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嗳了一声,收势停下,看向中年美妇,有些羞怯地说道:“请母亲指点。”
母亲?原来中年美妇不是少女的师父,而是她的母亲!
这时少女的脸正好朝着这边,所以自己终于看清楚了她的面目。但见她十六七岁年纪,容貌清秀,神情动人,皮肤皓洁,身段娉婷,虽然模样和神情都与自己记忆中的方姑娘依稀相似,但……到底不是!
三十年后,景物依旧,但歪脖树下,把势场中,习枪的已不是当年的那个白衣少女!……
虽然明知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但他还是酸楚得难于自己,一滴泪水悄悄滑落。
正自伤心,忽见一个年轻僧人担了两只粪桶,一荡一荡地迎面行来。蒋平恐被对方耻笑,慌忙举袖拭去泪水。
一路胡想遐想,也不知道瞎走了多久,猛见前边出现一片菜地,他的神思才重又回到现实中来。
这片菜地里全种着卷心菜,因为天干少雨,所以长得不好,个头既小,颜色也发黄,其中还有不少卷心菜被山耗子偷食得惨不忍睹。极目四望,但见菜地左首是坡地,右首是一道低矮的院墙,红墙黑瓦,粉壁斑驳,墙脚生满杂草,蜿蜒曲折地绕着这片菜地向前延伸,最后消失在菜地对面那片衫树林后。那座衫树林,每株衫树都又高又直,青枝馥郁,绿叶阴森。依着地势连绵起伏,在黄昏中看去,倍显安静和神秘。
蒋平看了一会四下风景,自言自语道:“看样子是少林寺的菜地吧?”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他又转过头去看身后。果然,不远处院墙下面有一个小门,自己刚才就是看见小门开着才走出来的。
有风吹过,树叶乱草沙沙地响,宛若千万条蛇经过一样。风中有股浓浓的粪便、卷心菜、木叶以及*植物混合而成的怪味,让人一时有种不是处身于佛院,而是置身于乡下田间的错觉。这时已经暮色四合,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影影绰绰的。因为距离大殿已远,所以完全听不见佛唱声。微风吹过去后,四野阒寂,除了偶尔听见几声蛙鸣外,没有别的声音。
他感到腿脚有些发软,见前面十余丈处院墙下面有棵古意盎然的老槐树,便过去依树休憩。
坐了一会,忽然听见一阵轻微快速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从菜地对面那片杉树林里面发出的。微微一惊,循声张去,只见一个身量苗条的身影正慌乱地小跑出林来。从其衣裙和发式看来,似是一个中年妇人。
那妇人本想穿过菜地向自己这个方向行来,但看见树下坐着一人,正向自己看,仿佛受了惊吓似的,顿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跟着林边那条小路飞快地离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两人相距虽不甚远,但因为天光已暗,那人影又只惊鸿一现,所以蒋平几乎什么也没看清楚。只是觉得对方不是一个乡下妇人,而象是一个从城里来朝山的女香客。见对方形迹奇怪、慌张,蒋平心里不由升起疑云。“这妇人是谁?怎么这个时候会从那个林里出来?她做了什么事,为何好象生怕被人见到的样子!”
他微一犹豫,决定追上去看个究竟。施展轻功,向那条小路追去。转过一道弯后,只见那条小路忽然变陡变窄,向山下延伸去,并很快地消失在下面的莽林之中。居高临下看去,这条山路就象一条长蛇钻进林海一样,无迹可寻。
他站在半坡,看了一会蜿蜒曲折、寂静神秘的小路后,终于决意放弃无谓的追赶。心想与其盲目地追赶,倒不如到刚才她出现的那座树林里去看看,或许还能发现什么!于是重回到菜地,走进那座衫树林。
这座衫树林十分茂密,就是白日,也黑压压的不见天光。何况现在已是傍晚,林子里光线更是黝暗。林深处不时传出几声鸟雀“扑棱扑棱”展翅的声音,反而将林子衬托得更加阴森和幽静。林中没有道路,树下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和荆棘。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声音听起来非常痛苦,仿佛一个人在呻吟。
“喂,你是谁?你在哪儿?”为了减少自己的紧张和不安,他一边故意大声喊话,一边壮着胆子向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行出十余丈后,他终于看见了一个黑影。那黑影伏在一棵大树下,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昏迷或者死去。
看见对方明显受了重伤,他心里再无顾忌,飞跑过去,虽然光线很幽暗,但还是能看出对方是一个少林僧人。身量矮小,穿着一袭灰袍,似乎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小师父,你受伤了么?”他蹲下身去,正想去扶对方,但就在他的手伸出去一半时,那个和尚忽然侧过脸来看他。看见对方的脸后,他不由全身一震!
