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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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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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讷谟早慌了手脚,连忙指挥兵丁人等上岸,也来不及整肃队伍,便仓惶从南边窜了出去。临走,讷谟用刀指划着池心岛高声叫道:“小子们!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等转到爷手中再与你们算帐!”说完飞身上马扬尘而去。

这一帮人来的快去的急,撇下伍次友几个面面相觑,如在梦中一般。魏东亭带着百余名禁卫军,打着顺天府的灯笼,高举火把鼓噪着一拥而入,满院里四处搜寻。犟驴子望得真切,喜极而泣,隔岸高声叫道:“大哥——”

魏东亭听得叫声,隔岸望时,黑沉沉地什么也瞧不见,遂大声问道:“是三弟么?伍先生他们可都好?”只此一声,伍次友如梦初醒,止不住放声高呼:“贤弟,愚兄在这里!”穆子煦是个感情深沉的人,此时眼圈也红了。

穆里玛兵退之后,魏东亭指挥众人打捞起史龙彪的遗体只见他除了脸上,浑身已无半点好肉,……穆子煦默默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上拔出一支又一支羽箭。伍次友似乎周身失去了知觉,和众人呆站在一旁傻看。

史龙彪面色但然地仰卧在池边条石上一动不动,人们这才意识到他是再也醒不过来了。穆子煦带着犟驴子和郝老四一齐跪下,行辞师之礼,何桂柱“哇”地一声号陶大哭,泪珠刷刷地滚落下来。这一声哭得犟驴子如梦初醒,哭着叫道:“师傅,怨我呀!我要过来接应一步,你怎么会……”穆子煦、郝老四心里十分凄楚,也都扑身叩头痛哭。明珠重伤未愈,躺在担架上无声垂泪。魏东亭想起从西河沿初遇以来这几年相处的情景,也是泪流满面,伍次友噙着泪对死者长跪叩头道:“大叔,您……您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说着也掩面而位。

魏东亭劝慰大家道:“各位兄弟,大丈夫有泪不轻弹,等杀了贼,我们再来奠祭他老人家……”众人一起动手就在池心岛上,掩埋了史龙彪,然后星夜赶回城里。这一带从李自成与清兵、明廷几次大战后,荒无人烟,星影中只见黑乎乎的丘陵和房屋一起一伏地以乎在跳动,寺院里的钟声远远传来,更加深了从们心头上的凄凉之情。铁骑踏着浓霜,默默地向前进发。伍次友手带缓绳,仰望着满天寒星,不禁百感交集。众人的心里也都十分激动,谁也没有说话,但是谁不是有满腹的心事。

回到虎坊桥魏东亭的住处,众人才透了一口气。想起今日一场恶战,如在梦寐之中。魏东亭知道大家很累,便不再张罗吃饭的事,只分派了各自安歇的地方。待找胡宫山时,不知他何时已经离去。魏东亭犹恐伍次友文弱书生劫后余悸,特地请伍次友住到自己的房间里,自己在外间一条春凳上守候。尽管一天来担惊受怕,往返奔波,身子十分疲惫,却怎么也不能安睡,心驰神飞,想了许多许多……

索大人府上被搜之后,伍先生避居白云观。白云观今日又遭洗劫,这两次突袭,名曰追缉、搜捕,其实都是遁词,也不尽是为了伍先生,都是对着皇上来的。由此足见鳌拜的纂逆之心,已是急不可待。他舍近而求远,又可见在宫中下手,他还不敢。只要皇上不轻易出宫,半年内平安可保。如频繁出宫,就怕再遇山沾斋之事……看来九门提督换不换人,吴六一肯不肯效命,是个最重要的事情。夜已深了,街上传过四更的梆子声,里面屋里伍次友发出了轻微的鼾声。魏东亭还是睡不着:“明天一早,皇上会不会问这个事呢,主子问起,将怎么回答呢?”

这天夜里,康熙也没睡好,鳌拜纂权之心已暴露无遗,下一步怎么办呢?按苏麻喇姑的意思,是不让自己再见鳌拜,太皇太后也不放心。可是,眼下立即除掉鳌拜,时机尚不成熟,那就必须先稳住他,哪有皇上不敢见大臣的呢?我非要召见他不可,看他还能拿出什么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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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夺宫 40 定惊魂亡羊思补牢 挽颓势垂死仍挣扎

第二天一清早康熙便命张万强传旨,召见鳌拜,而且是单独召见。张万强奉旨来到鳌拜府时,鳌拜正在用早点。因是“病假”在家,张万强传旨免了接旨的一套仪式,只站着缓缓说道:“中堂,万岁爷召您老上殿呢?”

