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回头去看身边的人,却突然觉得后心一凉,低头竟看到一柄冰寒的剑透胸而出,那剑身上的鸟兽图腾异常眼熟,分明是年前自己赏赐给骨里曼达的那把。
只听骨里曼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爽朗平稳,愉快地从背后传来,热气喷在脖子却让人从心底发起寒:
“抱歉了,王。”
随着话音的飘散剑也从后心迅速抽出,带出一泊血。骨碌王不可置信地慢慢扭身对上身后人幽深的双眼,向来素净的骨里曼达胸口晕着一朵巨大的血玫瑰,那鲜艳地色彩灼烧者骨碌王的眼睛。
“你背叛我?!”
骨里曼达轻笑道:“呵呵,王错了。骨里曼达可没有背叛您,骨里曼达的心从来不在王这里,而在——”骨里曼达看向山顶,在那里似乎有一个俯视着苍生的无上身影,骨里曼达的眼睛里亮起少有的崇敬光彩,像是看到了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偶像。
骨碌王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
“看在您如此赏识我的份上,不妨再告诉您一个秘密。”
骨里曼达缓缓抬手伸入自己的衣领里,片刻摸索后似乎找到了什么,轻轻一揭,一张肉色的皮落在地上。骨里曼达露出一张纯正的汉人的面容,清秀俊雅,和他那双眼睛浑然天成。
骨碌王终于完全软倒在在地,视线投向漆黑的夜空,漫天星辰似乎化作了爱子的笑容,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那边娇声呼唤:阿塔,阿塔
看看死去的骨碌王,骨里曼达摸摸腰间的伤口,微微一笑:妥罗木达,你一定不知道,这伤不是大淼士兵带来的,而是你那些敬爱的将军给我的——杀他们可不容易呢!
不再理会地上的尸体,骨里曼达跳上身边一名士兵备好的马,同时也掏出一个哨子吹出另一种节奏的哨声,一路斩杀西善士兵,朝那带走乔的军士离去的方向追去,陆续有绑着绿绸带的西善士兵跟上,前后约摸二十多人朝着山谷外冲去。
玄澈站在山上看着下面的乱局,这样的高度只能看到不同服色的人混成一团,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山谷里,熏得人发闷。
天上落下一只蝙蝠,林默言伸手取下它身上的小管,从中倒出一卷小纸,展开一看,上面竟写着:庭争,神器,疑谋反!林默言一惊,连忙将它递给玄澈。
玄澈看了一眼,面色有些凝固,思忖片刻,方道:“告诉他,翰林院的藏书阁里有一本书叫《诸葛藏器》,大概有点旧,里面写着一些兵器。若是看不懂,可以问冰岚司徒。”
林默言点点头,退到一边准备回信。
玄澈看看残酷的山谷。
下面大局已定。
这功劳就全留给山谷里的人吧,前几日自己的风头太劲了,出现了不好的风向玄澈暗暗苦笑着想。人心啊,果然是微妙的东西。
“走吧”
“殿下!”
玄澈转身离去之际突然感到背后寒毛倒耸,下意识地回头察看,却听到周围侍从的惊呼。
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声势惊人。玄澈心头一凛,这羽箭、这威势——正是山鹿镇那夜将自己射伤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玄澈几乎是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抬手握向箭柄!
时间在这一刻产生片刻的暂停。
嘀嗒。
时间再次启动。泛着蓝光的箭头停在离咽喉不过一指宽的地方,粘稠的液体顺着箭杆滑落,落在泥土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声音,但在场的每一个人却觉得那血是滴在了自己心头,砸出一声声的巨响。
或许匿藏在黑暗中的偷袭者也被这惊鸿一握震住了,竟没有发动第二轮攻击。
“保护殿下!”
林默言高喊一声挡到玄澈身前,周围的士兵也反应过来,立马将太子护得水泄不通。
玄澈缓缓松开握箭的手,带起一片模糊的皮肉,他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不理会手伤,反而从身边侍从那儿取过一张弓。
“殿下,你这是!”