原来这个“小和尚”不是别人,竟是海山!“啊,是你!你……怎么了?”
“别动,没救了!”见他要来扶自己,海山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蒋平见他用两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身下草地有一大片黑色,猜到他胸口多半受了重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了小会,才弯下腰去察看他的伤势。
虽然已经猜到对方受了重伤,但真正看到那把凶器后,他还是大吃一惊!只见海山两手握住一把匕首,那匕首所插位置,就在他心窝下面一寸地方,虽然匕首柄被手遮住,只露出半个圆环,但他还是看出那把匕首已经全部插进了海山的体内。
海山显然很想拔出凶器,但他知道这样做只会加速自己的死亡,所以虽然握住匕首,却不敢拔,那样子就象是他自己把匕首插进胸口一样!
“是……是那个女人暗算你的么?”蒋平深吸口气,终于低声问道。
海山不答,身子也一动不动,蒋平正怀疑他是否已经死去,他忽地开口,却答非所问:“蒋平,你在少林寺学不到东西。你……不适合学少林派武功。你跟我一样,瘦、小!”
蒋平虽然明知对方并非好人,但见他临死之际,还惦记着自己学武一事,鼻子顿时发酸。吃吃道:“可是你……还是学会了少林武功,而且……还是一个高手!”
海山道:“那只因为我学的不是少林武功。对不起,答应你爹爹的事情,不能兑现了!”不知是因为失血太多,神志已经开始混乱,还是因为自知将死,没时间回答无关紧要的问题,海山的话显得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可以问一个问题么?”蒋平也看出他马上将死去,小心问道。“你为何要答应我爹爹?你说你不是因为同情他,那是因为什么?”
海山听见这话,脸上的痛苦神情更深,用微小的声音答道:“其实……只因为我听见你爹爹临死前说的……那些话。我突然发现,我们有……同样的……痛苦。痛苦……因为……我们都想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对于这些话,蒋平其实似懂非懂。因为他从来没和父亲谈过心,所以对于父亲的痛苦可以说毫无知觉。在他眼里,父亲是个除了喜欢喝两杯外,没有任何嗜好的人。既不爱说话,也没有什么想法。
而自己,却偏偏是个想法太多的人。
不过在外人眼睛里,他跟他父亲一样,是个没希望没想法的人。因为他想法虽然多,却从来没付诸行动。也从不对人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想法都不现实,所以只能在心里想一想而已。
“或许,爹爹也跟我一样,心里其实有很多想法,只是没有能力去实现,所以才不说出口而已?”
他正自心潮暗涌,海山忽然睁开眼睛,用力却小声地说道:“武功……五姑娘的床下面……你……”眼睛一瞪,终于停止了呼吸。
(第七章《左手杀人》完)
第八章 弄假成真(上)
蒋平虽非第一次看见人死,但如此近距离地与一个死人在一起,还是第一次。发呆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到面前一动不动的海山尸首,又见林子里黑压压的,寂静得可怕,一种恐怖感蓦地从心底爬上来。不敢多留,慌忙逃出林去。
刚跑出林,就见一个黄衣僧人正要关上那道小院门。蒋平慌忙叫道:“别关门!”那僧人一惊,见一个俗家弟子神色惊惶地跑过来,问道:“你是桃李院的弟子么?慌慌张张的在做什么?”蒋平气喘吁吁地道:“有个僧人给人杀死了!”
那僧人闻言大惊,问道:“你说什么?谁给杀死了?”
“是……我也不知那位僧人法名叫什么,就在那个树林里面!我刚才亲眼看见一个中年妇人从那个树林里面逃出来,从那条小路逃去了,我怀疑凶手就是那个妇人!”
那僧人见他神色不似说谎,说道:“走,带我进去看看!”
