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语抢话不妨事,金羽王一声沉吟,片刻后他好似将案上纸墨铺开,回头却朝我道,“你眼睛不方便,这封信不如由本王代你书写,好不好?”
如此也好,只是有些话我本欲与小白单独言说,如今假他人之手,总好似不太方便,不过报个平安,简略说些近况应该没问题,这一时我方是颔首应允,正想口述信文,谁料想这金羽王竟又来捉弄我,他提笔念叨,“小白兄长……”
咦,我与小白年少相交,哪有时候会这般见外称什么兄长,这一时我听金羽王说出此等称谓,忙是打断道,“不,不必如此客套。”
“哦,不必如此客套,那好,小白哥哥……”
……
该死,他果是捉弄于我!
不必客套,那也没必要如此亲昵啊,再说如今我与小白都年过弱冠,我怎会这等称呼于他?此刻我自榻上起,面上发热,恼怒非常,而金羽王嗤嗤直笑,“依我看哪,这封信还是本王替你写吧。”
“白暨先生如晤:本王金羽如歌,百越途中幸遇龙衍公子搭救,得保性命,此后一路辗转,龙衍公子诸般安好,唯双目疾恙,不便书信,而今金羽南城,本王代书,寥寥数语但报平安。龙衍公子于本王救命大恩,本王铭感五内,没齿难忘,至于他身有旧疾,目盲难行,本王自会查访名医,遍寻良方,还望白暨先生安心勿念!金羽王手白。”
金羽王将信中所书一一念与我听,书毕,他投笔转身,柔声问道,“如何?”
还能如何,反正我看不见,就算他并非如此书写,我也没辙……
32月下宴(上)
等等,他怎会知晓小白名讳?罢了,他是金羽王,大约对我也不至于丝毫不知。
龙朝金羽之战,自当日后我并未再多言妄断,事实上金羽内政,我一介外人,的确不宜擅加评点,再者当日言已深入,金羽王最终会如何决断,想必他自有自己的考量。数日过往,金羽王代书与小白的信函亦已发往东海,而我则平心以待,静候乡音。
是日,金羽王论政回返,邀我月下长谈,而我身抵南城,眼看旬余已过,今时恰逢望日,想必月满中天,只可惜我随他身侧,中庭落座,却看不见这月华满园,如泣如诉。
金羽地处南国,南城则更是温暖如春,虽然尚处严冬元月,不过这南城中暖意融融,即便是夜晚中庭,也不至寒凉入骨,而如今月下酒宴,唯金羽王与我独对,他抬手与我斟满酒杯,开口竟好生一叹道,“龙衍公子,今夜月满如银盘,本王都有些恍惚了,好像很多年前,你我独对……,呵呵,大概昨晚做了个奇怪的梦,今天有些分辨不清,胡言乱语了……”
开场他自顾自感怀莫名,而我不知该如何接下话茬,片时未语,只笑笑道,“金羽兄,你可知我二人初遇,其实是在那百越山中,那时候我随百越族长探山治水,一闻空中鸾鸟清啸,我就莫名其妙追着你的背影许久许久,呵呵,当时不知是怎的了……”
“哦,真的?百越山中?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想当初我若不是急着跑路,哎,当时若见着本王,你是不是就要丢下那百越族长,随本王走了?”
金羽王一问玩笑,语气颇有些说不出的暧昧,而当时情况,且不提那百越族长放不放行,只怕我与他素昧平生,想必还不至会冒失言行。不过话说回来,此番我与金羽王真可谓穷途末路,患难相交,若没有我与他强退忠昭王,他遭逢围截,命悬一线,若没有他助我走脱百越境,我怕是逃亡不成,饿都快饿得性命不保了。
想来好笑,也许我与他,这便是缘分吧。
酒饮未几,金羽王谈兴愈浓,他说起金羽门下种种,一时却朝我道,“龙衍公子,渭南关自古兵家必争,其实当年我父亲在位时就曾有意争夺,想我父亲戎马一生,雄心勃勃,只可惜太过好大喜功,壮志未酬身先死,唉,有时候我真在想,当年他若能稍稍收敛,不是那般非要拥兵称王,也许还不至为龙廷暗害,英年早逝。”
金羽王一叹悲伤,他好似自言自语,一时又道,“其实也难说,龙廷对我金羽介怀已久,就算当年我父亲不称王自立,想必也难逃厄运,不过本王还是不明白,这么多年来我金羽与龙廷分庭抗礼,到底是为求自保不得已而为之,还是真如多数人所言,本王有意争天下,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咦,他这话说的古怪,甚至言语中还颇带几分苦闷不解,难道说世人皆传金羽坐大,剑指龙廷,这些竟非他本意?
