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的命运改变了。
太子只是受他乳娘所托照顾我。但太子对我真的很好,好得让我几乎想要逾越本分向他撒娇,会想提一些无理的要求试探他对我的好,我知道,这些无理的要求若是他能做到他一定会为我去做,然而这却并非爱我,倒更像是一种责任。
其实我在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分量吧?
“泠,怎么站在外面吹风?”
太子从后面走来,看到我站在露台上,他这么说。秋末的时候风确实有些大了,还透着凉意,然而我只穿着夏天里最单薄的外衣。太子一向是细心而体贴的,他自然不会忽略这样的小细节。
我要给他见礼,但是太子已经脱下他自己的披风为我披上,很自然地阻止了我的施礼,说:“别着凉了。”
披风带着他的余温和暗香,并非多么暖和的衣物,但是却软了我的心。
“太子哥哥。”在他面前我终究是自卑的,说话也无法大声,像个在大人面前的孩子,或许在他眼中我也只是个孩子,“你的披风”我想解下来还给他,但是太子拉住我的手,摸摸我的脸颊,说:“你身体这么差,还要和我谦让?”
你的手才更加冰凉吧?
我心里想,但我也知道太子的手一直都是凉着的,即使夏天里剧烈运动之后也不过是常人的温度。父皇曾让太医给太子检查过,可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为什么,似乎也让太子进补过,但显然没有效果。
“进去吧。”太子说,他的声音依然没有什么起伏,一如三年前我所听到的一样,“刚才想什么呢,那么出神,下次多穿点衣服,否则你这么站在外面一边吹风一边想事情是要生病的。”
我应了,却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我病了,你是不是还会像以前那样天天来陪我?
我的身体不好,娘胎里带出的问题。搬入融水宫后调养了很久才渐渐好转,但若是不小心或是季节变化,还是会容易生病。每逢我生病,太子就会在每天下课之后来看我,喂我喝药,喂我吃粥,又或者为我切些水果,看我闷还会给我讲些外面发生的或书上写的故事。
我想我是感动的,然而每次感动时却又看到那双没有波澜的黑眸,我又不安了,我想这一切不论多么体贴都是一种责任吧,那个叫琼姨的好心女人交给他的责任。
我想着这些,有点走神了,突然感觉到额头上一凉,我惊惶地想要避让,却发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在我更加惊惶失措的时候,暗香袭来,我突然意识到,我是被太子抱着。我坐在他的腿上,他一手搂着我,一手搭在我的额头上。
凉人的手在我额头上搭了片刻,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果然有些发热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句话影响了,我也觉得自己的头晕晕的,我想我逾越了,但还是顺势靠在了太子怀里,鼻尖萦绕着奇异的清香,心脏跳得很厉害,呼吸有些困难,但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愿意离开。
太子似乎是愣了一下,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先前搭我额头的手抚摸上我的脸颊,他说:“是不是累了?难受吗?”
太子的的声音很轻柔,让我察觉到细微的关怀和心疼,贴着太子的地方都在发热,后脑发麻,心脏跳得更厉害,双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我想听到这样的声音更多更多。
“没事只是有点晕”
我本来想说没事的,而且我也确实没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又改了。
隐约感觉到太子皱了皱眉头,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谎言被他发现了,他是不是会讨厌说谎的我?我恐慌的时候,听到他说:“我带你去休息。”然而他又对身边的太监说:“森耶,你去请太医!”
心稍稍放下,我被他抱回床上,帮我脱衣,为我盖好被子。他看着我,一向平静的眼睛里蒙上了些许担忧。我突然有些愧疚,我不应该骗他,不应该让他为我担心。我想弥补,我挣扎着想起来,说:“太子哥哥,我没事”
太子抱着我,一下下的抚摸在背部,安抚我的焦急,他只叹息一声:“泠”
当时我不明白这声叹息的含义,后来才知道,太子是觉得我太乖巧了。
会闹的孩子才有糖吃。我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我不敢闹,也不知该如何去闹,又觉得即使不闹太子也会对我好。后来浩出现了,我才真正明白“糖”是什么。
太子抱起白胖胖的浩,用力亲上一口,笑着说:“浩儿,今天有没有不听话?”