两人进入树林,来到海山的尸体旁。那僧人大着胆子弯下腰去一看海山的脸,惊声道:“天,是智鸣!”
蒋平暗吐口气,心道:“原来海山真实法名叫智鸣!”
那僧人问道:“你亲眼看见那个妇人杀人了么?”
蒋平道:“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她杀人,但我敢肯定她是杀人凶手!我就是因为觉得她形迹可疑,才进林来查看的。”于是将刚才发现那个妇人的经过简述一遍。那僧人听后沉吟小会,说道:“走,我们一起去向方丈禀报!”
两人一路小跑去大雄宝殿。到了殿门前,那僧人叫蒋平在阶下相候,自己一个人先进殿去。须臾间,便见方丈苦难神色严肃地走出殿来,问蒋平道:“叫你到藏经阁做事,如何跑到菜园去了?”
蒋平道:“我……刚才吃完饭后,本想去拜见苦锻大师,走到半途,忽想起这时正是做晚课时间,于是就……就到寺里四下闲走,不知不觉间就去了那儿。”
方丈冷哼一声,又问道:“你进林子后,智鸣是否已经圆寂了?”
蒋平道:“当时还没死去,我问他那个凶手是谁,他……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没来得及说出,就死去了!”
苦难哦了一声,一时沉吟不语。两人在阶前默立一会后,便见首座苦程、监院苦根、维那苦海、武僧总教头苦文以及刚才那名报讯的黄衣青年僧人等五人神色紧张地出来了,听方丈简单说了情况后,众人便在蒋平的带引下,重回到智鸣被害现场。
众僧看过智鸣尸体后,苦难问道:“众位师弟以为如何?”
苦文皱眉道:“掌门师兄,以师弟所见,似乎那凶手亦未见得武功如何高强,之所以能一刀致命,主要还是因为智鸣全然没有防范之故。”
方丈见大家没有异议,吩咐那黄衣菜园僧人道:“慧眼,你将凶器拔出来看看。”
慧眼应了,蹲下来小心地掰开智鸣的两手,将那把直没至柄的匕首轻轻拔出,也不拭去上面的鲜血,就血淋淋地要交到方丈手里。
方丈微微皱眉,先合十念声“阿弥陀佛”,然后接过匕首。只见那匕首长约三寸,刀身、刀柄都由精铁打成,除了刀身比寻常匕首略薄一些外,倒也没有什么特异处。方丈纳闷地看了一会后,又将匕首传给众人观看,苦文看后说道:“智鸣武功低微,而杀他的这把匕首式样也很平常,似乎不是武林人物所带器物,难道那个妇人根本不会武功?”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都不接话,但看神情显然并无异议。方丈问蒋平道:“那妇人逃跑时,可使了轻功?”蒋平道:“她……好象并未使轻功。不过她去得很快,我专门追赶了一阵,但没追到。”
苦文道:“你仔细回想一下,把自已看见的都讲出来。”
蒋平将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讲到智鸣临终情形时,因遗言中藏着与自己有关的秘密,故隐瞒不说,只说自己问他凶手是谁,智鸣没有做答便即死去。
众位僧人听后,又向蒋平提了几个问题,等到大家再无疑问后,方丈说道:“这件事我们自会处置。你先回去歇息吧,如有不明之处,我自会差人来召你。”蒋平道:“是。”转身离去。
这时和尚们晚课未完,寺里各处除了少数留守僧人外,都做晚课去了,因此沿途各个处所几乎都是黑灯瞎火。蒋平孑然独行,如行空庙。他本来最爱胡乱思想,加之刚受刺激,更爱幻想。一会觉得背后不远处海山的幽灵正在跟着自己,一会觉得路边树林里有双陌生妇人的眼睛在暗中窥视自己,自己把自己吓唬得后背直冒冷汗!开始还能勉强控制自己,后来情不自禁越走越快,最后竟索性快跑起来!
好不容易逃回自己的小屋,却不见霍丹晨,不敢独自走进漆黑的小屋。只得坐在门口草地中,等候霍丹晨回来。为了镇定心神,他强迫自己去想别的事情――
“方丈他们只因不知道智鸣就是海山,都道他武功低微,因此认为那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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