我心头疑惑,一时也不敢乱作揣测,而金羽王再饮一杯后起身落座我身侧,他好颇带醉意,竟是一把环过我肩头,笑言道,“龙衍公子,你知不知道其实本王只希望金羽门能够一脉传承,立足南国,根本无意去争什么天下,夺什么帝位!其实说实话,即便真的逼下龙廷天子,本王也不认为这江山能够顺利收入囊中……”
言至此,我真真好生不解,依我所见,居高位者哪个不想占帝位,图霸业,可今日这金羽王酒后慨叹,实在出我意料,因此这一时我抬首疑惑,直问道,“金羽兄,你此话怎讲?”
“呵呵,龙衍公子聪慧过人,事实上这些话本王原不该妄谈,不过说真的,龙廷衰朽,四方揭竿,即便本王能有幸取而代之,难道就真的能服众,做到龙朝之初,四海咸服么?不提南海北天,天高皇帝远,就说龙朝余党,百越宗族,更有本王麾下众将,素来贪功骄逸,实不怪我悲观在先,其实立尊位,到最后还是四方割据,不成大局,到时候本王之处境,说不准还不如今时那龙廷天子,虚名,不过都是虚名……”
他此言实在悲观,不过仔细想来,似乎也有那么几分道理,金羽门下众将善战,却太过急功近利,这话自他金羽王口中说出,想必不假,而如今四方割据之势已成,争天下实在不该只争龙廷尊位,若是没办法降服四方诸侯,嗯,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权谋之争,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他既然身处高位,那在其位则必须谋其政,若不争倒也难。
此刻我细加考量,一转身肩头为其所拥,一时不便挣脱,只得侧首道,“金羽兄所言的确有理,不过如此烦恼倒实在不必。其实之所以四方割据,正因为龙朝衰朽,即便你安于南国,只图一脉传承,那么龙朝忌讳你金羽强盛,你不争他迟早也会逼你去争,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此起彼落,龙廷若有能力逼服四海,那早就没有而今天下大乱了,再说了,强者为尊,若金羽兄你只想偏安一隅,那么啊,除非你金羽门比他龙廷还要衰朽,国库空虚,兵力羸弱,呵呵,你希望这样么?”
言至此,我略作停顿,而金羽王接下话茬一叹道,“是啊,所以说并非本王狼子野心,说到底我不过是在求自保,其实前时龙衍公子与本王言说渭南计策,本王还真有些拿不准,你想想,若此番我金羽门真的拿下渭南,那日后想退亦无退路,唯有硬着头皮直逼龙廷,呵呵,我真怕被自己说中了,到最后辉煌了不了几时,终不过又一次朝代更替,徒留虚名。”
哦,还真没想到他对尊位竟看的如此淡然。
不过,客观分析天下势,如今四方诸侯再强大,纵是金羽门下精兵百万,良田无数,终不比龙廷领地广阔,兵力富足,人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龙朝国力空虚是不错,然胜就胜在多少年根基稳固,还有得一众忠臣良将,当然了,金羽王若是真想坐大称霸,做到四海咸服,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我心有计较,只不知当讲不当讲,而月色下金羽王显是不愿多谈家国事,他借着酒劲又说了许多奇谈怪论,到最后提及我眼睛,却是神秘兮兮道,“龙衍,等本王一了结炵关战事就带你去医眼睛,对了,你知不知道南海国主?”
南海国主?听倒是听说过,南海地处龙朝最南,据传其外汪洋,多有仙山,至于南海国主,好像说此人从不问政事,甚至居无定所,常年难觅其踪,嗯,只不知要医我一双眼睛,与他有何相关?
33月下宴(下)
见我疑惑不解,金羽王笑得开怀,此刻他与我满杯换盏,故作神秘道,“那南海国主啊,怕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昏君了。”
哦,此话又怎讲?