浩的回答是什么我不用听也知道,我只在意,太子从不曾对我露出这样的笑容,开怀的,不用淡漠掩饰的笑。
浩喜欢缠着太子,喜欢趴在太子身上折腾,喜欢随性做一些无理的事,然而太子总是纵容他,任由他抱着自己撒娇,任由他将自己衣服拉开在身上乱咬最后留下一滩口水,任由他逃学气走师傅,结果向老先生道歉的是太子,好说歹说重新为他找来师傅的还是太子,甚至于毫无办法之下太子亲自教授他的功课。
其实这些我也可以做,太子也会这样纵容我,但我知道他纵容我和纵容浩是不一样的。
有一天太子对林默言感叹:“还是泠乖巧,浩——真是闹!”
尽管太子在说到浩的时候翘了嘴角,不自觉流露出的喜爱让人看了都会嫉妒。可是我还是忘不了他的前半句话。
我记得我迎面走上对他行了礼,说:“太子哥哥。”
太子心情很好,他对我展颜一笑,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因为我已经看得有些呆,根本顾不得那笑容之外的东西。太子经常是笑的,却都是不带感情的淡淡的笑,他对我的笑多少夹杂了温柔,如春风拂面,却很少对我这样笑,像夏日的艳阳一样,光彩夺目。
回神的时候太子已经离开了。我又想起他刚才的话:“还是泠乖巧。”
太子喜欢我的乖巧吗?因为我不像浩那样肆无忌惮地向你撒娇吗?
我有些自嘲地笑,一直以来最让我自卑的特质却被他认为是优点。
也罢,就让我维持这个优点吧,只要他喜欢。
太子的目光渐渐被浩引走,我知道浩并非故意争宠,他只是和我一样喜欢这个哥哥,不自觉地用自己的方式让他喜欢而已,就像我,佯装的乖巧,宛若我真的这样只是乖巧,其实不过是怯弱。
有时我会揣测太子的心意,我想我总是猜得准的,就像很多年前我将他从烦闷的勾心斗角中骗出来一样,他惊讶的目光让我有一种成就感,每每如此,他目光中对我的疼爱就会更多。这让我觉得自己也很狡猾,又有点自得。
某天晚上我正在睡觉,却突然被年锦摇醒。年锦是当年太子派给我的贴身太监,他尽忠职守地悉心照顾我。
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催促宫女给我梳洗穿衣,然后他在一边说:“苏行之出事了。”
我一愣,苏行之是浩唯一的武奴,更是浩最要好的朋友,浩有太子护着,谁敢动苏行之?
年锦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也或许是他本来就只是顿了顿准备继续说,他道:“苏行之今天下午被二皇子和三皇子带走,被”年锦犹豫了一下,神色有些闪烁,我立刻明白了,宫里那些污秽的事我并非不知道,甚至于我比太子知道的还要清楚。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年锦才说:“太子殿下刚刚过去救人,现在可能差不多要回来了,主子您过去看看比较好。”
我惊愕,一时不能反应出年锦说的是什么意思。年锦照顾我的生活,除非我问了,他会和我说一些我想知道的事,平时很少主动对我说话,更不用说提什么建议了。当然,我的生活至今为止也简单的基本不需要什么“出谋划策”。
大概是看我愣着,年锦屏退了宫女,一边替我整理衣襟,一边压低了声音说:“主子,您太过安静了,若是以前太子只有你一个弟弟也无妨,但现在浩殿下您这样终究会被太子忘记的!”