林默言看到玄澈竟然挽弓搭箭不免惊呼出言,却被玄澈漠然的目光封住了嘴。
玄澈只是看了一眼林默言,就将目光投入树林之中,拉到满的弓箭指向一个不知名的黑暗角落。
咻——
箭矢激射而出,弹回的弓弦又一次带出鲜血。
玄澈射箭之后就只是低头垂目,像在倾听什么。
一片寂静之中,似乎有一声心脏破裂的声音崩塌在黑暗中,落在耳里格外清脆。
林默言微微变了颜色,玄澈依旧淡然。
不多时,有侍卫从林子中拖出一具尸体,若是有西善士兵再次便会认得,这人便是西善有名的大力神箭手、骨碌王的得力战将——普利善。箭矢穿过心脏将他狠狠钉在树干上,双眼圆睁,似乎想要看清究竟上天赋予了那个对手什么样的恩泽。只可惜他的长生天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山谷一役,大淼大获全胜,为整场战争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世界的另一边,南雄单在坚持了两个月后终于被北雄单吞并,而西善政权也在成立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崩溃,天山一脉纷争再起。自然,这些对于现在的大淼来说都是题外话,此间按下不表。
将军府的小院中,太子盯着那被平淡无奇的清茶暗暗出神,直到林默言在一旁出声提醒才回神:
“殿下,狼牙和青峰回来了。”
两个人从外面进来,走在后面正是乔,而走在前面的不是撕了韧皮面具的骨里曼达又是谁?!
“属下青峰(狼牙)参见殿下。”
二人并不行跪礼,而是微微躬身,右手在胸前比出一个奇特的手势。
玄澈看看二人,道:“你们辛苦了。”
骨里曼达——也就是青峰微微一笑,道:“辛苦倒不至于,只是殿下的神器实在太厉害,害属下半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了。”
玄澈道:“你也给我找了不少麻烦,那些木屐、马掌的是你想出来的吧?”
青峰笑道:“终于要和殿下见面了,总要表现一下才不至于让殿下小瞧了属下不是?只可惜小智慧上不了台面。”
“单凭你在西善的作为我就不敢小瞧你。”玄澈轻笑道,目光转向始终沉默的狼牙,见后者面色凄哀,想起那日属下所报之事,便使了个眼色给林默言。林默言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引青峰退下,青峰也知情识趣,随林默言去了后院。
玄澈看着狼牙,千言万语在喉间转了又转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只道了一声:“对不起。”
狼牙连忙跪下道:“殿下请勿自责,属下属下实在没有怪罪殿下的意思。两军交战他本来、本来就”说到这里,狼牙却哽咽得说不下去,那句“罪有应得”终究是说不出口。处了近六年,那人对自己却始终照顾有加,说没感情那是不可能的,如今却
玄澈托起狼牙,两人相对无言。
片刻沉默后,狼牙再次开口:“殿下,我以后”
狼牙颤着唇吐不出声音,说不出口的话却是玄澈替他说出:“你这样的状态,就算你要坚持我也不愿让你再去做那些违心的事。你虽不可能完全脱出‘听风’,但日后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我让默言替你安排,如此可好?”
狼牙只有再次跪拜:“殿下日后若有驱策,狼牙定当效命!”
“起来吧。不论以后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这段时间你就当去散心吧。”
“谢殿下。属下先行告退。”
狼牙退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上前道:“殿下,有一件事关于郑关的。”
玄澈心下一跳,陡然抬头:“什么?”
狼牙道:“不知殿下知不知道一个叫吴耀的人?”
“吴耀?吴耀!”玄澈想起了太和楼上那个倨傲青年。
“正是。他是果多礼的奸细!”
“什么!”玄澈第一次失态地打翻了茶杯,茶水晕湿了前襟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满心满眼只剩下一张灿烂的笑容和一抹倨傲的笑,“怎么会,怎么会”
狼牙道:“我本来也一直不知道。但那日郑关在辉水河畔当夜我就看到吴耀来找果多礼,他们庆祝,果多礼还将吴耀介绍给属下,属下才知道”
“可恶!”
玄澈一掌拍裂了石桌。
狼牙吃了一惊,愣了愣,又道:“后来属下就再没有见吴耀来找过果多礼,也不知他的去向”
前院的巨响惊动了后院的两个人,林默言与青峰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同样的心思:难道狼牙心怀怨恨
林默言担心主子立马飞奔而出,青峰也是紧追而上,只是与其说他担心太子,倒不如说他更担心那挑衅太子的人。
二人飞入前院,却只看到一地残骸和正准备回房的太子,太子前襟湿了一片,但看起来似乎没有发生不愉快的事。至于狼牙早已不见人影。
林默言立马上前:“殿下,属下听到声音”
玄澈只淡淡说:“不小心弄坏了桌子,你让人换一张,钱从太子府里扣。”
林默言应一声表示知道了,却忍不住又问:“刚才”
“没什么,一时情绪失控而已,和旁人没有关系。”
玄澈说的轻描淡写,林默言却震惊非常。他跟在玄澈身边八年的时光里,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少年太子从未失态过,因情绪对身边物、人施加过暴力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究竟狼牙说了什么竟然让玄澈失态到以内力震裂了石桌?