南海地处偏远,舟行艰难,其首府与龙廷相隔近万里,真可谓名副其实天高皇帝远,而今时听金羽王所言,他说那南海国主年长于我等,勉强能称其为长辈,据说这一国君主年少时风流不羁,但凡他人争名利,夺江山,他却只知追逐美人,游戏人间,按说及长收敛,总不该再荒废政事,谁料想不知怎的,一夜之间他突然对美人也不再感兴趣了。
言至此,金羽王见我颇感兴味,竟是微一沉吟,故弄玄虚道,“嗯,你的眼睛,也许他有办法能治。”
“为何?”
他此言我真真不解,难道说那南海国主收敛心性后,竟成就了一身妙手回春之术?还是说海外仙山,有灵丹妙药?
我一问茫然,不想金羽王接口未答,反倒是先扯那起百越族长来,他略作思忖,娓娓言述道,“事实上四方诸侯,按说那百越宗族才真正有妙手之术,百越族长号称天赋大巫,像龙衍公子你这等不明旧疾,实该先请他好生医治的。”
提及百越族长,说起一代大巫,我当下一怔,心生烦闷,说起来那百越族长好生古怪,满口胡柴,举止疯癫,不过那一夜荒唐后我在百越禁地所见种种异象,也许那厮天赋异禀真真不假,传说中他现身每伴瑞兽麒麟也并非虚妄,不过我的眼睛,还不至于需要他帮忙!
百越之遇,颇多不快,而这会儿金羽王见我面色不对,一时却试探道,“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按说你与他开河治水,无论如何都该算大功一件,他不该亏待于你,莫非,莫非你真的爱上了那公主殿下,惹恼了族长大人……”
他言未尽,我急急打断,“金羽兄,你别再开玩笑了,我哪有那般风流态度会爱上公主殿下,唉,不关公主任何事,事实上那百越族长,那厮根本就是个疯子。”言至此,我本欲将当日禁地所历怪事一一详述,不过一想到百越族长种种行为,我被他强摁石榻,诸般戏侮,我一张口就不知该从何说起,到最后结巴了半天只闷声道,“金羽兄,你不是说那南海国主有办法治我眼睛么,为何?”
见我岔开话题,金羽王回神一笑,“哦,南海国主么,南海国主收敛心性后,不知去往哪处海外仙山,访道炼丹去了,算来他与本王颇有亲缘,三年前我有幸见过他一面,不敢说他有几多道骨仙风,不过确实算的上当世高人,我想你这眼疾来的奇怪,也许寻他一见会大有助益。”
原来如此,不过一国君主,荒废政务,修仙炼丹,这未免太过不可思议,难道说这世上还真有人相信鬼神不灭,羽化登仙不成?不过也不对,一提神鬼异说,我又想起彼时百越禁地,那族长大人明明是人身化形,而那赤衣来客则更是背生双翼……
思绪渐远,我片时未语,而金羽王见我沉默,竟好像是猜到我心思一般,他收回环于我肩头的手臂,却是凑在我耳边笑道,“龙衍公子大约不信鬼神之说,其实这等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万事皆无绝对,不过若真正算起来,我金羽一脉以凤凰为图腾,传说中像本王这般嫡血亲贵,实该生出一双羽翼来才对哦。”
他本是玩笑话,奈何我一听实在按捺不住心中所思,几欲提及百越禁地,尚好话题转的快,金羽王兴致正高,他忽而说起自己身侧那只金鸾鸟,竟颇为感怀道,“龙衍公子,你可知本王随身那只金鸾鸟,据我母亲说,自我出生它即伴我身侧,随我一同长大,年幼时我生病它也生病,真好像就是本王自己一般,真的,我觉得它决非是简简单单通灵,有时候……,嗯,有时候我闭上眼睛,哈哈,也许日后我有闲暇也能学学那南海国主修仙访道,说不定本王正是那金鸾鸟呢。”
奇谈怪论,真真是奇谈怪论,他大约酒多过量,开始说起醉话来了。
闻他所言,我一笑不以为意,只不过言谈中他屡次透露出对那南海国主几番钦羡,说什么人生在世不过一回,能够随心所欲才是最美,而我听在耳中,记在心下,只怕他因政务缠身,心生烦闷,其实诚如方才所言,他争尊位不过为求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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