事出意外,鳌拜吃了一惊,但马上就镇定下来,放下手中的筷子道:“皇上没有讲是甚么事吗?”

“禀中堂,”张万强从容答道:“小人不知。素来内臣不问外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来啊!拿五十两银子赏张公公。你先去,嗯,我随即就到!”张万强出了大门,鳌拜方又回头叫道,“去请班大人到前边来!”

昨天夜里这里也是通宵密议,到天大亮才各自安歇,班布尔善、济世、讷谟、葛褚哈几个被安置在后院花厅耳房内。所以不到一袋烟的时候,班布尔善便来了。一进门便问:“中堂,出了什么事?”

鳌拜笑道:“你这个小伯温也估计错了,老三叫我递牌子进去呢。”

“是吗?”班布尔善满腹狐疑,愣怔了一阵,恍然道,“他这不过是稳一下阵脚,中堂只管放心,不会提起叫中堂为难的事!”看鳌拜迟疑着不动,班布尔善又补上一句:“他不想与咱们破脸,咱们现时也不能与他破脸,这不是两好凑成一好吗?”

鳌拜说声“好,我这就去会他”,便穿好袍褂补服,将一串朝珠小心翼翼地挂在项上,抬脚出来站在阶前高叫一声“备轿!”

这次接见是在乾清宫。鳌拜来在丹墀下,伏地跪下。康熙身旁只有张万强一人捧着中栉侍候。见他进来,康熙掩起手中一份黄折子,平静他说:“请起来吧,”又提高嗓音叫,“赐座!”

两个候在外头的小黄门听到话声,赶紧进来在一张太师椅上铺了黄袱面儿的龙须草垫子,躬身退下。鳌拜从容就坐,这才抬头打量康熙。

二人已将近四个月没有见面了。康熙身材显得比先前更加修长,脸上气色很好,头上戴一项明黄罗面生丝缨冠,足蹬青缎凉里皂靴,蓝缎绵袍外罩一件石青江绸夹金龙褂,腰间的一条铜镶宝珠三块瓦的带子露在龙褂外头,手里托着一串蜜蜡朝珠,一身装束齐齐整整,显得神采奕奕。

鳌拜正打量时,康熙开口了:“你近日身子可好?”

“承皇上垂问,”鳌拜在椅中欠身答道,“老臣素有头风病,近年来不时发作,眼见得是愈发不济的了。”

“你要善自珍重,现在国家大事太多,总要依重于你。”康熙回头吩咐张万强,“前儿达赖喇麻朝觐时,曾进上天竺国的天麻,还有那件老山参一齐拿来赏他。”

这是早已预备好了的,张万强答应一声,“扎!”从几上捧下来两个明黄缎面的匣子,转身双手奉上。鳌拜先谢了恩,接过来放在跟前茶几上,问道:“皇上召见,不知有何宣谕?”

“没什么要紧的事。”康熙淡淡说道,“这是浙江巡抚的折子,昨儿黄匣子递上来。见你并无批语,想找你来议一下,总要有个办理宗旨才好。”

鳌拜心头不禁一宽,原来为这个,拘谨戒备的神情也就消除了。这个拆子说的是前明遗老黄宗汉、李哲、伍稚逊等人在杭州搞什么名士大会的事,并将他们写的诗歌也附在折后。不外风花雪月之类,但其中隐喻却颇有违碍之处。即便没有,就这些人常常聚在一处,也是颇令人耽心的。鳌拜不加批语,并不是觉得不重要,而是难以措词,又不好意思为这事去请教班布尔善商议,在手中因循几天,终于还是将原折拜了黄匣子递上来。现在既然皇帝垂询,觉得倒不如由皇帝亲自来办为好。想到此,鳌拜干咳一声道:“这些人最难办,说是要面子,其实是观风色,奴才也并无善策。”

“朕尚无善策,才想到找你来问一问呀!”

鳌拜想了一阵子才回答:“这等人原是前明遗老,受恩深重,要他平白地归顺本朝,面子上实在下不来。譬如二人相斗,胜者要和好,请败者吃酒,败者一方总要拿一拿架子。依老臣看硬拉他来席上坐下,以礼待之也就好了。”

怎么个拉法呢?”康熙沉思着,却听鳌拜继续说道:“让他们与顺民童子一起应试,断然不可。因他们在前明已是名土,或中过举人、进土,现在岂肯屈尊降贵从秀才重新考起?若留在山野伴风弄月,又难免会讥讽朝政。”

康熙听至此,将身子向前一倾说道:“朕之所虑正在于此——来的都是没骨气、不值钱的,有骨气、份量重的又不肯来,如之奈何?”