“年锦!”我大喝一声止了他的话。我不知道当年太子将年锦安排在我身边有没有监视的意思,但年锦今天的话过了。
年锦的目光却直视入我眼睛,道:“泠殿下,八年前太子将我调到您身边,只吩咐我好好照顾您,我就知道我和那些在其他大人身边的眼睛不同,他是要我真心真意地服侍你、忠于你。从我第一声叫您‘主子’开始,我就不再是太子身边的年锦。殿下您不得皇帝宠爱,自身也无势力,您现在能依靠的只有太子。我很高兴看到太子也是喜欢您的,这样我就不用在忠和义之间摇摆。年锦此举逾越了,但是主子您始终这样默默无闻让年锦心疼了!年锦不得不请求您,也耍点心机,也说些无理的话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听完这番话的,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被年锦带到了东宫,直到太子那双冰冷的眼睛看过来我才猛然清醒。
太子并非对我冰冷,他只是怒了,他就是这种人,越是愤怒就越是冷静,黑眸被冰封,只看到青色的火焰在隐隐燃烧。太子看清是我,神色稍微缓了缓但没有说话。
我连忙上前询问苏行之的状况。
太子简单说了两句。
我知道他不愿在此多说,便向他告了礼进房去。进房的时候我想到的并不是要如何安慰苏行之,而是想到在这样春初的微凉晚风中,他却没没有注意到我单薄的衣裳,更没有像以前一样问我冷不冷。我很早就注意到这种虐待自己的单薄穿法是年锦故意为之,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今天却知道了,他是想用这种方法吸引太子的注意。我有些苦笑,太子的注意力又岂会真正停留在这种小事上呢。
我紧了紧衣襟,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苏行之。他已经被打理干净,然而一动不动地平躺在那儿,并非死气沉沉,却是阴暗无光。
苏行之大概是感觉到我,转过脸来,定定地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自然什么动作也不会有。
我有些无措,刚才的走神让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又不敢碰他,怕他刚刚经历了那种事会反感别人的触碰。
我们两个人沉默了很久,苏行之突然开口说:“泠殿下。”
“行之。”我对他点点头,迟疑了一下,才问,“还好吗?”
苏行之勾起一抹冷笑,说:“身体养养就好了。”
这不是我熟悉的苏行之,我想起了进门前太子指着心口所说:“恐怕要留伤了。”
苏行之见我不说,又是冷笑,说:“泠殿下,你知道吗?其实被男人上的感觉很好,虽然开始有点疼,但后面却只有强烈到让人麻木的快感。”
我说不出话,在苏行之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张着嘴一脸惊恐的人。
苏行之的冷笑又扩大了:“泠殿下,这些话行之不需要也不敢对太子殿下和浩殿下说,不过,泠殿下,以你对太子殿下的心意,这些话行之倒是可以与你一说。想来太子殿下也决计不会是在下面的人。”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浩殿下也不会是。”
我骇然,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以为自己一直远远地看着浩对太子撒娇,自己没有多少机会去表露这份心意,却不想竟然还是被人看穿了。
苏行之说:“太子终究是太子,生于东宫,长于东宫,哼哼”
我没去理解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甚至不知道是如何离开东宫回到融水宫的。
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面对太子,害怕被他看出端倪,然而不去面对他却更加怪异。
其实我并不明白这份感情就是什么,只知道眷恋他的怀抱,眷恋他的暗香,眷恋他对我说话的温柔。有时候看到太子对浩笑,我会有些嫉妒,会恶毒地想如果没有浩可是如果没有浩,太子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笑。
太子在遇见浩之前始终是没什么情绪波澜的,平静的眼神,淡然的笑,哪怕夜宴上与成国交锋的时候也是很漠然,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影响他的心境。他就像是一个从来不会出错的机械人偶,这样的太子让人仰望,却亲近不得。每次这样想,我就会感谢浩,是他让太子变成了人,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怒的人。
后来我也渐渐平复,不论这份感情是什么,我和太子也是不可能的。若是对哥哥单纯的仰慕和眷恋那是最好,我会一直这样爱着他;若是不是,我也会将它藏起来,怀抱着这份感情远远地看着他,帮助他。
某天早上,年锦突然告诉我战争爆发了,太子可能要出征。
我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像是一场美梦突然被冷水泼醒的感觉,心脏叫嚣着要跳出胸腔,透骨的冰凉。
很快太子出征的消息就被确认了,我赶到东宫时,只看到太子抚摸着浩的脸,漠然地说:“因为我是太子。”
出征那日,太子战袍加身,美丽的面容上笼着一层寒霜,仿佛再次看见了五年前的太子。我畏惧他,但这样的太子似乎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太子没有看我们,却在看向父皇的那一刻露出些许无奈和柔情。
我心里一颤,没能弄清是什么感觉。
大军出发,不出几天就有捷报传来,接下去几乎每天前线都会传来振奋人心的消息。我看着二哥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暗喜。
后来太子拿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