他也看了眼梁龙姬,不过显然内力深厚,即使被瞪也全不介意,反倒笑着念道:“芳树无人花自放,香山一路鸟空啼。纵使宫城黄金柳,亦负野渡一枝春。”
童焱的文学修养,尚不足以评定人家的措词造句,但是意思却听了个大概,这位小郁同学做的诗……怎么听着有点别扭,貌似有点反动呢?
果然,在这一点上梁龙姬也与童焱想到一块去了,只见她又一次站了起来喝道:“放肆!你说谁不如野花啊?”
郁瑛神色自若,也毫不替自己掩饰,显然他刚才就是那个意思。“太皇太后只是说要作诗,一需咏春,二需有公主,并没有规定内容,小臣也只是做出心中所想,如果让公主觉得不快,那小臣在此谢罪了。”
“你……你真以为我不敢治你的罪!”,梁龙姬成功发飙,看来面对气定神闲的人,她永远也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火气。然而这次太皇太后却拉住了她冲动的小身板,再次把她按回位子上。
“郁公子说的有道理,哀家并没要求一定要赞美公主……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你母亲果然教的好……”
不知是不是先天成见,自从童焱知道太皇太后的真实年龄之后,就觉得她再平静的眼波下面也暗藏着无比深渊,就比如她现在虽然点头冲着郁瑛微笑,却感觉并不单纯。
但显然梁龙姬只觉得从刚才开始,她的太婆婆就明显在偏袒那些个公子,这让她非常不满,尤其是这个郁瑛,有着更多让她不满的理由。
“太婆婆!”梁龙姬从不审时度势,也从不猜别人的心思,手尖指着郁瑛的鼻子喝道:“这些人此次前来,不是为了给我当驸马的吗?那他又为何出言不逊?他如果没有这个意思,又为何要来?他们郁家从来是两面三刀,阳奉阴违,这次肯定又有什么阴谋,太婆婆为何还要让郁家出现在这里?难道一个郁元机还不够!”
“龙姬!”太皇太后声音并不大,但一个严厉的眼神就足以让梁龙姬下意识的缩起了肩膀,“这次为你选驸马,哀家固然希望你自己能有意中人,但也要人家瞧得上你,在坐的都是世家公子,配你毫不辱没你,可你觉得你现在的表现称得上帝王之女该有的风范吗?”
说完太皇太后又看了眼郁瑛,语气变的晦涩莫名,“再说……郁大人与郁家并没有关系,你怎能随意诋毁别人?”
“我……我不管!总之我讨厌这个人!我绝不要选他!”梁龙姬一跺脚,干脆开始耍赖。她气呼呼的发表完如上意向之后,直接就一甩袖跑掉了,任皇后怎么焦急的呼喊也不回头,或许在想她这个当事人不在的话,让一帮大人干瞪眼去吧。
女儿大庭广众之下放大家鸽子让皇后脸色很灰败,她惶恐的看向太皇太后,后者只是面色不善的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而童焱却在一边小幅度的遮着嘴偷笑。
梁龙姬任何任性妄为所制造出的麻烦,都能让她开心,她一边幸灾乐祸着,一边用余光打量郁瑛,却发现这孩子望着梁龙姬消失的方向,嘴角居然也撇出一抹上扬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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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中途罢演,把一干男主角和外人凉在那里,幸而太皇太后圆滑老练,几句话暖过场来,让公子们打道回府,童焱的好戏也跟着看到了尽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剩下小夭和太皇太后两人还在那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童焱呆坐着也觉得无聊,又不好意思先走——再说回去看孙夫人的脸色同样无聊。于是她渐渐不引人注意的从亭中又踱回桃花林中,一边晒太阳一边等人,冷不防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连穹吓了一跳。
“最近都没见到你了嘛,姜姑娘。”
“连……连尚宫!”,童焱定了定神,“那个……我搬出林光殿了……”
“嗯,我听说你得罪了郁大人,结果被他弄到白鹭观当粗使丫头去了,真的吗?”
听连穹这么说,童焱当即拉下一张脸。虽然这只是郁元机掩人耳目的借口,实质上是为了让她孤立无援,但她生活环境的确是这样苦不堪言。
“可不是嘛!郁元……郁大人真是太难伺候啦!”
童焱埋怨的夸张,但也不敢向连穹求助。郁元机固然以种种条件威胁她守口如瓶,连穹也不见得就是保险的人,她的背后是太皇太后,谁知道暗地里都在捣鼓些什么呢?
好在连穹对她忽然搬家的事似乎并不在意,话锋一转道:“你刚才热闹瞧的可还好?”
“热闹?什么热闹?”
“那个小丫头的好戏啊,你刚才不是一直在那偷笑嘛。”
“……连尚宫你看见了啊……”刚刚一直没看见这女人的,难不成她就是有偷窥别人的爱好?
“我对那个小丫头没兴趣,对她的眼光也没兴趣,只对你感兴趣,结果就发现你从头笑到尾,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而且……你似乎还对那个叫雷鸣的小公子很感兴趣,为什么啊?”连穹压低声音靠过来,让童焱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这家伙的眼睛是鹰眼,还是具有摄像焦距功能啊?怎么能看的这么清楚!可童焱不想过多解释自己因为雷枢而注意雷鸣的种种,便敷衍回道:“哎呀,这也被连尚宫看出来啦?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满看好雷公子的嘛,要是我年轻点的话,我肯定会选雷公子!”
“……哦?”连穹略带诧异的挑了挑眉毛,“雷鸣吗……你觉得他比郁瑛好?”
果然……童焱心中感慨一句,大家都被郁瑛吸引了注意力。但她童焱既不是公主,也不想为朝廷挑选宰辅,按她自己的标准,居家过日子有雷鸣这条件就足够了。郁瑛嘛……这般集天地灵气的孩子,若是心地好倒也罢了,若是心地不好……到时候恐怕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从安全考虑,还是把他留给那些爱挑战自我智商的人吧。
这么想着,童焱不免自嘲道:“郁公子是不错,但就是因为太不错了我才消受不起啊……不过他今天惹恼了公主,岂不是要害亲事泡汤,不知道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难不成真是看不上梁龙姬,于是自己把事搅黄算了?
连穹却摇头笑笑,眯着眼往刚才公子们聚集的地方望去,她做这番神情的时候,颇有点太皇太后的味道。
“那倒未必,这门亲事该如何定夺,也不是公主说了算,甚至可以说小丫头同意与否根本微不足道。”
“你是说……”,童焱顺着连穹的方向望去,太皇太后正在那里与小夭说笑。
“引起太皇太后的注意比讨小丫头的欢心要有用的多……”,连穹看着童焱似有所悟的脸,笑的心照不宣,“所以我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