林默言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太子的右手,果然,纱布上又渗出了血迹。
察觉林默言的视线,玄澈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纱布上的红色花骨朵在迅速绽放,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痛,盯着那朵血花愣愣出神。
林默言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
玄澈的目光穿过了血花,落在不知名的时空中,许久才放下手,轻声道:“没什么。”
注:阿塔,少数民族语言,即“父亲”。
24、归朝
太子那日,沸腾的百姓一路从内城延续到城外一里外,百官夹道迎接,皇帝更是亲自出城迎接。皇帝下令当夜取消宵禁,举城狂欢,为一个新神话的诞生而庆祝。
欢腾属于大淼的,属于太子的,却未必属于玄澈。
玄澈淡然地看着一切,波澜不惊。只有在玄沐羽亲手将他抱下马背,既苦又喜地说“你瘦了!”的一瞬间,心脏不期然地狂跳了起来。玄澈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然而在这一刻他却无法抗拒玄沐羽温暖的拥抱。
太子午时归朝,下午皇帝将其召入御书房听其回报具体战况,直至夜宴方出得门来。
玄澈是不知道自己讲了一下午的战况玄沐羽听进去了多少,他只知道玄沐羽这样紧紧地抱着他实在很热,忍不住拉松一点衣领却被玄沐羽搂得更紧,唇瓣轻滑过脸颊,鼻尖在脖子上轻轻的摩挲,弄得他麻痒难当,当傍晚从御书房里出来时已经是一头热汗,双颊都闷得绯红。
玄澈第一次这么怀念有空调的世界。
回到东宫就被玄浩挂上,这小家伙树懒一样抱上来,弄得玄澈只能对站在两步开外的玄泠微笑颔首表示问好。
玄澈拍拍玄浩的小脑袋,说:“快下来,晚宴快开始了,哥要沐浴更衣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四哥一走就是两个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玄浩这么说着但还是放开了手,却跟着玄澈进了浴室。玄澈脱衣下水,露出光洁无瑕的后背,脊柱在象牙色的肌肤上画出一条完美的曲线,雾气凝结成细密的小水珠反射出夕阳金中带红的光泽,迷蒙而绯糜。
玄浩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四哥~”他粘粘地叫一声,换来玄澈一个微笑,“四哥,我好想你!”
玄澈莞尔一笑。
玄浩说:“四哥,我帮你按按!”说着他就把魔爪放在了玄澈肩膀上,一边轻轻重重揉按起来,一边问:“四哥,你有没有想我?”
玄澈笑道:“有。”
“真的?”玄浩眼珠子骨碌碌地转,露出甜甜的笑容,又说,“那四哥每天想浩几次呢?”
“浩又想四哥几次呢?”
玄浩双手环抱着玄澈的脖子,整个人都趴到了玄澈背上,如果不是玄澈支撑着他就要落到水里了。玄浩甜甜腻腻的嗓音靠在耳边说:“浩无时不刻都在想哦!”
玄澈扶他起来在池边坐好,笑道:“那浩岂不是都没有心思放在读书上了?”
玄浩小脸一垮,撅嘴嗔道:“四哥!”
玄澈轻轻地笑,从池子里出来裹上一块大羊毛布,戳戳玄浩鼓起的腮帮子,道:“哥若也像你这样无时不刻地想人,那浩现在就见不到四哥了。”
玄浩大眼睛眨了眨,从地上跳起来,扯过准备好的亚麻布,说:“四哥的头发好漂亮,浩给你擦头发!”
玄浩小心地擦拭着湿发,似乎是在对待什么珍宝。乌黑的长发从羊毛布上轻轻滑过,像是最顶级的丝绸,柔顺得让人抓不住。玄浩突然说:“四哥这么厉害,即使每时每刻都想着浩也能打退那帮野蛮人的!”
镜子反射出玄浩无比认真的脸蛋,玄澈不禁笑了起来,雾气朦胧间美得缺乏真实。
从浴室出来,玄泠还站在外面等。玄澈歉意一笑,带着两个人匆匆赶往太极西大殿。
今夜太子是主角,没有人可以遮盖他的光辉。两个月结束战争,大败敌军十三万,伤亡不足三千,完全摧毁南雄单势力,让西善再次陷入分裂,这样的功绩将太子完全推上神位。即使玄沃的目光再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