那我们不会给他们来个霸王请客!开特恩科,专取前明遗老名士,把他们恭迎进京,皇帝亲自测试,赏他们一个大大的面子。”

康熙听到这里,已完全忘掉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宿敌,凝视着乾清门北的甬道沉思着说:“只怕难以征齐。”

“权柄今日操在我手,来也要来,不来也要来!”鳌拜慨然说道,“若考取了,便是国家栋梁;若名落孙山,那就扫地出京,背后骂人的资格也就自行取消了!”

“好!”康熙兴奋得将龙案重重一击,突然脸上光彩又失了——“唉,你说的办法固然好,只是现在还不能办。台湾未靖,藩国不臣,外患未除,内忧俱在。这些人治世可以皈依,乱世可也就难说了。”

从理想回到现实,两个人都沉默了。半响,康熙才道:“你也乏了,且身子不适,改日从容再议吧!”

鳌拜心里冷笑一声,就在坐椅中一揖道:“如此,老臣告退了!”便自起身辞去。

“张万强,退朝!”康熙扶着椅背站起来,望着鳌拜的背影,忽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怅惘:“这也是个人才哩!可惜……”

这时候,小毛子捧着茶盘进来。康熙端起来呷了一口,忽然想起苏麻喇姑曾说到过这人在茶库里斗讷谟的故事儿,便问道:“你叫甚么名字,原来不是在茶库里侍候么?”

小毛子前待退下,听得皇帝问着自己,忙将茶盘往腋下一夹,后退一步跪下道:“奴才叫钱喜信,不过人家都叫我小名儿‘毛子’。——原来在茶库做事,托万岁爷的福,苏大姐姐抬举我现在做了头儿。”

“你就叫小毛子好了,”康熙道,“这比你原来的名字好得多!”

“扎——”小毛子忙叩头,大声道,“奴才自今个起叫小毛子,姓‘小’,叫‘毛子!’”

本来非常平淡的事,小毛子却如此回答,旁边的苏麻喇姑忍不住“噗哧”一笑,忙又止住。听康熙又问:“你母亲的病可好些了?听说你很有孝心,好好儿当差,赶明儿告诉内务府,叫他们再给你换个好差使,不长进的毛病儿也就改了。”

“万岁爷高兴了多赏小毛子几个就有了。在这儿可以天天见到万岁爷,哪有比这更好的差使!”小毛子睁着虎灵灵的眼睛说道,“靠老天神佛保佑,万岁爷大福大寿,四海兴旺,永世太平,万民称颂!”

这些话,有的是小毛子从俗家年帖子上看来的,有的是从茶馆说书先生处听来的,也有的是从臣子奏事时鸡零狗碎抓来的,将它们强捏在一起,听上去不伦不类,他却说得极为流利。康熙憋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苏麻喇姑拿手帕子捂了嘴,也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制。

小毛子倒楞了:“万岁爷,奴才没说对么?”

“不错不错!你说得很是。婉娘,拿五十两银子赏他!”

待小毛子谢赏出去,康熙对苏麻喇姑道:“这孩子很有趣也很有用,你要多关照他!”苏麻喇姑忙躬身答道:“是。”

“还有,过几日抽空儿,该去瞧瞧翠姑,问一问她的身世,和洪承畴究竟有甚么过不去的事。回来奏朕。”

自白云观火烧山沽店之后,康熙与鳌拜君臣之间表面关系有了很大缓和。鳌拜依旧是称病,所以每隔三五天,康熙就命张万强等送一些名贵药材赐给鳌拜;鳌拜封了送上来的黄匣子,里边批的奏章,也总要加上一句“所拟当否,伏惟圣裁”,表示客气。

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君臣之缘已尽,暗中都在加紧准备。召见鳌拜半个月之后,鳌拜送上来一份奏折,弹劾五城巡防衙门的冯明君玩忽职守,导致西海亭子失火,着降调两级,暂署九门提督府军务。九门提督吴六一另行议叙。

康熙看了这个折子,心里又惊又兴奋:“来了!”便不动声色地袖了折子回养心殿找苏麻喇姑商议。

“先驳下去,”康熙道,“冯明君显然是他的私人。把九门禁卫的职事交给他,那还了得?”

“皇上,听小魏子说过,这事儿索额图和熊赐履他们议过,何妨找他们来问问?”苏麻喇姑瞧着奏折,蹙眉答道,“或者就把这姓冯的交部议处!”因近在眼前,康熙惊异地发现苏麻喇姑额上己有了细细的皱纹。

“不成!”康熙断然说道,“索熊二人太显眼,一召进宫便众目睽睽,大不妥当。交部更不成,吏部是济世在那儿,议也是这,不议也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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